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0還鄉團


    錯了。


    三四十名貧民拜的不是六顆血淋淋腦袋,而是向一名錦衣青年謝罪。


    錦衣青年約二十四五歲麵貌,在高台角落一側,小廝奴仆模樣感謝一對背負長劍的男女少俠。待男女少俠傲慢神情離去,錦衣青年迴頭望向三四十名貧民,討好麵容驟然變臉為兇狠而又憤怒。錦衣青年取過一根長鞭,走到跪地一群跪地貧民麵前,滿臉猙獰地訓斥:“你們這群背主求榮的惡奴,沒有想到我們胡家又迴來了吧。”


    錦衣青年揚起鞭子,指向一位四五十歲麵貌的貧民:“安老七,我胡家待你如何?”


    名曰安老七的貧民,倉惶磕頭求饒:“少爺饒命,少爺饒命。”


    或許因為雙手束縛在背後,或許因為情緒恐懼到了極點,安老七猛烈磕頭求饒時不慎失去平衡,斜著身子歪倒在地上。盡管形象如此滑稽,且腰肌疑似扭傷了,安老七仍然努力地趴在地上,向錦衣青年拚命求饒。


    錦衣青年卻冷哼一聲,抬起腳,狠狠踢向安老七腹部。錦衣青年的力氣不小,這一腳直接把安老七橫著踢飛約一米遠。安老七頓時蜷縮身子癱在地上,難受地本能幹嘔,依稀吐出血絲;疼痛地無法控製,呻吟不斷。錦衣青年卻尤不解恨,罵咧咧揮鞭抽向安老七:“吃我胡家的,穿我胡家的,最後竟敢反咬我胡家。我抽死你們這群白眼狼。”


    有位與安老七關係好的貧民,急聲替安老七辯解說:“少爺,殺胡老爺的是空獄門,奪你家田的是空獄門,我們隻是給空獄門做工的佃農而已。不關我們事啊。”


    錦衣青年卻迴他一記鞭子:“與你們無關?年初空獄門搞勞什子公審時,是誰說,他弟弟因為撿了一顆爛西瓜,被我胡家打殘廢了?什麽爛西瓜,西瓜爛在地裏,也是我家的西瓜;撿什麽撿了一顆爛西瓜,分明是偷,當場打死都活該。”


    說著罵著,錦衣青年劈頭蓋臉將說情者抽一頓。


    其餘貧民頓時噤若寒蟬,不敢再替安老七說話。


    安老七的遭遇,不能說不幸。


    因為今日這座高台,沒有任何幸運可言。


    錦衣青年抽完安老七和說情者,手中的長鞭又隨機抽向其他貧民。錦衣青年不把三四十名貧民當迴事兒,手中的鞭子肆意往死裏抽,鞭子間或打在某位貧民的臉上乃至眼上。一位貧民被錦衣青年斜著抽中右眼和鼻梁,當場疼得滿地打滾,絕望慘叫起來:“我的眼瞎了,我的眼瞎了……”


    長鞭抽打處,一片慘叫哀嚎聲。


    隨著錦衣青年的施暴越來越沒有節製,突然有人選擇孤注一擲選擇反抗。


    一位三十歲麵貌的中年貧民,趁著錦衣青年抽鞭子累得氣喘籲籲,猛地以頭為武器,狠狠撞向錦衣青年:“大夥兒快跑啊!”


    錦衣青年沒有料到有人竟敢反抗,被中年貧民撞得失去平衡,嗚哇一聲倒在地上。中年貧民偷襲得手,旋即又以他的身軀為武器側倒砸向錦衣青年,依靠自身重量和雙腿絞纏拖住錦衣青年。中年貧民奢望犧牲自己,為了其餘貧民爭取時間,大聲唿喊:“大家快跑啊。”


    三四十名貧民卻麵麵相覷,其中有人猶猶豫豫,有人躍躍欲試,終究沒有人敢拔腿就跑。


    中年貧民看到三四十名貧民如此表現,一時間既失望又痛心,努力提高嗓門:“你們以為抄胡家的是空獄門,殺胡老爺的是空獄門,就與我們無關了?大家醒醒吧,姓胡的不會饒過我們。”


    “瞧瞧竹竿上的六顆腦袋,他們明明有機會提前逃跑,卻偏偏傻傻地認為這是胡家和空獄門的恩怨,傻傻地等胡進文這惡賊歸來,甚至奢望想跪一跪得到原諒。嘿嘿,也不想想,胡家缺你們的膝蓋嗎?”


    “快跑吧,跑到深山裏躲起來,跑到海島躲起來。”


    可惜,中年貧民白喊了。


    三四十名貧民依然猶豫踟躇、心存僥幸。當某位貧民好不容易有了抉擇,遲鈍泛起逃跑心思時,名曰胡進文的錦衣青年已經以戳眼睛、勒脖子等手段製服中年貧民。雖然胡進文的形象非常狼狽,他卻重新站了起來。


    胡進文抓起鞭子,反手狠狠抽打中年貧民。


    胡進文一邊泄憤施暴,一邊殺雞儆猴警告三四十名貧民:“跑啊,你們跑啊!我看你們跑的快,還是嶽山派大俠跑的快。”


    本就猶豫的貧民們頓時散去逃跑心思,老老實實跪在地上,懷著僥幸等待胡進文的裁決。


    中年貧民孤擲一注爭取的些許時間,就這樣白白浪費了。


    威懾貧民完畢,錦衣青年又紅著眼珠子盯向中年貧民,怒吼:“安十六,我胡家可是你家的恩人!”


    “當年你老母忽染急病,奄奄一息躺在床上。你絕望無助跑到我家借錢,我父親二話不說,當場借給你一兩銀子。若非我父親仁義慷慨,你老母早就病死了。你這位孝子,就是這樣對待恩人的?”


    名曰安十六的中年貧民,孤注一擲反抗時,已經放棄了苟活的僥幸心思。


    此時反抗失敗,苟活概率肯定更加渺茫。


    安十六已經沒有活路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嗬嗬瘋癲狂笑反駁胡進文:“鏢頭當時的確借我一兩銀藥錢,可之後呢?一兩銀翻倍成二兩,二兩變成成五兩,五兩變成十兩,十兩變成二十兩。短短一年時間,我不僅欠了你們胡家所謂的恩情,還欠你們胡家二十兩銀。”


    “我們家拚命省吃儉用,一年最多省下一兩銀子。如果你家寬容我們一年兩年,即使翻倍還你們三兩銀子,這筆債我也就認了。可瞧瞧你家的高利貸,借一兩銀,一年時間就變成二十兩銀,皇帝也還不起啊。”


    “因為一兩銀子借款,我家的雞、羊、狗成你們胡家的了,我家的三畝薄田也成你們胡家的了,我們兄弟三人最後也成了你們胡家的契奴。”


    “這就是你們胡家給我的恩情!”


    “嗬嗬,你還想讓我怎麽報?挖了你老父的草頭墳,再撒一泡尿嗎?”


    胡進文惱恨安十六出言不遜,鞭子加腳踢又了揍了他一頓。


    直至打累了,胡進文才繼續語言駁斥胡進文:“你欠債還有理了?”


    “我們胡家,隻救急,不救窮。我家錢再多,也都是一文一錢攢起來的,如果借出去的錢都欠債不還,還怎麽救那些真正急需錢的人?我家借錢時提前約好了,隻救急,不救窮,三月之內還迴來,一分利息都不要你的;逾期不還,我家才會收取高利,懲罰那些惡意拖欠的賊人。”


    安十六嗬嗬冷笑:“你說我惡意拖欠?”


    “契約定的是十一月十七日還款,我十一月初九日就提前借遍親戚和鄰居,去還你家的債。結果呢,管賬的管家今兒不在,明兒也不在,硬是拖到十一月十八日才肯見我。然後,他又死摳契約日期,非說說我遲了一天,必須補上利息,還你們胡家二兩銀子。”


    “什麽逾期不還?你們胡家明明故意讓我們逾期。”


    安十六越說越怒,不知不覺間紅了眼珠兒。


    胡進文卻聽不得安十六的怨恨,憤怒咆哮:“今早我聽說,你被招入空獄門後又逃迴來,我當時還覺得你念舊有良心。等我懲處一幫惡奴、賤奴,奪迴我胡家的財產土地,就提拔你做莊頭犒賞你。誰曾想惡奴就是惡奴,升米恩,鬥米仇,我家借你一兩銀還借出仇來了。”


    安十六冷哼:“你家的升米恩,我受不起。”


    胡進文也冷哼:“你想受也沒有機會了。”


    胡進文冷漠環視三四十位貧民:“我原以為,砍了六顆腦袋,就能勸醒你們改邪歸正。現在看來,東魔賀路千不愧是和西魔紅娘娘齊名的大魔頭,同樣妖言惑眾,同樣讓讓人變得寡廉鮮恥、不知主奴之義。受了魔氣的浸染,奴不知其主,臣不知其君,一顆良心全都給狗吃了。”


    “你們這群賤民,想來也都浸染了敗壞良心的魔氣,還是下地獄洗一洗吧。”


    說罷,胡進文丟了手中長鞭,轉身取來一柄殘留血跡的短刀。


    胡進文的意思再簡單不過,針對三四十名貧民的鞭刑懲戒,陡然升級變成死刑除根。貧民們頓時嘩然恐慌,有人拚命求饒,有人咒罵安十六連累大家,有人絕望地垂頭喪氣,有人現在才想起來逃跑。


    唯有安十六神情不變。


    麵對胡進文的死刑威脅,安十六反而高聲大喊:“我夏末從翠海縣城逃迴來,不是害怕他胡進文迴來報複,而是空獄門強行要求所有弟子識文斷字。我安十六從小不識字,快三十歲了,連名字都不會寫,拎起筆就頭暈腦脹。”


    “空獄門明明給了我通天路,我卻因為害怕讀書放棄了。我恨啊,如果我當時別泄氣別偷懶,一邊認字,一邊學五虎斷門刀,剛才抓住機會一頭撞死胡進文這隻豺狼崽子該有多好。”


    “北疃鎮的父老鄉親們,你們一定要以我為戒啊。”


    “如果再有機會,無論如何也要抓住……”


    賀路千追蹤到北疃鎮高台,映入眼簾的便是這麽一幕畫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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