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東極之地我從未來過,今日一逛,竟發現這裏是鳥語花香,流水潺潺,一個大院靠山依水而建,裏麵亭台樓閣,設計得甚為精致。

    我和鳳兒們幾人蒙麵捏拳,拿著掃帚同他們幾人對視一眼,有些不忍心道:“這麽好看的地方……咱就別毀了吧……你說咱們這幾天像龍卷風過境似的,仙界都快沒有花沒有草,趕上那人

    界的沙漠了。”

    “別擔心,”大貓一臉堅定,同我道:“那些個花神會再播種的,咱隻管摧殘之,蹂躪之。都狠心好多次了,這次也不例外,咬咬牙,咱們再打掃半個月,就完事兒了。”

    說罷,他們幾人堅定的一點頭,然後綰清幽和木子悠立刻上前一步,手中掃帚一揮,頓時引得狂

    風襲來。

    本來,按照預定,這狂風一過,百裏之內,立刻要吹了個幹幹淨淨,然而這次,他們倆明明施法了,那風卻是剛剛一起,便立刻就煙消雲散了下去。

    我們幾人揉揉眼,綰清幽麵色一紅,同木子悠又施法了一次,卻還是同方才一樣,半點動靜都沒有!

    於是我又加上,連著再召了一次風神,這次有動靜了,不是風的動靜,而是人的動靜。

    隻見那房子裏緩緩走出一人,抬起頭來,一張清秀俊雅的臉上帶了絲笑意。我們幾人皆是一愣,隨後便聽他緩緩開口,同我道:“笑笑,當真是你。”

    他聲音清雅溫和,一如幾萬年前,聲聲濃情蜜意,一字一句,喚那聲:“笑笑。”

    我勉強一笑,同旁邊幾人落到地上,對他恭敬作揖,一派冷淡疏離道:“見過上尊。”

    他靜靜看我,忽地伸出手,撥開我臉上遮住眼的劉海。我驚得趕忙退了一步,他動作一僵,隨後輕輕一歎,目光在我六人身上轉了一圈,又恢複了以往一貫的淺笑:“幾位光臨寒舍,有何貴幹?”

    “打掃衛生。”

    看見他,鳳兒一向沒好聲氣。她掃了一眼這庭院的模樣,隻見這庭院裏,卻是滿滿的種了一院的月幽蘭。

    月幽蘭是暗月幽蘭的近親品種。暗月幽蘭要在黃泉路邊生長,且一向不易成活,所以矜貴非常,而這月幽蘭則是與暗月幽蘭相似的一種蘭花,雖然難養,卻比暗月幽蘭好種得多了。

    看到這一院的月幽蘭,鳳兒冷哼一聲,笑著詢道:“上尊對幽冥司主真是濃情蜜意,天地動容,話說這借著我們家笑笑的元丹聚魂也聚了幾萬

    年了,怎麽的說,都該還了吧?”

    聽鳳兒的話,他麵色一白,卻還是強撐著那淺笑,不徐不急道:“君凰的魂魄還沒有聚好,這元丹,怕是還不得。”

    “無恥之尤!”聞言,簡兮忽地一條水龍奪袖而出,我急忙一劍截斷她的水龍,簡兮抬眼望我,眼裏全是恨鐵不成鋼的氣氛。我嘴角一彎,笑道:“哎喲我的簡兮天君,你就莫要再滋事了,咱們還有半個月衛生沒打掃,就別磨蹭了,繼續打掃衛生罷。”

    說著,我轉頭又對戰一旁的柳華軒道:“上尊,我們這幾個姐妹兒可是粗人,打掃衛生的時候如果出什麽差池,還請多多包涵。”

    “無妨。”他目不轉睛看著我,似要將我看穿看透一般,開口道:“我要護的自會施法護住,你們隨意罷。”

    我笑著作揖:“那真是叨擾上尊了。”,說完,我便轉身想走,他忽地拉住我,張了張口,卻終隻道:“對不住。”

    我不理他,轉頭對旁邊看戲的幾人瞪眼道:“你們都別看了,再看下去咱們下輩子都打掃不完!”

    幾人悻悻瞪迴來,卻還是移開目光,開始做自己的事情。這時候我才轉過身來,輕描淡寫的拉開柳華軒抓住我的手,同他恭敬一笑道:“天地仁德,這本就是小神該做之事。君凰乃我幽冥司司主,作為幽冥司上神,且同為一族,不過借些元丹,也沒什麽。不過這些日子小神的確開始覺得身體不適,若是司主魂魄聚齊,還望上尊早日歸還小神的元丹才好。”

    我這番話說得誠懇,左思右想,都覺得言辭上未有差錯,恰恰就是我這位置該說的官話。然而我

    卻看到對麵那人臉色忽地變得蒼白,那抹笑意終究沒有掛住,一點點僵了下來。他靜靜看我,喚我道:“笑笑。”

    一聽這稱唿,我立刻不著痕跡的退了一步,覺得胸腔那處,空蕩蕩的疼。

    這符紙在我胸口帶了幾萬年,雖然每五千年一祭血,但仍舊不是那原本的心,所以不能有太大的起伏牽絆。它是如此脆弱,在我胸間僅靠一絲法力懸掛,搖搖欲墜,粘粘不穩。於是這三萬年,我一直清心寡欲,不沾愛恨,隻怕沾了,疼了,那符紙便撐不住了。

    我抬頭看他,淡然道:“上尊還是喚我一聲葉笑上神罷,笑笑這名由上尊口中喚出來,小仙愧不敢當。”

    他輕然笑開,如那朦朧秋雨,淺淺涼涼。

    我依舊彎眉淺笑,沒打算同他說下去,便轉身得決絕徹底

    ,同旁邊的幾位——繼續打掃衛生。

    這次衛生我們打掃得依舊雷行風速,大家都下了狠手,等鳳兒皮笑肉不笑同柳華軒道別的時候,我看了看最終戰果,竟是比半個月來任何一次打掃都要幹淨利落。除了他柳華軒被發力護住的院落之外,他後麵的小山被直接夷為平地,自然也順便滅了他的小瀑布,堵了他旁邊的小河流。不但花花草草全沒了,這次下了狠,連大樹都沒了,把地皮直接翻了土,又降了一場漂泊大雨,直接把這個地方變成了——沼澤。

    當我們站在雲朵上看著柳華軒的小庭院風雨飄搖的毅力於沼澤之上的時候,眾人終於覺得,天君真是好啊,讓我們擁有這麽好一份差事。

    我心中大爽,憋了幾萬年的惡氣終於有地方發泄一下,笑容不由得明朗了許多,對柳華軒甚為恭敬道:“叨擾上尊了,不小心幫上尊布置了一下,上尊見諒。”

    柳華軒似是被我們幾人的情緒感染,竟也不發怒,反而帶了絲清朗的笑意,衝我點頭道:“葉笑上神的品位一向獨特,本尊很是滿意,不知哪日上神得空,能再來替本尊這庭院‘布置’一把,本尊歡迎之至。”

    他那布置二字咬得甚重,言語之間滿是玩笑,一時似是迴到幾年前那些時光。我目光不由得落到他最開始出現那間屋子處,那庭前一院的月幽蘭在門口搖拽生姿,灼得我眼睛生疼。

    我猜想那女子的一切必定是在那房裏,而他就守在那房裏,靜靜侯她歸來。

    在忘川河上的柳華軒是為了等君凰,在此處的柳華軒,仍舊是在等君凰。

    我不由得微微苦笑,衝他朗聲道:“上尊歸還小神元丹那日,小神必當來好好‘答謝’上尊。”

    他微微一愣,就在他愣神的片刻,我被身後人一抓,便騰雲駕霧飄遠了去。打掃衛生的事業還要繼續,且要轟轟烈烈,掃平仙界。

    剩下的半月,我們把打算繼續為仙界服務造福,哪裏想,這才出了柳華軒的地盤沒幾步,天帝就派人來通知我,不必繼續掃了。

    我們幾人能大喜過望,不由得紛紛猜測天帝是磕了什麽耗子藥把腦子磕壞了,竟就這麽容易放過我們,結果前來傳達旨意的仙官一撇嘴,同我們道,在我們破壞了大半個仙界之後,那些花仙們終於找上了天庭,在天帝門口一跪,痛哭流涕的向天帝陳述了“妖魔過界,辣手摧花”的事,要求天帝發病征討魔界。天帝一聽便知是怎麽迴事,卻也不好把我們供出來,於是他決定,這次算我們運

    氣好,饒了我們!

    我們幾人紛紛把手裏的掃帚之類的東西一扔,隨後立刻騰雲駕霧,各迴各家,各找各媽。全部懶洋洋的把平日裏基本不用的仙婢仙童們叫來,胡來喚去幾日,算是安慰一下我們那被蹂躪的心靈。

    日子就這麽過了又大半個月,我不免有些無聊,正想把那幾人叫來商量商量,玩樂玩樂,一封邀請函就被一美貌仙童恭敬有禮的送入了我幽冥司的宅院中。

    其實邀請函我多的是,活了那麽多年,大家橫豎要給點麵子的,可這封邀請函不同。

    因為它出自於——蓬萊島。

    說起蓬萊島,我就樂了。蓬萊島自創世開始便與世隔絕,鮮少與仙家交流,後來讓那性格孤傲冷僻的百裏君華坐上蓬萊島的位置之後,便直接在蓬萊島外麵設了一層迷障,想我兩萬歲的時候曾經不自量力的想去偷窺美人,結果直接迷路在那迷障裏亂轉了一百年才轉出來。

    不過也不怪百裏君華這般行為,他蓬萊島弟子仙氣純正美貌如花,如今仙界如我如鳳兒這般的流氓太多,擾得蓬萊島不得清淨,他這般做,倒也情有可原。

    這可是蓬萊島自五萬年前百裏君華繼位儀式之後,第一次對外請人,聽那送邀請函之人的話,本上神似乎是這四海八荒第一個接到邀請函的人,著實讓我虛榮了一把。

    心情激動的接過那邀請函,我眼光不時掃向那美貌的小仙童。那仙童大概是被我過於熾熱的目光嚇到,趕緊告辭。我心中戚戚然,美人喲,多看看不會死。

    我歎息著看著那小仙童騰雲駕霧而去之後,立刻就去翻櫃子,看看是否還有好的衣衫,傳聞蓬萊島不但人美仙氣純正,那奢華尊貴也是在四海八荒也是出了名的,作為幽冥司如今最大的一個,我最好的衣服要在那裏還比不上婢女的,那就著實為幽冥司丟臉丟到了蓬萊島了。

    其實我這人沒多大時間概念,大概換了將近三天的衣服,我終於奄奄一息的從那衣服堆裏爬出來,找到了我這輩子最最最最最最貴,也就是當年柳華軒在我生日時送的衣服。我也不知這衣服出處,反正柳華軒畢竟頂著創世第一活物的名號,奢華非常,他都誇口說這天帝的袍子都沒這衣服好,那我自是信的。雖然我心中有些疙瘩,但琢磨著東西既然都給了我,我不穿不穿。

    好罷,我承認,我的確無恥了。

    穿著那素色抹胸長衫爬出來,我才發現時間快到了,趕忙抓了根木簪和梳子,一麵騰雲前行,一麵手

    快的隨意挽了個發髻。然後熟門熟路的快“飛”到蓬萊島。

    大貓番外——花燈祭(玨望生日文)

    花燈祭

    他十九歲那年,撿了一隻貓。

    說實在話,他的確是不想撿那隻貓的,那隻黑貓看上去髒兮兮的,眼睛又黑又亮,在夜裏炯炯有神,著實看得人心裏發慌。

    那天是大雨,他從天香閣裏出來,別了那些個溫婉嬌媚的姑娘,正準備迴家。

    他做了十九年的富家公子,紈絝子弟,走路的時間數都數得過來,更莫要提被大雨淋著。那夜忽逢大雨,於是年少氣盛的他一時興起,便讓侍衛遠遠跟著,打算來個雨中漫步,於是,便遇到了

    那隻貓。

    那隻貓看上去不是流浪貓,舉手投足間,滿是優雅。它本是高高站在牆頭俯視他,大雨磅礴,他抬頭看它,卻意外看到了它的眼,這般明亮動人。

    他衝它微微一笑,隨後自言自語道:“這貓倒也奇怪。”

    說完,他便轉身離開,而後便聽一聲貓叫,迴過頭去,便看到了那隻黑貓,已經躍到了地上,尾隨著他。

    他往前走,那貓便往前走,他止步,那貓便止步。他微微一歎,轉頭對那貓道:“你莫要跟我,我不會帶你迴家的。若你換個毛色還好,這般顏色,我家那老頭子不會讓我帶你迴家的。”

    的確,全黑色的貓,一向是不吉之兆。

    那貓似是聽懂了一般,竟就止了步子,怯怯看他。他看它那可憐的模樣,便又走迴去,拍了拍它的腦袋,同它道:“乖,你且去寺廟吧。”

    說罷,他便起身離開了去。

    他原以為它便這般放棄了,卻不想,當他到家時,便見那貓直直立在了他家門口。他有些無奈的搖頭:“你便是守在這裏,我也不會讓你進去。”

    那黑貓輕輕“喵”了一聲,竟對他搖了搖頭,似在說它不打算進去。他不免有些奇怪,這貓這般通人性,莫非是貓妖不成?

    他不忍多看了它幾眼,忽地彎下腰,同它道:“貓兒,若你真是那精怪,切莫到我家滋事,我家可是有道長的。”

    “喵~”

    聽這話,那貓竟搖起了尾巴。他輕輕一歎,恰巧這刻,大門便開了,卻是他父親一臉凝重的站在門前,同他道:“貓兒,你把這隻貓帶迴去,好生養著。”

    恰巧,他的名便是貓,尉遲貓。

    眾人都說這名字放在一個男子身上,著實太可愛了些,卻不曉,這命卻是他的保命符。他們尉遲家世代修仙問道,隻是到了他父親這一代,方才成了商賈,他乃尉遲家的獨子,傳聞出生那日,他爺爺曾給他卜卦,卦象顯示他乃大貴之相,命中卻注定有一劫數,要靠與貓之緣度過,於是便給他取名為尉遲貓。

    他常年被家中長輩這樣說多了,不免也就信了些,於是對貓這樣的物種甚為喜愛。

    父親突然讓這黑貓進屋,莫非這便是他的“貓緣”?

    尉遲貓瞪著一雙貓眼和那小黑貓對視,過了半天,他輕輕一笑,將那貓抱入懷中,進了家門。

    後來些的時日,他仍舊過著他的富家子弟生活,每天養養貓,逗逗鳥,時不時去天香閣找姑娘討些日子,卻也算平靜。這隻貓被他取名做玨望,每日就躺在他懷裏撒嬌作樂,然,它即便隻做些和貓一般的事,他卻怎麽瞧,都瞧著它非一般。

    不止是貓,這方圓百裏的飛禽走獸,見到它都要繞道低頭;它不吃貓糧,要和人吃一樣的糧食;它喜歡看書,喜歡看人下棋,喜歡看人舞劍。

    若說它是個人,他也是相信的。

    於是他時不時抱著那貓,同那貓說些私語,然後感歎:“你若是人,就給我看看可好?你若不是人,那便努力的修煉成人可好?”

    然每每說到這裏,他便又要輕輕一歎:“不過,待你修煉成人那日,我大概卻也是一堆白骨了罷?”

    他不願修仙,過那清苦的日子。他不過想做那一世的二世祖,吃喝玩樂,快快樂樂過他一生。

    摸著他懷裏的貓毛,他輕笑起來:“玨望啊玨望,你就且委屈十幾年,陪我看看這紅塵吧?”

    聽著他的話,那懷裏的貓懶懶打了個哈欠,迴眸看他,一雙貓眼裏竟是帶了些如同人一般的情緒,似悲憫,似心疼。他靜靜看它,彎眉輕笑:“玨望,可好?可好?”

    那貓不說話,陽光靜靜撒下來,藍天白雲,微風徐徐。過了許久,他忽地聽到一個女聲,輕道:“好。”

    他大驚失色,隻見懷中黑貓忽地沒了身影,旁邊卻多了個黑衣女子。他轉過頭去,卻看那女子,貓眼微彎,笑意盈盈。

    霎時間恍如那江南六月風過,千裏鶯啼,萬紫千紅。

    那女子不失粉黛的容顏近在咫尺,聲音似玉珠落盤,清脆嬌俏:“阿貓,你可聽到我說的了?我方才說了,答應你,陪

    你看這紅塵。”

    很多年後,他也仍舊記得,那女子坐在他旁邊,笑意盈盈的模樣,一聲一聲,喚著他,阿貓,阿貓。

    字正腔圓。

    後來的時日,她便時常化作人形來陪他。

    她會吹笛,會下棋,聰慧靈動,美麗不可方物。於是那些時候,他便一直未曾出過屋子,日日陪著她,看著她。

    他恍如所有話本裏被妖精迷了神智的男子,費盡心機,隻為佳人一笑傾城。

    所有下人切切私語,他卻也不甚在意。父親未曾找過他,甚至可以說是放縱。於是他便隻覺有一道大網在他和她身邊鋪天蓋地撒開,他和她相擁而落,拚死交纏。

    有一日,她忽同他說:“阿貓,你這凡世有一物件,人稱花燈,你可知道?”

    他微微一愣,知她說的是什麽,隨後他便笑起來:“你若喜歡,我便找來送你。”

    說罷,他第二日便去尋了花燈來,一個一個,題滿了詩詞。他不是什麽書生,什麽名士,平日裏也就會寫些字,卻還是寫得歪歪扭扭。題了上百個燈籠,卻是煞費了他一番心裏。

    過了幾日,夜裏,他捂住她的眼,將她帶到房前,隨後同她道:“我讓你睜眼,你方可睜眼。”

    少女甚是乖巧,點頭說好。他便推開門,同她道:“玨望,睜眼。”

    少女睜開眼,隻見微風徐徐而過,滿房花燈,閃閃爍爍,恍如夢境。

    她愣在房前,看著那一世花燈,目光驚疑不定。隨後,她慢慢走進屋內,一盞一盞拂過那些花燈,燈光映襯下,她滿臉詫異,似是不敢相信,不斷遊走於那滿房花燈之中,他站在門前含笑而望,卻覺心中一片暖意。

    油然而生那樣一種感覺。

    似想將那少女緊緊抱在懷中,為她題一世花燈。

    少女在房中看了許久,她忽地迴過頭來,同他微微一笑,喚了他的名:“阿貓。”

    她說:“此生得你,是我一世之幸。若可以,我想伴你永生永世,看那萬丈紅塵。”

    他先是一愣,隨後猛的衝進屋裏,緊緊抱住了她。喚著她的名。

    他喚得這般急促,說得這般迅速,似是慢一點,他便再無勇氣。

    他道:“玨望,玨望,我知你是那天上仙子,知你非常人。但尉遲貓卻仍妄想,娶你做妻,你可願?可願?”

    懷裏的少女輕聲笑開,

    卻道:“好。”

    於是,他們便拜堂,成親。

    那樣順理成章。

    然,他命中,注定有那麽一劫。於是他成婚不過三月,便開始臥床不起。

    那些時日,家裏尋盡了名醫,最後拖到來年開春,終於是藥石無用。她日日陪著他,看著他一點

    點的憔悴下去,家裏日日都聽著女眷的哭聲,唯獨她,不哭不鬧,就隻是靜靜坐在他身邊,笑意

    盈盈的看他,喚著他的名:“阿貓,阿貓。”

    他看著她的容顏,心裏一點點,從一開始的滿是希望,變得酸楚。

    他時不時玩笑,拉著她的手,同她道:“玨望,我這一生,委實短了些。”

    那時候,她便會深深看他,然後吻上他的眉間。

    她說:“沒關係,我會尋你,下一世,下下世,生生世世,我都會去尋你。我有萬年壽命,總能和你耗得起。”

    那是寬慰之語,然,卻恰就造就了他心裏的不甘。

    他聽她這般說,每次都是看她,欲言又止。

    ——你有萬年壽命,我便要苦苦輪迴。

    ——我要一世又一世的忘了你,然後又在記起。

    ——且,下一世,可還是我?那早已不是我。

    那般的怨念,恍如藤蔓般滋長開來。於是有一日,他終忍不住道:“玨望,你可能救我?我不想死,不願死。”

    少女看他,神色裏滿是悲哀。

    她道:“阿貓,你會有輪迴,會有下一世。”

    這般殘忍。

    他靜靜看她,手死死抓住她的袖子:“玨望,那你說,下一世,可還是我,尉遲貓?玨望,我是為你吧?你便是我的劫數,我是為你受這一劫,你怎能這般放著我不管?玨望,我知你必有方法,你便救我罷?我……我不甘心……”

    然而少女隻是靜靜看他,然後慢慢撫上他的臉頰道:“阿貓,我不過是太上老君煉丹爐中一顆偶然有了靈氣的元丹,我隻有微薄的法力,救不得你……”

    話還沒說完,他便一把推開了她。

    他不信的。

    他絕不信她會無法。

    “你……你就這般對我?玨望,你竟就這般顧全己身,寧願眼睜睜看著我去死?果然……果然,

    精怪本就是無情之物……你……”

    “阿貓。”玨望蒼白著臉喚出他名時,已是淚眼婆沙。他看著她清秀動人的容顏,過了許久,終究隻是歎息了一聲,同她道:“若你不是精怪,若你沒有法力,那我便絕了這想念,這般多好……我便可不怨你,不恨你,一輩子惦念著你到死……”

    他話未說完,就看到對方踉蹌著奪門而出,他將臉埋入手掌之後,泣不成聲。

    他真的不想死。

    他真的不願死。

    都說人有輪迴,然而,下一世,他再無了記憶,再無了這一世的所有的一切,他可還是那“尉遲貓”?

    這般惶恐,讓他努力去抓住身邊任何一點生存的可能。他信她定可以幫他的,他的命中有那麽一劫,一定是她替他化了的。

    後來些日子,他看見她,便常常發怒,質問。而對方便看著他,搖頭,搖頭,再搖頭。

    甚至於他苦苦祈求,他跪著求她,她卻也隻是不斷落淚,喚著他的名,同他說:“阿貓,我不能。”

    終有一日,便是他家人也按耐不住,舉家眾人跪在她麵前,拽著她的哭訴,一遍一遍同她說:

    “求您了,阿貓他不能死啊……不能死啊……”

    那片刻,她終於沒再搖頭。

    她直直衝他會望過來,看向床上躺著的他,一雙淚眼微微一彎,卻是強擠出一個笑容:“阿貓,你可是無論如何,都不願死?”

    聽她這話,他大喜過望,趕忙迴答:“是。玨望,你可是要什麽?哪怕傾我所有,翻遍天下,我都可以找給你。”

    然而少女卻隻是笑,點了點頭,便道:“好。”

    說罷,她走到他麵前,在他額間輕輕吻下。然後她對他輕快的笑了起來,一聲一聲喚他:“阿貓,阿貓,你可知我有多愛你?”

    他迴抱住她,歡喜之間,竟未曾察覺她的不對。甜言蜜語一陣後,她便同他道別,隻道了一句:“阿貓,你可知,我竟是想讓你生生不忘我,世世不離我。”

    而後她便轉身離開。

    再不歸來。

    她的身影融入那院外刺目的光影之中,他隻是愣愣看著,至到淚濕衣衫,卻也不自知。

    夜晚的時候,家裏人端了一碗肉粥來,同他道:“唉,那玨望竟是就這麽便離開了,人影都不見一個。不過好在她走的時候把這配有藥材的粥留下了,我早知她有方法,竟是拖了這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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