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一點。


    “三號手術室手術結束了,孩子很努力,外傷不算太嚴重。他這麽年紀,修養一段時間之後,基本不會留下後遺症。”


    “隻是斷掉的手指……”


    霍霖深點點頭,麵色有些凝重,“手指……罷了。”


    他推了推小姑娘,濃眉緊擰,“子川在那邊,去看看他。攙”


    小姑娘揪緊了他的衣角,不肯走。


    她心裏慌亂到了極點,一雙大眼睛眨巴幾下,連話也說不清晰悅。


    等了很久,她才終於開口,“醫生說了,子川會好起來的,我想在這裏等媽媽。媽媽會想看見淵淵的是不是?”


    “是。但這裏有我。”


    霍淵淵癟著唇,心慌慌的。


    今天發生的事情已經超出了她的接受範圍。


    從有人想綁架他們開始,她便覺得世界開始顛覆。如今子川總算是沒事,可她最愛的媽咪,還在手術中。


    “爸爸我不走,我害怕。”


    怕這一走,就再也見不到媽媽。


    霍霖深低頭看了她一眼。


    父女倆很少有這樣默契的時候。


    他便輕點頭,算是同意。


    “出來了。”不多時之後。


    不知是誰提醒了一聲,父女倆便幾乎同時揚起頭,朝手術室看去。


    護士推著病床出來,許歡便安安靜靜躺在上頭。


    那張蒼白的麵頰上沒有半點生氣。


    她緊緊閉著眼,若非那虛弱的唿吸還提醒著別人她還活著,此時小姑娘怕是要撲上去嚎啕大哭。


    “媽媽。”


    隻是她此時的模樣也不比嚎啕大哭好多少。


    一等瞧見許歡依舊昏迷的模樣,又在她喚了許多聲之後依舊沒有反應。


    小姑娘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走廊頓時變得嘈雜,一幹人等麵麵相覷。


    金瑩想哄哄她,可不知怎的,一下子連自己都眼眶泛紅,忍不住想哭的衝動。


    她隻好將小姑娘抱在懷裏,什麽也不說的,就隻用盡力氣抱著。


    男人跟著病床往病房移動,身邊是紅城醫院最有經驗的外科醫生。


    “怎麽樣?”


    “生命體征目前是穩定的,外傷很嚴重,多處骨折、肋骨也斷了三根,頸部……”


    “我要結果。”


    男人在病房門邊停下腳步,深黑的眼眸掃過他,“金醫生,我隻要結果。”


    “是,沒有意外的話,應該不會再有生命危險。但……”


    “腦部受到了強烈撞擊,我們已經和腦科神經科的專家聯係,正在商討後續措施。隻是還需要些時間……”


    霍霖深沒說話,許歡被推入的是重症病房,護士將人送進去之後便把門一起關上了。


    於是默默站在原地,隔著窗戶瞧著她。


    “金醫生,你和妻子的感情似乎很好。”


    金醫生愣了下,推了推鼻梁上的鏡框,“是的。”


    霍霖深垂下眼眸,終於離開了那個小窗戶。


    他打量了醫生一眼,麵色是說不出的苦澀。


    等了許久,男人才輕扯開薄唇,淡淡開口,“她是我的妻子,我這輩子隻會有她一個妻子。這幾年我虧欠了她很多,下半輩子還很長,我想盡力補償她。”


    “我想您的妻子希望的應該不是您的補償。”


    “是,無論她要的是什麽,可我要的,隻是陪在她身邊。”


    金醫生點點頭,麵上帶著淡淡的笑容。


    到這時,他才伸出手握了握霍霖深的,低聲安慰,“請放心,我們會盡最大的努力。”


    剛一說完,一旁的小姑娘抽抽噎噎地走了過來,眼睛通紅地瞅著霍霖深。


    她伸出軟嫩嫩的手臂,示意霍霖深抱。


    後者挑眉,將之抱在懷裏。


    小姑娘這才能將許歡的模樣看個清楚,隔著玻璃窗,生怕自己嗬出的氣阻擋了視線,便伸出手指用力擦了擦。


    “媽媽什麽時候會醒過來?”


    “這個說不好,如果恢複得好可能會很快,但如果恢複……”


    “醫生伯伯,你不能讓我媽媽早點醒來麽?”小姑娘一聽他欲言又止,眼淚又聚集在眼眶裏,開始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她緊緊揪著霍霖深的衣襟,鼻尖紅彤彤的。像是想說什麽,可話到了嘴邊卻一句都沒說出來。


    “好了,很晚了。跟奶奶迴去睡覺,明天早上再過來。”


    “嗯……”


    她擦了擦眼淚,終於肯從霍霖深身上下來,乖乖跟上金瑩。


    臨離開前,還去看過吳子川,確定他沒事之後,小姑娘這才和金瑩一起離開。


    ——————


    那一晚霍霖深一直站在病房外很久。


    文鵬離開了又迴來,將情況都匯報了一遍。


    “明天不會有任何有關車禍的消息,現場也已經封鎖完畢。警察局那邊會以查案為由推後處理。”


    “另外,兩個小時前陳英和陳雲姍來過。問過秦紹的下落。”


    霍霖深這才迴頭看了他一眼,低聲道,“他們都知道了?”


    “應該還沒有,秦紹的屍體仍在太平間,目前還沒有人注意到。不過秦園園對這個獨生子格外關注,最多三天聯係不上,她一定會親自過來察看。”


    “那就等她過來吧,這場事故始終需要一個結果。”


    霍霖深緊緊盯著病房裏許歡蒼白的臉,眼眸深沉。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麽,但那樣幽暗深邃的眼眸,裏頭藏著的情緒,卻讓人心疼至極。


    文鵬輕歎,“夜深了,太太最快也要明天才會醒。您還是先去休息吧。”


    “不,我陪陪她。”


    “你先迴去吧。”


    文鵬跟了他太多年,知道自己是無法勸說動他的。


    便默默地離開,隻電話讓人準備了一份晚餐送過來。


    離開時他又迴頭看了一眼,便隻瞧見那道高大的背影,始終被悲傷的情緒覆蓋著,停留在原地不動。


    霍霖深整晚沒有離開。


    金醫生過來查房的時候,見他還在,也勸過。


    他隻留了一段話,“我離開,她會怕。很久之前我就答應過她,不會再讓她一個人。六年前,她已經一個人呆了五年。”


    “現在她的世界裏大概一片漆黑,我若走了,她會哭。”


    許歡腦子裏出現過很多場景。


    跑馬燈似的,從小時候到長大,到家庭重組,到認識霍霖深。


    那些在她生命裏留下過重要痕跡的事情,一件件從眼前晃過。


    或幸福、或憂傷。


    又或者帶著淡淡的痕跡,每一次都讓人悸動。


    直到時間拉長到那場車禍。


    她還記得自己的恐慌和擔憂,記得踩下刹車沒有反應時的害怕。


    更記得那最後尖銳的響聲,和秦紹驚恐的臉。


    如果她死了,至少沒有人會再要挾到淵淵。


    如果她還活著,那麽她的結局又會如何?


    許歡不知道。


    她的世界開始漸漸變成空白,像踩在一片雲上,純潔、幹淨,卻一望無際,怎麽也走不出去。


    ————————


    吳子川很快就醒了過來,睜開眼的時候,便瞧見了小姑娘幹淨的臉龐。


    她很是驚喜,不住尖叫著要去找醫生過來。


    “不錯,孩子的生命力就是頑強。這次的三個人,你是最快醒的。”


    “先檢查腹部傷口,之後進行……”


    吳子川聽不太清楚那些名次,他努力保持著清醒,眼睛一直盯著小姑娘。


    後者的情緒近來一直大起大落的。


    從一開始的興奮到現在的喜極而泣,沒有半點預兆。


    吳子川忽然就慌了,他想如往常一樣抬起手去幫她擦眼淚,才發覺自己沒有一點力氣。


    忽然想起吳蕭楠之前的那一幕。


    他曾毫不猶豫地斬下過他的手指!


    “子川,你痛不痛?”


    霍淵淵抽噎了幾下,趴在床邊小聲問著。


    吳子川想搖搖頭表示,用了許多力氣,卻也不知道自己的腦袋究竟有沒有聽話擺動一下。


    她見小姑娘還是憋著純,


    便努力動了動唇角。


    哪怕唿吸器仍舊覆在嘴上,卻也還努力地去扯開一抹笑。


    “我沒事。”


    他想安慰下不住哭泣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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