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國的南郡是這個國家最神奇的一片土地。


    這裏擁有普天之下最為肥沃的土壤,哪怕是著名的邊郡糧倉葫蘆原,曆經無數代魔道士的神通改造,其土地也遠不如南郡的自然土壤。


    南郡的農夫們隻要隨意將幾把種子撒到土裏,不加任何照料,幾個月後就能瓜果成林,穀穗厚如毯。


    用一些辛勤而智慧的邊郡農人的話來說:“那片土地簡直是在侮辱農民的智商!”


    然而如此廣闊而肥沃的土地上,卻隻生活著不到千萬人,其中絕大部分都住在南郡首府周圍的都市圈內,擁擠在有限的土地上,仿佛被圈養起來的牲口一般不敢越雷池一步。而南郡也始終沒有成為帝國理想中的超級糧倉,反而屢屢需要北部的物資支援。


    究其原因,當然不是南郡人懶惰無能,而是南郡實在是帝國境內一等一的高危之地。南部靠近雨林的地方,每年都會被荒蠻之靈滋擾。而伴隨著南疆軍團的建立,荒蠻之靈的抵抗也變得越發瘋狂,最早的時候往往隻是驅逐闖入雨林地帶進行開墾的拓荒團,但後來在幾場南疆血戰之後,荒蠻之靈的報複也越發狠辣,其出沒地點不再限於雨林範圍,而是會深入到人類的版圖之中。這些存在形式格外特別的生物神出鬼沒,防不勝防,在南郡防禦圈建立起來以前,甚至有過整座城池被血洗的慘劇。


    而帝國在南郡開墾了一千多年,也始終沒能徹底根絕荒蠻之靈,所以人們自然不願定居南郡,整日裏和荒蠻之靈作生死鬥爭。


    除非南疆軍團能夠真正打開局麵,將荒蠻之靈真正斬草除根。


    在帝國之柱,長公主嬴若櫻降臨南疆戰場時,人們一度以為打破千年僵局的契機已經到來,但是很遺憾,事情反而更加惡化了。


    如今即便是生活在牢固的南郡防禦圈中,人們依然會惶恐難眠,生怕那驚濤駭浪一般的荒蠻之靈會越過南疆軍團的防線,如洪水一般淹沒南郡的一切……


    與此同時,在南疆雨林,又是一場令人身心俱疲的血戰。


    荒蠻之靈們不知多少次地從雨林深處向軍團倉促築起的防線發起了衝鋒,那些形色各異的類人型生物,完全不在乎迎麵而來的槍林彈雨,火球閃電,仿佛是執意自殺一般,將屍體留在戰陣前。


    片刻後,戰線前的荒蠻之靈便屍積如山,然而前線軍官卻反而更加緊張起來。


    “小心戒備,準備重火力!”


    “是!”


    手下人幾乎不用命令,就自發地向隨軍的魔道士申請火力支持,而魔道士也不用申請,早就開始為魔能炮預熱了。


    在南疆戰場生存久了,很多事情早就司空見慣,每當荒蠻之靈們開始無視傷亡地發起死亡衝鋒時,緊跟著的就是屍體融合,在陣前凝聚成一個超大型惡靈。


    惡靈性質各異,有的是實體為主,力大無窮,宛如大秦金兵一般,舉手抬足都有山崩地裂的威勢,有的則是虛體詛咒為主,其存在本身就宛如瘟疫,可以讓任何靠近的外界生物都衰弱致死。還有的則純粹是元素體,雷鳴閃電乃至颶風洪水,不一而足。


    對於這些千變萬化的超大型惡靈,南疆軍團也早有應對經驗。


    管它怎麽變身,在融合結束前用魔能炮對準敵人的核心轟上去就完事了。


    戰線後方,兩名穿著輕甲的魔道士,正滿頭汗水地聚在一尊重炮後麵做著最後的參數調整。


    其中一個看起來年輕些的,臉上寫滿了緊張,念念有詞道:“坐標73,44,51,魔能灌注,元素、偏振、精神……可以嗎?”


    身旁資曆深一些的搖了搖頭:“可以不可以都隻能上了,魔能儲備早就不夠了,有什麽用什麽吧。”


    按照大秦帝國的軍團標準操典,魔能重炮在發射前必須經過絕對精密的調試,轟擊的落點,魔能炮彈的灌注合成,都要合乎規範。針對不同的敵人,需要灌注不同屬性的魔能,例如一些實體虛化的敵人,就需要精神域的魔能炮彈,元素體的話就需要用克製係的元素炮彈。


    何況這種重炮的使用成本高昂,隨便一炮打出去都是幾十萬銀元,而更重要的是重炮發射間隙非常長,一旦發射失手,前線就將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承受重壓,所以操典中的各種規定非常細致,務求萬無一失。


    然而實戰場上哪有那麽多規範?


    南疆軍團連續征戰,前線魔能重炮的儲備早已告罄,負責調試重炮的魔道工程師也已經累躺下了一半,如今這碩果僅存的兩人,能做的就隻有將庫存的炮彈塞入炮膛,然後聽天由命轟上一發了。


    片刻後,重炮啟動。


    隻見一枚懸浮在半空,直徑約五米左右的金屬圓球,開始瘋狂轉動,四周的空氣隨之摩擦出了劈啪作響的閃電,圓球的表麵顏色從金色轉為白熾,閃耀出奪目的光芒。


    在光芒綻放到極點時,金屬球體猛地收縮,由直徑五米的龐然巨物,瞬息間化為指尖大小的一個點。


    而球體中的魔能則被猛烈壓縮後,沿著虛空通道轉移到三千米外的前線戰場。


    前線,所有南疆軍人都看到了魔能重炮精準落地的畫麵。


    由荒蠻之靈的屍體們融合匯聚成的超巨型惡靈,才剛剛要展露猙獰,體內正中心處就多出了一枚急劇擴張的白熾光球。


    光芒瞬息間就吞噬了惡靈,也逼得前線將士不得不暫時閉上雙眼,轉過頭去,以免失明。


    然而幾秒鍾後,當光芒暗淡下來,前線將士也重新轉過目光時,卻驚訝乃至有些絕望地發現……


    那融合出的巨型惡靈,並沒有煙消雲散!


    雖然一眼就能看出其身受重創,整個形體如同融化的蠟燭一樣呈現出扭曲的姿態,但在扭曲中,卻能看出那惡靈正在掙紮求生,而且恢複地極快!


    “媽的那幫廢物又打錯炮彈了,先鋒隊,隨我衝鋒!”


    前線的軍官暗罵一聲,而後提起手中的重劍,便當先越過防線,向不遠處的惡靈衝去。


    對於這些身經百戰的軍人而言,戰場上的意外實在是司空見慣了,魔能重炮的失手,在最近一段時間裏更是屢見不鮮,所以他們也很清楚,一旦重炮沒能建功,就要輪到先鋒們用性命去阻攔惡靈成型,為後續支援爭取時間了。


    伴隨軍官衝出防線的,還有百餘名全副武裝的精銳士卒,他們手持各類簡易魔具,以散兵陣發起衝鋒。


    這是與荒蠻之靈如出一轍的自殺衝鋒,對於缺少魔道力量支持的普通士卒而言,那巨型的惡靈根本就是打不垮,傷不到,宛如夢魘一般的高維生物,他們手中的簡易魔具對付同為人類的對手有著致命的殺傷力,但對於魔能重炮都未能消滅的敵人,很可能連搔癢都做不到。


    但前線的軍人別無選擇,如果先鋒不衝,惡靈就將勢不可擋地衝垮防線,為後續億萬荒蠻之靈的衝鋒打開一條通道,而南疆軍團拚死構築的整體防線將土崩瓦解!


    帶著赴死的覺悟,先鋒軍官率先衝到惡靈身前,手中重劍劃過熾烈的弧線,砍在那蠟燭一般的身體上。


    相較於千百具屍體融合而成,宛如小山一般的惡靈,先鋒軍官就如同巨象腳下的螻蟻,熾烈的火劍也隻能在蠟燭一般的惡物質上留下一條焦痕……


    但就在此時,那巨型惡靈卻忽得凝固住。


    仿佛時間靜止,又仿佛被驟然降臨的嚴寒冰凍,掙紮重生的惡靈就此定格,繼而身體綻放出億萬條細密的絲線。


    沿著這些密集的絲線,惡靈就像被推倒的積木一樣轟然潰散。


    石塊堆成小山,繼而灰飛煙滅。


    而在惡靈的屍灰中,一雙雪白的纖足輕巧落下。


    雪山巫祝藍瀾,及時支援到場。


    戰場維持了片刻的寧靜,一如她的每一次降臨,都會讓戰場上的所有生靈為之窒息。


    藍瀾以迴靈之舞,將重創的扭曲惡靈直接送迴了靈界,這神乎其神的技藝,以及化死為生的境遇,讓死亡衝鋒的將士們發出了震天似的歡唿。


    “藍瀾萬歲!”


    “雪山萬歲!”


    “藍瀾大小姐我們愛你!”


    無論目睹過多少次,南疆軍團的將士們依然對藍瀾的巫祝之舞感到神乎其神。


    無論是軍人的武技,還是魔道士們的神通,拿這些荒蠻之靈都始終沒有什麽好辦法,過去一千多年來無數能人異士的努力都沒能根本性地解決這個難題。


    但是在雪山巫祝到來以後,一切難題都迎刃而解,她的舞蹈、她的權杖,乃至她的一舉一動,都對荒蠻之靈有著莫大的威懾。


    某種程度講,藍瀾在南疆戰場的作用甚至絲毫不亞於長公主。


    而和長公主不同的是,藍瀾的強大充滿了令人癡醉的美感,每當她翩翩起舞時,將士們就感覺自己仿佛不再置身生死戰場,而是站在一個大劇場中,在欣賞天人之舞。


    隻不過,作為劇場的主角,藍瀾本人卻已經沒有力氣去迴應將士們的歡唿和讚揚了。


    實在太累了。


    這已經是她在短短半天時間裏,支援的第七處戰場了……長公主臨時從戰場撤出,留下的空檔實在太大,荒蠻之靈也仿佛具有了智慧,抓住機會全力反撲,給戰線造成了極大的威脅,這也逼得南疆軍團中少有的幾個強力機動力量不得不疲於奔命,四處救火。


    輕出了口氣,藍瀾正準備稍微休息一下,就感到懷中的令牌開始微微發燙,同時耳邊響起某處戰場軍人的哀嚎聲。


    顯然又有某個地方不堪重負,急需支援了。


    藍瀾不由哀歎了一聲:“又來啊?!你們能不能幹脆一點去死算了!”


    刹那間,這位雪山小公主,是真有種放下一切,讓那些無能的軍人們塵歸塵土歸土的衝動。


    她又不是大秦人,憑什麽在南疆戰場為秦國人的生死而奔波?以部落人的習俗來說,連自家陣地都照看不好的戰士還是早點死了算了,省得拉低了部落血脈的均值!而且說白了,以雪山白衣部落的立場而言,最好是天降一場大洪水把整個南方大陸都淹掉才好呢。


    但是衝動歸衝動,哀歎之後藍瀾還是輕吸了口氣,以祖靈托起身軀,向著求援的方向飛去。


    雖然她不喜歡南方人,但那畢竟是陪伴她幾個月的戰友。


    縱然弱小,愚蠢,很多時候讓藍瀾恨不得親手碾死這群笨蛋,可是……對於驕傲的雪山小公主來說,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充滿著弱小的蠢貨。在雪山部落也是一樣的,除了寥寥數人,其他的同齡人也一樣蠢得要死。


    總不能因為太蠢,就真的見死不救吧,何況就算是寵物,養了幾個月也會有感情的。


    “哼,就當是看在櫻姐的麵子上了……”


    不過,藍瀾才剛剛升上半空,就見頭頂天色一變。


    那籠罩大地的烏雲忽而變得赤紅,一陣火熱的光芒普照大地。


    而後烏雲洞開,一顆燃燒的隕石唿嘯著墜向大地,點燃的雲層同時降下火焰的暴雨,將一片雨林完全籠罩其中。


    隕石墜地的瞬間,一陣強光閃耀,仿佛在雨林中點燃了太陽,強光席卷一切,讓所有人都不由閉上了眼睛。


    片刻後,衝擊撲麵而來,密集的植被遭到摧枯拉朽一般的橫掃,而沉悶有力的震波則沿著大地激蕩而來。


    靠近隕石落點的幾處戰場紛紛遭到動搖,藍瀾身後的陣地,就有一座臨時搭建的箭樓轟然垮塌,箭樓上的弓手倉促跳下箭樓,靠著製式輕甲的緩衝神通輕巧落地。


    然而相較於南疆軍團遭受的衝擊,荒蠻之靈的損失顯然要沉重千萬倍。


    因為那顆隕石的落點,就在它們剛剛建立的前線靈池之上。


    那座靈池,可以視為荒蠻之靈的孵化池,可以源源不絕地生產出各色異靈,從最常見的類人型,到身形龐大的大地之靈,甚至詛咒惡靈……南疆軍團曾經多次嚐試摧毀靈池,卻都在荒蠻之靈們瘋狂的衝擊下無功而返,甚至長公主本人也曾铩羽而歸。


    但這一次,麵對天災一般的隕石,荒蠻之靈終於沒能守護住這一戰略要衝。


    隕石的衝擊直接毀滅了靈池,高溫與衝擊將密集守護在靈池四周的荒蠻大軍幾乎粉碎殆盡,而隨即而來的火雨則完成了最後的收割,將僥幸從第一輪打擊中幸存下來的荒蠻之靈燒成灰燼。


    一擊之威,足以驚天動地,片刻後,藍瀾就清晰地感受到方圓百餘裏範圍內,靈的力量都在瘋狂衰減。


    雨林中響起一陣陣尖銳的鳴叫,那是荒蠻之靈的哀嚎。


    失去靈池後,這些荒蠻之靈終於不再發起死亡衝鋒,如潮水一般退迴了雨林深處,開始舔舐傷口。


    而南疆軍團的將士們也終於鬆了口氣,帶著幾分警惕,各自從陣前撤迴。


    藍瀾也從半空降落下來,看著遠方熊熊燃燒的林火,嘴角不由一瞥:“可惜了這麽精彩的畫麵,櫻姐看不到呢。”


    話音未落,身後就傳來一個略顯諂媚的聲音。


    “所以正需要藍姑娘將此地發生的一切轉告長公主殿下。”


    藍瀾轉過頭,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地看著這位在南方大陸赫赫有名的離火大宗師。


    依然是熟悉的花襯衫和灰色短褲,身周依然繚繞著足以扭曲時空的無形之火,哪怕閉上眼睛,藍瀾也能在腦海中清晰地勾勒出一個頂級強者的輪廓。


    然而睜開眼,看到的卻是一張家畜一般的笑臉。


    “藍姑娘,剛才的迴靈之舞真是精彩萬分,多虧有你,前線戰場才能勉力維持,為我爭取到足夠的時間,也真是辛苦你如此操勞……”


    藍瀾隻聽得頭疼,柳眉一豎:“說人話!”


    李覃連忙把笑容抹平,認真說道:“……”


    這種充滿理智的發言,讓藍瀾更是怒從心頭起。


    難怪這人跟了櫻姐這麽多年,還是不能有寸進,這種嘴臉真是讓人看了就想打!堂堂宗師,怎麽就能欠到這個地步!?


    然而對麵的李覃心中也是叫苦不迭。


    他堂堂宗師,怎麽可能真的心甘情願地自輕自賤?他也是沒辦法了呀!


    其實藍瀾的想法有一點是不對的,李覃跟在嬴若櫻身後這麽多年,可絕不是什麽未有寸進,相反,他的進展其實遠遠超乎人們想象!


    別的不說,以嬴若櫻那個性子,怎麽可能容忍隨便什麽人長期跟在她身邊?尤其還是個男人!


    除了李覃之外,世上可還有任何一個男人,能和嬴若櫻朝夕相對?可還有任何一個男人,對嬴若櫻生活中的諸多小細節了如指掌?


    李覃甚至敢誇下海口,若是有人舉辦關於長公主殿下的十萬個為什麽知識競賽,他將以絕對碾壓的優勢奪得冠軍!


    李覃本人甚至用數學模型推演過兩人的未來,他將自己與嬴若櫻相處多年來的關係歸納為兩條略顯波折的線,兩條線時而近時而遠,但是放到以年為單位的時間軸上,就能看出整體還是不斷趨近的。尤其近幾年更是有加速的態勢。按照李覃的精密計算,如果沒有任何意外,那麽隻要再過30年,兩條線就終會相交。


    李覃甚至暢享過那個美好的未來。


    那應該是在一個溫暖的海灘黃昏,依然風華絕代的長公主殿下行走在沙灘上,忽然向旁邊伸出手。


    不用開口,忠心耿耿的仆從自然知道這是長公主想要喝果汁了。


    而長公主在黃昏沙灘上,想喝的多半是清澈而冰涼的玫瑰香露,不單單是味道的問題,而是玫瑰香露能讓長公主迴憶起少女時代在海灘上與她最親密的友人相處的美好時光。


    當然,這種私密之事,隻能意會不能言傳,仆從隻要將玫瑰香露遞給長公主,之後就不要再多說半個字。


    然而在那個黃昏之時,長公主會發現,多年跟隨的仆人忽然不見了。


    然後她就會迴過頭,看到倒在沙灘上的李覃。


    那時的李覃,依然有著宗師的風采,但歲月滄桑卻也覆滿了他的身心,滿頭白發之下,是倔強卻無力的臉。


    他很想繼續服侍殿下,卻有心無力。


    而直至那時,長公主才會終於意識到自己將要永遠失去最為忠誠的侍從,而也是直到彼時,她才會意識到自己心中已經永遠有了他的位置。


    哪怕不是熾烈如火的愛情,也是多年陳釀,真摯雋永的親情。


    然後,那纖塵不染,白璧無瑕的臉頰上,或許就會垂下晶瑩的淚珠……


    每當想到那個畫麵,李覃都感覺心潮澎湃,欲罷不能。


    為了三十年後的美好未來,他可以不惜一切!而且甘之如飴!


    但是那副美好的畫卷,卻被人突然破壞了,仿佛是用肮髒的墨汁唿啦一下潑灑上去。沙灘,黃昏,相擁的彼此,全都不複存在,隻剩下無窮無盡的黑暗。


    自從這個藍瀾橫空出世,李覃就發現自己多年經營的數學模型開始搖搖欲墜,那兩條緩慢趨近的線條赫然呈現出悖離的態勢,更可恨的是,另有一條線橫生出來,與長公主的線緊密交織在了一起!


    李覃苦心經營多年,未來還要再經營三十年才能得到的成果,居然被人一夜之間就采摘到手!


    這簡直豈有此理!


    真的是豈有此理!


    上一次讓李覃感到如此屈辱的,還是他年輕時代在迷離域中的一次慘敗。當時皇家學院有人開發了一個迷離域中的人偶養成係統,需要魔道士在迷離域中不斷投入魔識對魔偶進行強化,然後操控它在一個獨立空間內和其他魔偶互動,算是一個迷離域中的養成遊戲。


    李覃當時正是魔識天賦初露鋒芒的時候,剛剛進入迷離域就儼然有了永續的能力,便終日沉迷這魔偶遊戲,不斷投入魔識強化魔偶。然後很快就在區域內打遍天下無敵手。


    直到某一天一個突然出現的魔偶,以近乎碾壓的姿態將李覃苦心打造的魔偶打得宛如喪家之犬。


    李覃簡直無法理解,以他的天賦才華,以及不舍晝夜的養成力度,手下魔偶之強根本是橫掃區域無敵手,怎麽就會憑空冒出一個強到不可理喻的對手出現?


    那魔偶渾身金光閃閃,重甲巨劍,背後雙翅舒展宛如神話傳說中的聖使,與李覃那精簡而老練的魔偶相比,簡直是另一個位麵的存在!


    李覃當時就理解不能了,他傾盡所學也無法解析出對麵那個魔偶的強化方案,因為這畢竟是個魔偶養成遊戲,有自己的養成規則,哪怕是魔道宗師來玩,魔偶也不可能這麽強大!


    最開始他以為是自己的強化方案和強化模型出了錯,被別家的先進玩法給降維打擊了,但無論怎麽苦思冥想也找不到差距所在。


    所以後來他直接利用皇家學院的內部關係找到了遊戲的設計者,了解到了一個簡單的真相。


    那個遊戲的設計者最近正在相親,急需買房,所以改變了遊戲規則,允許花錢購買強化道具。


    然後就有個紅山城的土豪天降橫財,直接把設計者剛剛拿出來的強化道具倉庫給掃光了!


    那是李覃第一次經曆“速成派”的打擊,而經那一次,他就奮發圖強,在學院內以前所未有的狂熱姿態學習魔道,進度曲線之妖嬈讓一眾導師都心悅誠服。


    李覃在皇家學院五年,拿了五次年級首席,期間總計十七次打破學院單項記錄,獎學金拿到手軟。而在畢業季時,他還發表了關於元素域的多篇重磅論文,為他賺取了海量的專利金。


    哪怕在貴族豪門遍地的皇家學院,李覃也成了不折不扣的土豪,資金之雄厚甚至讓很多皇室子弟都要避其鋒芒。


    然而,當李覃帶著巨額資產重返迷離域,想要一雪前恥的時候……


    他看到的是背後十二對赤金羽翼,頭頂至高冠冕,一襲白金重甲外加三十六口天罡浮遊劍的紅山魔偶。


    當時已經成為數學大家的李覃隻看了一眼就計算出了這魔偶身上的道具價值,需要李覃再拿32年的皇家學院最高獎學金……


    那一次打擊,讓李覃深刻領悟到了人間的至理。


    永遠不要和能夠速成的人較勁!


    所以麵對人生中的第二次速成打擊,李覃沒有再年少輕狂地上頭去和對方掰手腕。


    看到嬴若櫻對藍瀾那寵溺的姿態,李覃就知道這是自己永遠也不可能戰勝的對手。


    那麽,打不贏該怎麽辦?


    顯而易見,打不過就加入啊!


    既然沒法阻擋嬴若櫻和藍瀾的親近,那就樂見其成地加入進去,曲線救國!


    嬴若櫻臨時離開戰場,那李覃就轉移目標,全力對藍瀾示好!


    討好了藍瀾,就討好了嬴若櫻,這是多麽簡潔明快的邏輯線條,簡直是人間至理!


    而另一邊,被全力示好的藍瀾,則感覺自己見證了一場活生生的人類馴化動物的過程演繹。


    在雪山部落,就有不少被獵人們完全馴化的動物,它們天然親近人類,並心甘情願在人類的群落中將自己置於最底層,任勞任怨。


    如果有外人出現,它們會第一時間向主人示警,並對外人張牙舞爪,猙獰畢現,然而若是主人接納了外人,它們又會逆來順受地將外來者也當作自己的主人……


    藍瀾以前在部落的時候一直想要親手馴化一頭雪山異獸,然而現在……


    少女總有種自己馴化了更強大的生物的錯覺。


    麵對高度馴化的魔道宗師,藍瀾心中雖然別扭,卻也沒把他一腳踢開。


    畢竟這是櫻姐馴化的宗師,不是她馴化的,就算為了櫻姐考慮,也姑且應付著吧。


    “那個,你也辛苦了,休息一下?”


    李覃聞言簡直大喜,搖頭道:“不辛苦不辛苦,長公主殿下不在,正需要我們全力補台,怎敢說苦!等殿下迴來,看到線重新向南方推進,也必然欣喜!”


    藍瀾聽了卻不由挑了挑眉毛。


    少女從這句話中聽到了強烈的危機感。


    “櫻姐到底迴去做什麽了?”


    李覃有些驚訝:“她還沒和你說?也對,她走得匆忙,什麽都沒來得及交代……是這樣,殿下不在的時候,白夜城的皇家學院議會通過了一項議案,要主動將長生樹迎迴西大陸。”


    “長生樹?!櫻姐最恨長生樹啊。”藍瀾也驚訝不已,隨即釋然,“難怪櫻姐走的時候怒氣衝衝的,誒,她是要去血洗白夜城了嗎!?”


    李覃聞言卻不由流下了一滴冷汗。


    因為這個可能性……還真不能說沒有!長公主怒急之下殺人是絕對不會手軟的,而她固然不會在首都濫殺無辜,但在某些事情上,白夜城裏有太多人,不那麽無辜了!


    不過好在這次有人主動跳出來吸引火力。


    李覃一邊自我安慰,一邊解釋道:“不會的,這一次隻是因為有人在自作聰明,想要以嘩眾取寵的陰謀詭計來討好殿下罷了。不過長公主殿下是何許人也?不可能被這種雕蟲小技所騙的,迴去就會將那螻蟻碾成齏粉以儆效尤,然後一切都會迴歸常態,長生樹想要迴歸西大陸,長公主不會同意的。”


    藍瀾哦了一聲,沒就長生樹的問題繼續問下去,而是問道:“那人是你的競爭對手?”


    李覃心中一聲臥槽,臉上卻堆笑道:“藍姑娘這就說笑了,那人也配作我的競爭對手?我堂堂宗師,與殿下同行多年,他一個陰溝螻蟻,連見光都見不得,憑什麽與我競爭?”


    藍瀾又哦了一聲:“所以他死定了?”


    李覃用力點頭:“當然是死定了!殿下最恨的一是長生樹,一個就是這種以利益為由所布的陰謀詭計,那人一次觸兩個黴頭,粉身碎骨也不足惜。”


    說話間,李覃竟有咬牙切齒之態。


    藍瀾在旁邊看得心生同情。


    這李覃雖然話說的滿,但憂慮之情簡直溢於言表了,活像是家中即將迎來新寵的糟糠之犬,恨不得原地轉圈咬斷自己的尾巴。


    於是藍瀾也不由好奇,那個讓李覃陷入憂慮的競爭對手,究竟是何許人也?


    她這幾個月在南疆戰場和嬴若櫻朝夕相處,對方的很多小秘密她都看在眼裏,所以也隱隱看得出嬴若櫻其實並不是很多人謠傳的天生莫得感情的魔道殺戮機器。


    相反,嬴若櫻的心思其實非常細致,很多事情她隻是不屑於理會,並不是察覺不到。她的怒火久經不息,也是因為感情上受過極其嚴重的創傷,而若非心思格外細膩,什麽感情創傷也都該隨著時間流逝而抹平了。


    那麽反過來說,正常女人該有的心思,嬴若櫻當然也會有,隻不過表現地更為內斂……或者說習慣用憤怒來傳遞感情。那麽很多細微之處就容易引起誤會。


    某位熱衷於將自己自我馴化的大宗師,其實就不知道他在嬴若櫻心中的地位遠比他以為的要高!


    然而從李覃的反應來看,那個在白夜城中策劃長生樹迴歸的那個人,儼然能對他構成嚴重威脅!


    所以此時藍瀾心中簡直波瀾萬丈,櫻姐身邊居然還隱藏著別的馴化人?!以前從來沒聽她提起過啊,不知道新的馴化人是什麽模樣,對櫻姐有著怎樣的扭曲感情?聽李覃剛剛說他長期躲在白夜城地下,不敢見陽光,莫非是什麽鍾樓怪人之類的奇葩?那她可萬萬不能允許!櫻姐這麽風華絕代,一般男人根本沒資格和她相伴,就是這李覃,在藍瀾看來也就是勉強遊走在及格線邊緣罷了!


    真正有資格和櫻姐相配的,至少也得是小白那種……不對,這個例子有點問題。


    就在少女心中胡思亂想的時候,忽然空氣一陣扭曲震蕩,隱隱傳來腐化與鐵鏽的味道。


    那是散華神通的味道。


    藍瀾頓時驚訝地睜大雙眼。


    櫻姐迴來了?!這麽快?


    身旁李覃更是先一步行動起來,宗師級高手的反應速度和行動速度盡顯無疑。


    轉眼之間,李覃就端著一杯清涼的南疆百果漿,送到了剛剛跨越空間,迴歸南疆的嬴若櫻麵前。


    “殿下遠行辛苦,喝杯水吧。”


    嬴若櫻點點頭,接過百果漿一飲而盡,眉毛微不可查地舒展了一下。


    藍瀾看得分明,心中對李覃的評價又高了一層。


    嬴若櫻其實是那種非常不在意日常飲食的人,吃什麽喝什麽對她而言真的沒有什麽所謂,所以反過來說,若是能讓她在飲食上有所觸動,那一定得是非常了不起的東西。


    而百果漿正是這樣了不起的飲品。


    這不是南疆軍團後勤兵們釀造的,而是李覃親自深入雨林,采摘百果後以離火去其糟粕,取精華後融合而成。


    百果非尋常百果,大部分都是荒蠻之靈們重點看護的靈果,一般後勤兵別說采摘了,能打遠看上一眼就很了不起了。也隻有宗師級的人物,才能在戰況如此火熱的南疆雨林中出入自如,采摘百果。但是一般宗師人物,怎麽可能浪費時間去采果子榨果汁?


    嬴若櫻輕巧喝下的一杯百果漿,可是不折不扣的價值連城之物啊!


    而就在藍瀾心生感慨的時候,卻見李覃又畢恭畢敬地端出一杯百果漿,卻是給藍瀾的。


    少女簡直驚訝,這馴化人的表現也未免太到位了吧!


    另一邊,嬴若櫻看到李覃也為藍瀾送上果汁,臉上更是洋溢起了一絲笑容。


    這絲笑容,則讓李覃有種再辛勞十倍也在所不惜的感動。


    但此時卻不是感動的時候,李覃正色說道:“報告殿下,荒蠻之靈不久前集結靈池主力衝擊戰線,不惜傷亡來融合巨型惡靈,多虧藍瀾姑娘大顯神威,以迴靈之舞粉碎了多個惡靈……”


    這位離火大宗師此時絲毫沒有提及自己的功勞,反而將藍瀾吹得天花亂墜。


    藍瀾則撇了撇嘴巴,仿佛看到那一本正經的李覃身後,有一條尾巴在瘋狂晃動。


    這馴化人的言外之意再明顯不過。


    商業互吹現在要開始了,請藍姑娘在殿下麵前替我美言啊!


    藍瀾當然沒興趣玩什麽商業互吹,但喝了人家的百果漿,又了解過櫻姐對李覃的真實想法,她也就勉為其難地開口道:“最終還是多虧李覃召喚來隕石,直接砸碎了對方的靈池才總算瓦解了這一波攻勢……”


    頓了頓,藍瀾皺起眉頭,說道:“但靈界的循環並沒有被打破,相反,我能看到靈的循環變得更加激烈旺盛,仿佛它們得到了強大的外力支援。所以雖然靈池被毀,一時間可能無法再組織起衝擊,但不出一周,多半就要卷土重來了。這裏的靈界生態真的聞所未聞,明明已經吸收了那麽多的靈,它們卻仿佛越殺越多了!”


    藍瀾的抱怨,讓百果漿帶來的溫馨氛圍蕩然無存。


    李覃也沉下麵色,心中暗歎。


    南疆戰局的確不妙,長生樹退去以後,荒蠻之靈莫名其妙變得強勢之極……從這個角度來說,那個藏在影子城裏的螻蟻,還真是走了一步可謂解圍的妙棋。


    如果不考慮競爭者這層身份,李覃甚至會主動為他喝彩叫好。


    可惜競爭關係終歸是存在的!所以李覃絕對不會為他叫好,隻會祝他死得淒慘糜爛!


    至於南疆戰局?


    的確,沒有長生樹壓製靈界,南疆的戰局會非常麻煩,但也僅僅隻是麻煩罷了。


    帝國和荒蠻之靈的這場戰爭已經持續了上千年,李覃跟著嬴若櫻來到這裏也已經有十年之久,經曆過的惡戰數不勝數,眼前這個局麵還遠遠算不上最險惡。


    而對於荒蠻之靈,李覃也有自己的想法。


    靠長生樹來壓製靈界行不行?當然可以,甚至是立竿見影,但換個角度來看又何嚐不是飲鴆止渴?


    荒蠻之靈固然反人類,那植根於聖元帝國的長生樹難道又是什麽好東西?


    最好的辦法,還是靠自己的力量將荒蠻之靈斬草除根……雖然這必然意味著更加漫長的拉鋸,意味著帝國人要為之流更多的血。


    但有些時候,人類就是要舍得流血,才能換來文明與進步。


    區別無非是誰來流這個血罷了。


    李覃不介意自己挺身而出,帶頭流血!


    他跟隨長公主在南疆征戰,絕不僅僅是為了追求心愛的女人。作為帝國的宗師,他從來也沒有忘記過帝國二字的分量。而同樣作為帝國宗師,李覃有足夠的信心在他有生之年,配合長公主根除荒蠻之靈的威脅!


    是的,依靠他們兩人的力量好吧,依照現實的情況來看,還要再加上藍瀾,那麽就是依靠他們三人的力量,戰勝這個千年難題,為帝國打下南方的萬裏沃野!


    然而就在李覃心中歎息和感慨並行的時候,卻聽嬴若櫻說道。


    “不會有下一次了。”


    藍瀾和李覃同時瞪大眼睛。


    嬴若櫻沒有吊人胃口的習慣,直接說出了答案。


    “長生樹將迴歸大秦帝國,而我將作為長生樹的管理者,驅使它的根須紮根南疆,壓製荒蠻之靈。”


    說完,嬴若櫻看向李覃。


    “你有什麽想法嗎?”


    李覃隻感覺頭腦有些發懵,愣了一會兒,才反問道:“什麽?”


    嬴若櫻問道:“你對長生樹迴歸,有什麽想法嗎?”


    李覃當然有想法!想法多到腦子簡直要炸掉。


    殿下你不是最恨長生樹麽?!而且你還最為痛恨別人以帝國利益為名行權謀之實,為什麽會同意這樣的方案?


    難道說那個影子城裏的螻蟻真的說服了殿下你?


    想到此處,李覃隻感覺頭腦有些發懵,張了張嘴,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嬴若櫻則默默地看了他一會兒,而後皺起眉頭,有些不耐煩道:“沒想法就算了,到時候聽命行事吧。”


    “……是。”


    李覃迴答的聲音,簡直是氣若遊絲,宗師級的精氣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靡下去。


    藍瀾看得驚訝不已:“居然連花襯衫都褪色了!?”


    何止是花襯衫,李覃那一頭亂發也迅速變得雪白,而他本人更是情不自禁地從懷中摸出一把二胡,信手就拉了起來。


    結果第一個音還沒拉出來,就被嬴若櫻上前一把搶過二胡,當著他麵砸的粉碎。


    “前線戰事緊張,你還拉這靡靡之音?真是太讓人失望了!”


    李覃空抬著手,茫然地看著自己心愛的二胡被散華神通腐化地殘渣都不剩下,然後就聽到了堪稱致命的話。


    真是太讓人失望了!


    八個字一個歎號,宛如九柄長矛刺入李覃的心髒,讓他霎時間有了吐血的衝動。


    好在宗師終歸是宗師,尤其是在少年時代就經曆過精神創傷的宗師,生命力格外頑強。


    盡管麵臨著天崩地裂一般的慘劇,李覃還是強行打起精神,安慰自己。


    螻蟻猖狂隻在一時,笑到最後才笑得最好,我堂堂宗師,隻要努力延年益壽,活得比那螻蟻更久,最終能夠在黃昏沙灘上死在長公主懷裏的人就依然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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