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歡醒來之後便一直沒有再睡,直到夜深時,窗外又開始陣陣狂風暴雨,而小姑娘害怕極了,一早便窩在她床邊不肯走。


    護士來過兩次,想將霍淵淵抱走,可她一直抱著床架不肯鬆手。


    她們拿她沒辦法,仔細叮囑了幾句便離開悅。


    “媽媽為什麽不怕打雷?”


    驟雨方歇,外頭還是一片狂亂。


    那努力生長到極致,在三樓依舊能看見樹梢的幾棵樹木,如今上頭的樹葉都被打濕,在狂風暴雨之下,大多被掃落在地。


    許歡順著小姑娘的目光朝外頭看去,視線落在那被淋濕了的樹葉上,“為什麽不怕?”


    她喃喃自語,伸出手輕撫了下小姑娘的臉。


    那軟嫩的觸感總能讓她十分舒適,打從心底裏覺得安逸攙。


    “因為媽媽是媽媽了啊。”


    這般年紀的人,哪還有害怕的資格。


    霍淵淵卻不懂,雙手撐著下巴,直勾勾盯著她,“今天晚上,淵淵能和你一起睡麽?”


    她大約是真害怕了。


    最近幾天發生了太多事,她最最貼心的幾個人,兩個受傷,至今不能下床。那一向和藹的奶奶,也不知為何開始濃妝豔抹,甚至常常發呆,似有心事。


    而她的爸爸……


    小姑娘想起了霍霖深,想起她曾見到他徹夜站在病房外頭的場景,忽然重重歎了一口氣。


    “怎麽了?”


    許歡終於被這聲歎氣吸引了目光。


    小姑娘揚起眼,嘴巴嘟了起來,一副人小鬼大的模樣,“媽媽你不能原諒爸爸嗎?不能跟他說說話麽?他真的好可憐……”


    許歡輕撫她手指的動作頓了下,整個人都僵在那。


    “爸爸這幾天都沒有好好睡過覺,你瞧他的黑眼圈,比熊貓的還要大。媽媽你睡覺的時候,他可擔心你了,常常站在外頭守著你,一守就是整夜。”


    “對了,最近還總有壞人來打擾爸爸。他們總說些莫名其妙的事,淵淵雖然不懂,可淵淵明白爸爸的心思呀。”


    “他想要你好好的。”


    許歡心裏不知怎麽的,竟變得酸酸澀澀的。


    她昏迷了好幾天,再醒來時看見小姑娘,才恍覺她的眼睛裏多了許多以前沒有的情緒。


    是擔心、也是懂事。


    不過幾天時間,便能讓一個小女孩變化這樣大……


    許歡不敢去想,在那個男人身上,究竟有多了些什麽。


    可在她身邊,霍淵淵仍舊拉著她的手,細細解釋,“你真的真的,要對爸爸好一點。”


    許歡下意識將手抽了迴去,反轉了輕拍拍她的,“淵淵,很晚了。你該迴去睡覺才是。今晚的魚都下透了,不會再打雷的。”


    “那你和爸爸……”


    “淵淵,聽話。”


    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將小姑娘撒嬌的聲音打斷。


    她眨了眨眼睛,緩緩迴過頭去,果然看見了自己剛剛“心心念念”的人。


    “幾點了,還不迴去睡?”


    “好嘛好嘛,這就走。”


    霍淵淵是有些不情願的,她張張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可很顯然,男人沒有想給她說話的機會,直接伸出手便把人拎了起來,幾步走到門外。


    “啪”的一下,上了鎖。


    許歡忽然變得有些緊張,她身上的外傷還未好,如今除了一條手臂和脖子能動,其他的都還被包裹在紗布下。


    男人緩緩靠近病床的時候,她隻覺得室內連空氣都變得僵硬了起來。


    “怕什麽,你現在的樣子,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許歡張著嘴,搖搖頭。


    霍霖深徑直拉開椅子,在她床邊坐下,修長的手指掀開了被子瞧了一眼,“護士給你擦過身了?”


    “嗯……”


    “看來她們把你照料得很好,昨天還昏迷著,今天已經可以坐起來了。”


    許歡點點頭,不予置評。


    她的確是被照料得很好呀,外麵的故事,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見。


    如今自己唯一能做的,無非便是躺在這裏安心靜養,在能行動之前,她隻能看著這個將她護得很好的男人,替她遮擋著全部風雨。


    “這麽盯著我做什麽,不是不記得我麽?”


    許歡怔了下。


    她視野內的那道薄唇一開一合的,說了許多話。


    於是便默默垂下眼眸,“就是不記得,才想多看幾眼。畢竟他們都說你是我……”


    “我是你丈夫?”


    霍霖深“體貼”地補上了這兩個字,可黑色的眼眸裏卻藏了許多許歡看不透的東西。


    思量也好,觀察也罷。


    許歡徑直低下頭,什麽都不去管。


    她不曾發現男人那略帶嘲弄的唇角,更不曾發覺對方眼睛裏濃烈的哀傷。


    像被人拋棄了的小貓,獨自躲在陌生的角落裏,任憑大雨滂沱也不敢離開原本的地方。


    它害怕。


    害怕什麽時候有人來尋它,卻再也發現不了它的蹤跡。


    “許歡,我是你的丈夫。嫁了兩次的丈夫……”


    “你記得他們所有人,卻偏偏忘記了我。究竟是因為我太重要,還是因為……曾傷你太深。”


    他沒有得到迴應。


    因為許歡此刻隻顧著掐緊掌心,努力不讓眼淚掉下去。


    她費盡了所有心思,卻維持表麵的平靜。


    耳邊緊接著傳來自嘲聲,低低啞啞的,像在喉嚨裏摩挲過許多次,最後被男人放出來時,已經精疲力盡。


    “抱歉,這些我全部都……”


    “都忘記了?”


    霍霖深嗤笑,隔著極短的距離,那幽深的視線筆直望進她眼底。


    許歡怔然,瞧著他沒有動作。


    好在,男人也沒有更進一步,隻是挑開唇角的弧度,細細打量著她。


    而那俊逸的麵龐一如小姑娘所說,因為久未好眠,那樣憔悴。


    “這是很好的方式,借此忘了我。忘了以前……沒什麽不好的對麽?”


    許歡聽得清清楚楚,那低沉的聲音就在她耳邊,可她仍舊沒有作聲。


    雖想搖頭,可生怕自己的反應會被他察覺,於是隻能漠然睜著眼,平靜無波。


    男人終於失望至極,起身的時候,連帶著椅子發出清脆聲響。


    那高大頎長的背影被燈光拉長,陰影有些許投射在許歡身上。


    靜謐的氣氛總能讓人浮想聯翩,可許歡此時心底交纏著的,卻盡是他的落寞和孤獨。


    “很晚了。”


    霍霖深緩緩轉身,伸出手到她腰後。


    他沒察覺到她此時的緊張,隻一手扶著身後,一手攬著她的腰,放下的時候,還替她遮擋了住那可能碰撞到的邊角。


    不知從何時起,他已經變得那樣仔細。


    許歡於是躺在床上,任憑他替自己蓋好薄被,連緊握的雙手,也一並被塞到被子下。


    “睡吧,我很快就走。”


    她輕“嗯”了聲,卻沒有如他所說的閉上眼睛安然睡去。


    而是直勾勾凝望著他,用旁人無法理解,也無法揣摩的目光。


    許歡腦子裏,盡是那天醒來之前,聽見的話。


    “霍霖深先生,霍太太重傷未愈,至今未曾蘇醒。我想警方也不便進行詢問。但您無論如何都該配合調查才是。”


    “且不說您是嫌疑人,單單您在現場這一條件,就該到警察局去。”


    許歡睜著眼睛,她其實睡不著。


    如今哪怕隻閉上眼,眼前便會出現那天的場景。


    秦紹……是她殺的。


    她踩下去那一腳的時候,便有了那般結果。


    而在這段昏迷的時間裏,她聽見了許多話。


    醒來之前,梁琛甚至還在門外問過霍霖深。


    “這件事,你打算怎麽處理?秦紹的屍體沒有處理幹淨,你早該預料到會有這個結果,你或者許歡,他們遲早要一個人出來認罪。”


    如今許歡的耳邊好似還有男人低低啞啞的聲音,像隔著遙遠的距離,十分不真實。


    可每一個字,又依舊清晰,提醒她必須要做的事。


    “吳蕭楠不該這麽快醒來,有了他的證詞,這趟調查是跑不掉了。如果……”


    “如果事不可為,我會承認過失傷人。這件事,就停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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