96,你心裏已經有了他的位置,是嗎?


    書房內,江萍透過門口閃著的縫隙,看到慕寒川的身影停在外麵。


    他沒有進來,也沒有走開,靜靜在門口站著,臉色很冷,像一尊雕塑。


    江萍勾唇一笑,站得離江韻更近了些,接著質問她,“僅僅為了報複我們,就可以用自己的身體和婚姻跟一個陌生男人作交換,江韻,我真的佩服你這樣的鐵石心腸,你簡直就是魔鬼。”


    江韻挑眉,魔鬼嗎,她的確是魔鬼。


    這些年與母親掙紮著活在江氏的陰影之下,看著江氏企業一步步飛黃騰達,她和章瑾惠卻窩在城北破落的出租屋裏,窮得連病都不敢生一場。


    就算是江氏底下一個分公司,每逢年節時一個晚上放的煙花,也足足能抵得上她們一整年的生活費。


    在失去父親、失去家族企業繼承權之後,章瑾惠又失去了丈夫,呂秀珍入主江家,生來錦衣玉食的章瑾惠決然離家,帶著八歲的江韻四處奔波、流離失所。


    那些年遭逢人生中接二連三的打擊,江韻無法得知章瑾惠心裏到底該有多苦,隻知道每每半夜醒來都看到母親在偷偷地抹眼淚。


    小小的她還不明白什麽是恨,什麽是怨,但那時起她就暗暗發誓,終有一天她要讓江秉毅跪在她母親麵前認錯悔過。


    事到如今,章瑾惠去世了,這一切都成了空想,江韻低眉,眸中有淚光閃爍。


    她再也不能把她母親帶迴來,不能讓她親眼看看江秉毅痛苦的表情。她不甘心,更為她母親覺得不值。


    想到這些,江韻冷叱一聲,笑看著江萍迴了她的話,“你說得對,我是魔鬼,但你們最好清楚,這些年,到底是誰親手把我和我母親推向了地獄。她原本應該由我陪著,躺在臥室的床上,長命百歲之後微笑著壽終正寢,而不是死在淩晨冰冷的馬路上,死在異國疾馳的車輪下。就是因為你們,我連最後在她身邊盡孝的機會也被奪走,我是魔鬼,那你們又是什麽!隻要我活著,你們加諸在我母親身上的種種傷害,我會一點一點原原本本地還給你們。”


    江萍被江韻這個笑容嚇到了,她明明在笑,那笑容輕淺得就像是三月的微風拂過光滑無波的湖麵,但深黑的瞳孔中卻藏著無邊的恨意和毀滅一切的力量。


    門口那道影子還在,江萍佯裝強勢地站直身體,與江韻對麵而立,“事到如今,再討論這些也沒有什麽意義。江韻,我隻想問一句,你對寒川,到底有沒有用過真心?”


    江韻諷笑,“江萍,做為一個感情上的失敗者,你根本沒資格問我這個問題。不管我對他懷著怎樣的心思,我已經是他的妻子,這樣的事實誰都無法抹滅。你再愛他又如何,他娶的人,終究不是你。”


    書房裏的爭執還未停下,門外那抹暗影卻不想再聽了,他一轉身,大步往樓梯間走去。


    夜風從敞開著的窗戶灌入,慕寒川極快速地點了一支煙,放在唇邊抽上一口,他倚著身後的牆壁,仰著頭,腦子裏一片空白。


    書房內,呂秀珍臉色煞白,頹然倒在地上,她淚眼朦朧地看著江秉毅,哭得像死了親爹親媽一樣淒慘,“秉毅,你我夫妻三十二載,我是什麽樣的人,你再清楚不過。江韻恨我,她母親意外去世她覺得是我做的,我能夠理解。全世界的人都誤解我我也無所謂,隻要你相信我,就足夠了。”


    不想再聽呂秀珍厚顏無恥地為自己狡辯,江韻轉身走了,呂秀珍演技向來一流,她怕自己再看下去會忍不住想殺了她,到時候江秉毅的這間書房可真就變成命案現場了。


    江韻經過樓梯間時,見那裏孤零零地丟著一支煙頭,香煙的品牌是慕寒川常抽的那種。


    沿著樓梯下去,她四處找他,但沒找到。


    江家花園裏冷的厲害,江韻雖然換下了禮服,但身上的棉服並不厚,走在影影綽綽的路上更叫人覺得寒入骨髓,她四下找了一圈,冷風一吹,她被凍得渾身冰涼。


    找了好幾圈也沒見到慕寒川,她準備去停車場問問鄧雷,剛一轉身就撞上一方偉岸的胸膛。


    她倉皇抬頭,入目是方嶽那雙古井無波的眼。


    江韻低眉要從他身旁繞過去,卻被他拉住了手腕,“我們談談。”


    花樹環繞的鵝卵石小徑上,江韻猶豫了一瞬,還是對方嶽點了點頭,兩人還沒說上話,周致敏就來了。


    她無比自然地挽住方嶽的手臂,仿佛根本沒看到江韻一樣,麵對著方嶽,言語溫軟,“我說怎麽找不到你呢,原來在這兒,宴席都散了,咱們迴去吧。”


    方嶽不動聲色,低眉看了周致敏一眼,“你到車上等我,我和江韻還有些事要說。”


    周致敏一笑,乖順的對方嶽點頭,臨走時還迴過頭給了江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色。


    直到周致敏的身影消失在小徑盡頭,方嶽才勾起唇,淡淡看著江韻,“我該叫你小韻,還是江二小姐?”


    江韻也看著他,“你這是在挖苦我。”


    方嶽冷哼一聲,“怪我對你太過信任,我們在一起這麽多年,我連你的身世都不清楚,說出來自己都覺得好笑。”


    江韻往後退了退,“家醜不可外揚,又不是什麽好事,你知不知道都不要緊。”


    這是實話,她從未因為自己江家的女兒而感到驕傲過,相反的,她多麽希望她和她母親與江家一丁點兒關係都沒有。


    兩人之間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方嶽仍舊是笑,但笑容裏盡是諷刺,“家醜不可外揚,嗬,不錯,對你來說,我一直都是個外人。”


    三年多的感情,到最後用外人兩個字做了總結,方嶽苦笑,不知道是麵前站著的女子天性涼薄,還是他自己入戲太深。


    他沉默了半晌,最終還是問她,“你同時持有江氏和奉先集團的股份,錢財對你來說唾手可得,為什麽選擇跟慕寒川結婚?”


    江韻抿著唇,聲音在風裏被吹得四散飄零,她說,“方嶽,你如今功成名就了,不還是撇不清與周家的關係。這世上沒人嫌財多勢大,我想要的,慕總願意給,我為什麽不嫁?”


    方嶽生氣了,他從西裝口袋裏掏出一打空白支票,手一揚,那些支票便飄飄灑灑地甩在江韻臉上,“他能給你的,我也可以,你要不要考慮改嫁?”


    他緊握著拳頭,眼眸猩紅,咬牙切齒地朝著江韻低吼,“錢財,權力,你眼裏除了這些還有什麽!”


    江韻低眉,眼淚滑落之前她忍住了,她看著方嶽,眼睛微眯著,試著開口,卻說不出話來。


    她沉默了許久,最後終於壓下喉頭的哽咽,擠出一抹笑容來,“方嶽,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是亙古不變的自然法則。隻怪我們從前太單純,以為擁有愛情就有了全世界。


    這世上還有很多事,它們跟愛情毫無關聯,卻時時刻刻主宰著我們的生活和選擇,毫無疑問地影響著我們的人生軌跡。


    我從答應做你女朋友時便知你背景普通、家底微薄,我可有不滿過?可有向你抱怨過?你的心太大了,隻裝一個我實在空曠,若事業上無所成或成功略遲,都配不上你的才幹。


    我認同你想出人頭地的決心,卻無法接受你走向飛黃騰達所用的手段。


    若我一直未曾察覺你與周家的事,你打算瞞我到何時?你達成所願棄周致敏於不顧而選擇我,這與我父親對我母親所做有何區別?不同的隻是我扮演的不再是我母親的角色,而成了被你選定的那個幸運女人。


    如果不知道這一切,我或許已經答應你的求婚,成了方夫人。我們結婚、生兒育女、攜手白頭。但是我知道了,方嶽,我知道了。我無法裝作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無法心無芥蒂地和你一起走下去。”


    方嶽笑了,他大笑,笑得眼淚流到了唇角,滑進嘴裏,味道鹹澀。


    嗬,出人頭地!飛黃騰達!原來在她心裏,他也不過就是個可以隨時為了金錢地位而放棄心頭至愛的男人。


    當年若非是因為他父親的那一紙病危通知書,若非背地裏簽單想掙得救命錢卻丟了工作,他怎麽可能與周家有牽扯。


    他怒極了,狠狠盯著江韻,“為什麽騙我?為什麽從來不跟我說你是江家的女兒?為什麽!”


    冷風拂過,江韻縮了縮肩膀,“重要嗎?”


    是,都不重要了,事到如今,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已嫁做人婦,他也在與周氏的合作中越陷越深無法自拔,他們都不再是當初校園裏簡單單純的那一對情侶。


    方嶽眯起眼,忽然像被人抽空了所有情緒,隻靜靜看著江韻,眸光淺淺,許久之後他才開口問她,“你還愛我嗎?”


    簡單的一句問話,讓人猝不及防。


    江韻抬起臉,她的長發被風吹亂,借著路燈晦暗的光,她看到方嶽深邃的臉。


    三年的時光將方嶽打磨成了一塊潤色天成的美玉,過往舊事一瞬間齊齊湧上心頭,逼得她兩眼噙滿了淚水。


    她看著麵前的男人,輕聲道,“方嶽,我不是不愛你,是再也不能把你放在心裏最重要的那個位置了。”


    別墅裏太憋悶,慕寒川從書房門口離開之後就一直在花園裏抽煙,從江韻和方嶽站在卵石小徑上開始,直到此刻,一盒煙已經被他抽空了大半。


    他在下風口的長椅上坐著,並非故意聽牆角,卻把兩人的話聽了個清清楚楚。


    鄧雷找到慕寒川時,他剛點著今晚不知道第十幾根香煙,正要抽。


    他坐在冬夜的冷風裏,身上隻穿著件單薄的襯衫,鄧雷一驚,“先生,您怎麽一個人在這兒?”說著忙把準備好的大衣遞給了他。


    江韻聽到聲音,她一迴頭就越過花叢看到了在長椅上坐著的慕寒川。


    那人扔了手裏的煙,起身披衣跟鄧雷一起往花園外走去,夜風掀起他的衣角,襯得他高大的背影蕭索落寞。


    她轉身要跟上去,卻腳下一個不穩,險些摔跤,方嶽抓住了她的手腕。


    江韻借力站直身體,方嶽卻沒有鬆手的意思,她淡淡看了他骨節森白的大手一眼,“放手吧,我要迴家了。”


    方嶽在鬆手之前輕聲問她,“江韻,你心裏已經有了他的位置,是嗎?”


    這個他,指的自然是慕寒川。江韻沒有迴話,方嶽點點頭,苦澀一笑,鬆開了她。


    她腳崴了,有些疼,卻一瘸一拐的往慕寒川離開的方向走去,單薄的身影漸漸被寒夜裏濃重的霧氣淹沒。


    江韻到江宅大門口時鄧雷在等她,慕寒川卻不見人影,她蹙眉上車,鄧雷啟動車子要走,她這才問他,“先生呢?”


    “趙總把先生接走了。”鄧雷說著調轉車頭,往於歸園而去。


    鄧雷還不知道今晚發生的事,隻是見慕寒川與江韻臉色都不好,他也不再多話。


    迴到於歸園,江韻坐在梳妝鏡前,想起今晚種種,她情緒起伏,心口悶的難受。


    她換了身上的衣服到浴室裏洗漱,或許是在宴客大廳與書房的那兩場對峙讓她有些疲憊,她靠在浴缸裏,最後竟睡著了。


    浴缸裏的水漸漸變冷,江韻周身被沁涼的水泡著,很不舒服,她側了個身蹙起眉,下意識地縮成一團往旁邊挪著尋找熱源。


    四周仍舊是無邊的冰冷,她一驚,醒了過來。


    打開蓮蓬頭又用熱水衝了一遍,等身上的冷不那麽明顯了,她擦幹身體穿好睡袍從浴室裏出來。


    房間裏的燈不知道什麽時候關了,江韻一時間適應不了黑暗,摸索著要去開燈。


    剛走不過幾步就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握住了肩膀,男人把她按在牆上,唿吸撲到她臉上,熱熱的,帶著酒氣。


    慕寒川喝了酒,但說不上醉了。兩人在黑暗中四目相對,江韻看得出來,他意識是清醒的。


    後背貼著牆壁,江韻覺得很難受,剛動了動想要站好,卻被那人鉗製住了雙手。


    慕寒川握著她纖細的手腕,將她死死困在牆壁與他胸膛之間狹小的空間裏,頭一低狠狠吻住了她。


    江韻沒有推拒,一對成年男女,可以對自己的任何行為負起責任,他們早已經是夫妻,這樣的親密不過是稀鬆平常。


    以後,她要習慣他的吻,習慣每天跟他在同一張床上醒來,甚至要試著開始不再拒絕跟他做那種事。


    後來,慕寒川停了下來,冷冷與江韻對視。


    男人周身縈繞著醇酒濃香,醉眼迷離,盯著江韻看時一雙眼睛裏似乎有火焰跳出來,性感到危險。


    “今夜你成功地報複了江家,就連我,也成了你的棋子。江韻,你是不是覺得很有成就感?”


    江韻低眉,不答話。


    那人伸出修長大手挑起她瘦削的下巴,指腹帶著灼人的溫度摩挲她的嘴唇,嗓音低啞,“看,你這麽壞,我卻舍不得對你不好。”


    江韻抬起眼簾看著他,黑暗中那人眉目看不分明。


    她輕聲問他,“如果我說我並沒有想過要利用你,你願意相信嗎?”


    慕寒川蹙起眉,大手沿著她的肩膀滑到鎖骨,慢慢往上,最後不鬆不緊地握住了她的咽喉,“我信與不信你,那要看你的表現了。”


    江韻從來沒從慕寒川眼中讀到過這種情緒,溫柔裏夾著刀劍,試探中帶著警惕,他笑的極淡,也極冷,讓人絲毫都猜不透他的心思。


    他轉身去了浴室,洗漱過後隻在腰間係了條浴巾就出來了。


    江韻已經睡在床的一側,他就坐在她躺著的這邊的床沿,江韻剛往裏挪了一下,他就占據了她原本的位置,雙手撐在她頭兩側,居高臨下望著她。


    江韻不敢再跟他對視,她閉上了眼。


    “閉著眼多無趣,跟我做愛,要看著我的眼睛。”


    江韻臉上一紅,心中卻有些怕了,她明白,今晚他聽到她與方嶽那些話之後沒跟她一起迴於歸園,而是被趙疏文接走,想來他心中並不怎麽痛快。


    事情已經進行到這裏,哪容得她說停就停,但心底的膽怯讓她步步退卻。


    那人不依不饒,步步緊逼,最終把她逼到了床腳處,退無可退了。


    她知道逃不過了,不再躲避,閉上了眼睛。


    那人卻並沒有憐香惜玉,扯開她的睡袍不由分說地擠了進去,江韻初經人事疼得皺起眉頭,纖細的身子蜷縮著,雙手緊緊抓住了床單。


    “如果覺得疼,就跟我說。”男人雖急切,卻也不得不顧慮她的生澀,被迫停了下來,一本正經地詢問她。


    江韻咬緊牙關搖了搖頭,疼得臉色都白了卻倔強的很。


    慕寒川吻她,“你這個擰脾氣是跟誰學的,不說,受苦的還不是自己。”


    江韻仍不吭一聲,她淡粉色的唇因為悸動而變得緋紅,眉頭卻始終因為疼痛和初次的不適感而蹙起,像座起伏的小山丘。


    慕寒川忍了這麽久,積攢的旖旎念頭十分瘋狂,然而真的得到了,又怕傷了她,最後不得不溫柔克製。


    事後,江韻經不住他的折騰,不過一會兒就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這時已經是淩晨,未合嚴的窗口有風吹進來,慕寒川起身點了支煙想抽兩口,看到大床上熟睡的女子,他又打消了這念頭,把煙往外一拋靜靜看著漆黑的夜幕。


    今晚是江秉毅壽辰,好好的大宴被江韻攪了,章瑾惠去世的事情也由江韻親自告知了江秉毅,江家眾人應該都睡不著吧。


    慕寒川也睡不著,他心裏窩著火,因為江韻對江萍說的那些話,還有她對方嶽說的那些話。


    她說,嫁給他,是為了奪走江萍的男朋友,這是她複仇的第一步。


    她還說,對方嶽,不是不愛,是不能再愛。


    兩相對比之下,他與方嶽在她心中到底孰輕孰重,一掂量就能知道。


    今夜要了她,大概還是因為嫉妒吧。這種嫉妒,在江韻大學時期就曾在他腦海中、在他心底頻頻閃現。


    彼時,看著她與方嶽出雙入對,他無數次有過恨不得把她拉到懷裏狠狠懲罰的想法,但卻缺少一個付諸行動的身份。


    如今,他是她名正言順的丈夫,跟她一.夜纏綿又算得了什麽。


    前些時日,他尚能說服自己等到她心甘情願,但今晚,在江宅花園裏聽到她與方嶽的對話,他不想等了。


    不能等,更是不敢等。


    身與心,總要先得到一樣。


    她的心既然不在他這裏,那就先把人拴在身邊吧,他卑鄙嗎?也許吧。


    但他不為自己這種所謂的卑鄙感到愧疚,反而覺得前所未有的輕鬆,一直懸著的那顆心,慢慢放了下來。


    既然他與江韻已經把夫妻關係坐實,他有的是一百種一千種方法讓她離不開自己,手段光明與否,並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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