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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家四口告辭離開之後很久,辛甘的心情仍然處於愉悅之中。

    鄭翩然洗了澡出來,又把毛巾兜頭扔過來,她今晚倒是順從,拿了毛巾在手裏,趴在他肩膀上又聊起了陳家兩個小女孩,眉開眼笑的。

    他卻頗為無動於衷。

    “冷血。”辛甘沒了興致,下床之前抬腳踢了他一下。他眉一挑及時伸手將人揪迴來,按在懷裏一頓揉。

    窗簾閉著,房間裏隻開著柔和的壁燈,一團一團的溫和光亮,她告饒,主動要求為他擦頭發賠罪,鄭翩然閉著眼睛享受著,這樣溫柔的放鬆,是他最向往的時刻。

    所以他忽然說:“一個小孩子就已經夠吵的了,兩個再加上那安小離,真不知道陳遇白怎麽存活下來的。”

    他與陳遇白同學七年,聯手揍過英國王子,一明一暗逼退學美國總統的弟弟,搭檔賺走印度首富公子三年生活費,雙雙晉級學校百年最具魅力學長前二十,陳遇白的性子他太清楚,冷情喜靜,於他一樣。

    隔著毛巾,辛甘的手依舊動作著,嘴角的笑意卻斂了,連眼神都變得安靜。

    她想起陳太太安小離滿場追那兩個精靈古怪的女兒,那時陳遇白正與鄭翩然聊天低笑,目光卻一直追著那娘三個。

    最後是他站起身來,大步過去,一手一個拎過正扮鬼臉的女兒,拎到氣喘籲籲的陳太太麵前。兩個小女孩伶牙俐齒、抗議連連,被他一個眼神,連忙雙雙乖巧的撲進媽媽懷裏撒嬌討饒。

    “好困哦。”她打了個哈欠,混若無事的收了毛巾搭在手臂上,揉著眼睛往浴室去了。

    **

    當夜,g市迎來了陰雨季節後第一個晴好的夜晚,月雖依然無影,卻有繁星滿天。

    二樓巨大的窗戶下,飄窗上坐著披發赤腳的辛甘,呆呆倚著窗,默默看星星。

    沒能趕上山裏那一場流星雨,真是太遺憾了。不知道那麽多星星在眼前同時墜落,是多麽震撼的美麗場景。

    以後——如果,以後,她有幸能有一個孩子,最好能取一個和星星有關的名字,那種代表了她一生之中唯一一小段幸福時光的東西,雖遠的遙不可及,但真是這世上最漂亮的存在。

    大床離窗邊遠遠的,在一片黑影裏,辛甘看了會兒星星迴過頭來看床上的人,盡管在黑暗裏,盡管閉著眼沉睡著,那張臉依舊是奪目的,鄭翩然是她見過容貌最好的男人。

    如果能生一個他的孩子,不管男女都一定會長得很好看的。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胡亂抹了抹臉上的冰涼,輕手輕腳的爬上床去,離他遠遠的躺了會兒,身體漸漸暖和了,她才輕輕挪動,從背後抱住了沉睡中的他,閉上眼睛。

    **

    g市放了晴,雅琪的脾氣卻雷霆陣陣,幾次被辛甘掐了電話,這天她終於氣勢洶洶的上門來了。

    辛甘這一段時間心情糟糕,聲音便懶洋洋的:“你不滿意與‘梁氏’的合同,可以重新談。”

    雅琪一聽有轉機,耳朵都豎起來了。

    “不過你自己去。我花了那麽多時間才和陳遇白談妥這個價格,你能幹你有把握,你自己去和他談吧。”

    “我們現在說的不是價格問題好嗎?!”雅琪抓狂了,“你怎麽能一口氣賣給他百分之二十五這麽多?!我們自己手裏隻剩百分之二十六的股份,以後難道我們要和他們平起平坐嗎?!”

    “能和‘梁氏’平起平坐,多少人夢寐不得。”

    “辛甘!”雅琪不信她不懂自己的意思。

    辛甘合了手裏雜誌,抬眼看向她,認真的問道:“那你來教教我,應該怎麽做?”

    “我……”雅琪氣急,一陣轉圈,最後沮喪坐下,“我要是知道該怎麽做,還用得著對你著急上火嗎?我盡了最大努力念書實習了,可我就是不懂生意上那些彎彎道道!我沒你能幹,但我知道那是我們宋家的家族企業!誰家的家族企業、會把那麽多股份賣給一個外人?辛甘,那是我們家代代傳下來的企業,到了爸爸的手裏,你居然要他賣給別人一半?你讓他……”

    “宋雅琪!”辛甘站了起來,“爸有沒有能力保護家族企業,你我心知肚明,這些年要不是鄭翩然,‘宋氏’能撐得下去?”

    雅琪目光幽幽,“你不如說:這些年要不是靠著你,‘宋氏’早撐不下去。”

    辛甘腦中“嗡”的一下,脫口而出:“你們宋家養大我不就是為了這樣?!以後有了‘梁氏’撐腰吃穿不愁,別再來煩我了!”

    雅琪眼睛一紅,吸了口氣正欲開口反駁什麽,隻聽不遠處一聲蒼老的:“別再說了!”

    姐妹倆同時向後看去,宋業航不知在那裏站了多久,年輕時候那麽端正的一張臉,在門廳不那麽明亮的光線下,又老又皺。

    雅琪無聲的咽了口口水

    ,下意識的看向辛甘,而辛甘正愣愣看著爸爸。

    那個正用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眼神看著她的爸爸。

    “雅琪,”宋業航聲音幹澀,遙遙的、無望的看著辛甘,蠕動嘴唇,說:“雅琪,走了。”

    雅琪低低答應了一聲,從她身邊走過,辛甘伸了伸手,終究沒碰到她,眼看著她走向爸爸,兩人一同背對著她離去。

    一時之間,辛甘隻覺得恍惚。

    有隻手攬上她肩頭,微一用力,將她攬入懷裏。

    “翩然……”她閉上眼睛靠著他。

    鄭翩然擁著她坐下,將她抱在膝上,順著安撫著。但她並沒有在哭,隻神色恍惚。

    久違的陽光在厚重雲層之後,透出淡淡的光來,有多扇落地窗的客廳是明亮的,那明亮讓辛甘想念花房與那幾日的雨,那幾日的……逃避。

    她抿了抿唇。

    “我小的時候,家裏傭人欺負我,每天爸爸一迴來我就告狀,現在想想那個時候爺爺去世,他剛剛接手生意,一定忙得不得了,迴來還要聽我沒完沒了的哭訴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他真是可憐……”辛甘在他懷裏靜了半晌,忽然開口說起以前的事情,鄭翩然“嗯”了一聲,聽著。

    “他真的很護著我,可是他不可能每分鍾都在家裏盯著那些人,每次我告了狀,他都會和雅琪媽媽大吵一架,後來奶奶把我帶到她房裏,關了兩天一夜,他在外麵跪著求奶奶,陪著我挨餓……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向他告過狀。”

    “那時候我們住在老宅,我的房間在一樓最西麵,整年曬不到陽光,被子都是潮的。有一次我實在受不了了,自己抱被子出去曬,那年我九歲,被子整條罩在身上還拖在地下,剛走到院子裏就摔了一跤,正好他不放心,會議中途迴來看我……”

    鄭翩然的懷抱更緊了些,“然後呢?”

    辛甘笑了起來,遙遠的迴憶讓她既覺得苦,又帶著溫柔想念,“後來他親手給我曬被子,一個星期一次,有一次我翻到他的記事本,上麵密密麻麻全是他的公事行程記載,五分鍾的空檔都被標注起來,有幾行字是用紅色記號筆寫的:‘給心肝曬被子’。”她輕聲重複:“‘給、心、肝、曬、被、子’。”

    這個男人,平庸、不出色、沒有手段,一生對許多事情都無可奈何,治家尚且不能雷厲風行,更別提在商場上被人隨意揉捏。辛甘接下“宋氏”這攤子之前,祖傳的家業在他手裏已經水了

    一倍不止,整個公司魚龍混雜、烏煙瘴氣,但辛甘怎樣吃力打拚都好,甚至每每因為他與“宋氏”受挾於鄭安桐,隻要一想到那行笨拙的、紅色的、加了下劃線的“給心肝曬被子”,就算明知那是來源於他對辛雲華盲目的愛,她也依然深覺……難以為報。

    “辛甘……”鄭翩然輕吻她頭發,嗓音沉了許多,“這些都已經過去了,你為什麽忽然要告訴我?”

    “因為這些過去,是我當初選擇和你在一起的絕大部分原因。這些年因為‘宋氏’,我欠你一次又一次,然後……就必須對你妥協一次又一次。翩然,我知道這次陳遇白出麵,但出錢的人一定是你,‘宋氏’的股份最終還是我的。但是這一次我一點不想承你這份情,我不想用它換……”

    他從懷裏把人拉出來,扳過她下巴,認真的看著她,問:“換什麽?”

    她眼裏的淚光,很薄很薄的一層,卻是他見過她最傷心的表情,這麽多年他帶她在身邊,見過她的憤怒、優柔、感動、絕望、無能為力、不能自已……沒有一刻如此刻,她這樣的……傷心。

    “我懷孕了。”她低低的說。

    **

    鄭翩然眯了眯眼,頓在那裏,不可置信的看著她。

    他一向計算精準,什麽時候該用措施,再激烈的情況下也不會忘記,怎麽可能還會……有孩子呢?

    他此刻的眼神與表情,是她早已料到的,但這時麵對著,還是心揪且慌,不由自主便紅了眼圈。

    “對不起。”她囁嚅的說。

    說完又覺得困惑,低頭,心想,為什麽要對他說對不起呢?

    鄭翩然一動不動的盯著她看,目光深深,情緒難明。

    偌大的客廳此刻像靜默的宮殿,氣氛凝重的讓她幾乎抬不起眼。

    於是她深深吸了口氣,強打起精神,低聲說:“我會處理好的。”

    她低著頭,並未看到他眼裏閃過的冰冷的光,隻聽他冷聲緩緩問:“你準備怎麽處理?”

    辛甘聽得出來他的怒意心頭,愈加黯然,那幾個字就在嘴邊,她卻怎麽也說不出來。

    不知道別人是怎樣,她能很清楚的察覺自己身體裏多了另一個生命,她很早就發覺了,私下買迴東西驗了又驗,那結果讓她欣喜又傷心。

    孤單了那麽久,終於有另一縷魂魄與她共同唿吸,更重要的是,那是鄭翩然的……孩子。

    她做夢都沒有敢想過的事情,竟然發生了。以後想起他來,就能想起,曾有他的骨血,在她腹中存在過。

    作者有話要說:2011年最後一更了,明年繼續做勤勞勇敢的大灰,寫自己喜歡的書,希望世界不要毀滅……姑娘們,我愛你們~

    明年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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