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眸就問道:“那麽,我要怎樣才能擺脫它的束縛,自由的在這座城中行動?”

    赤鳳說道:“結界的話,攻破它就行了。可圓周之旅是迷之術式,屬於幻無之法,因為不是真實的存在,所以硬性的攻擊,對它完全沒有作用。鳳城結界十一道防禦中,隻有破、邪、碎三道禁製,可以觸摸得到,攻破了這其中任何一道禁製,整個結界就會崩潰。這片空際是破之邊緣,邪之鬼圖和碎之鏡界的縫隙。前後為破,左右為碎,側應為邪,都是十分兇險的地方,姐姐想要有所作為,必須要經曆其中一處的試練。這三個地方對我們一族來說是禁區,至於裏麵到底是什麽樣的環境,知之甚少。隻聽說過破為無痕,歸路斷絕;碎為心魔,映現善惡;邪為魔生,強悍殘暴。不知道姐姐會選那一個!”

    聽過這幾句簡短的概括,明眸對三個禁區已有所忖度,那被稱為破之邊緣的無痕之地,歸路斷絕,必是陷井無疑。碎之鏡界多半是利用自己深心中糾結著的情感,作為他們侵襲武器,反過來攻擊自己的心靈,實非上佳之選。剩下的隻有邪之鬼圖,就照這個地方去吧。主意打定,抬了下腳,立時步入其中,果不其然,場景隨之變幻,自己又踏在了那條主城大道之上。

    前路十丈遠處,一團霧氣隱隱轉動,散布開來,彌滿長天。明眸目光冷凝,緩緩向前,進入到了裏麵的世界。

    在鳳城最高建築鳴鳳樓上的頂層議事大廳中,郡守夫婦和諸位部將圍攏在廳中央的長桌邊,可以窺視全局的圖形盤,鋪展在上,耐心的等待著好戲上演。因為他們早已在裏麵設下布局,隻等客人進入。這個圖形盤是對現實地形的模擬,卻是一個活的圖形盤,在這上麵可以看見發生在那個世界中的一切事情,甚至連細微之風的輕輕拂動,也能悉數映現。

    明眸打從踏進霧中世界,她所走出的每一步,已牢牢的受到監控。霧色漸褪,眼前的世界,一點點的開始變得清楚起來。綠草叢中,一個蒼色衣服的身形風前當立,看那身段娥娜多姿,像是個女子,長衣寬帶,裙裾飄飄,雙手籠在袖中,背對著自己。

    在她身後丈餘遠處,明眸停下了腳步,在眼前這個人的身上,她感覺不到半點生機。那個女子轉過身來,朝她笑了笑。這倒令明眸感到有些意外,正在揣度她的心思之時,忽然殺氣橫生,隻見她已從雙袖之中抽出了兩把鋸形長刀,劈斬過來,出手迅快,刀法精煉,轉眼之間已攻出幾十刀。倉促之下,饒是全力應戰,也隻能勉強封住她的攻勢,且戰且退。

    看那刀光劍影攪在一起,身形穿插往複,莫能辨認,二人鬥過數百迴合,勝負未期。鳴鳳樓上的郡守夫婦,在圖形盤裏對這場戰局,看得曆曆在目。邊旁數十位部將,分列在長桌兩側,一齊觀望圖中戰況,個個神色微動,半是驚異,半是得意。

    無論何時,郡守夫人麵上的笑容,都是一樣的可人:“這卷圖譜是我們一族的至寶,收錄了無數死靈的怨念,他們生時強橫兇猛,死後仍然不肯安息。邪之鬼圖在收化他們的怨念之時,同時也收化了他們的邪惡之氣。隻要把這卷圖譜覆蓋下去,那麽它下麵的世界就會成為圖中世界。收錄於中的怨念,會籍由邪氣的化轉依附在傀儡之上,成為具有生時能力的複生者,就好像是這樣——”說著,從密密麻麻的擺放在長桌邊上的人偶中,隨手掂起一個,放在了圖形盤中。

    拆過七百迴合,明眸已大致摸清了對手的實力,忽然以雷霆之勢,拋出萬鈞之力,將之震飛出去五六丈遠。受此一擊,那個蒼色衣服的女子,好不容易才算穩住身形,落駐地上,晃了幾晃,顯然是受震不輕。上下打量著明眸,哼道:“真是個難得一遇的對手,要是能夠奪得這個身體,我就能夠重返現實中的生者世界,繼續我的強者人生,可比呆在這隻能空自怨尤的圖譜裏強多了!”

    明眸知道她決非善類,能有如此實力,沒有千年修行,萬難達到。是以,乘此時機也倍加仔細的打量著她,目光聚焦在她持著的雙刀之上。這刀如是鉤鐮之鋸,形狀奇異。尋望刀柄之時發現,這刀根本就是她的臂膀,心下恍然明了:“原來你是隻螳螂化生而成的妖怪!”

    那個女子笑道:“棲宿在這鬼圖之裏的死靈,多半都是妖怪們的怨念,邪惡而又強大。”說話之間,身後顯現出一個巨大的幽影,若明若暗中,形象依稀可辨,螳螂,一隻巨大的螳螂,這便是她的本體。邪氣化聚,籠罩在她的身外,蒼色的衣服,因之渲染,變得有些發藍,臉色青黑,猙獰的本象也開始呈露出來。

    “我有一個與身份相符,並且好聽的名字,叫做‘蒼刃’,”那個女子兩眼放光,興奮之情難以掩蓋,笑著說道:“剛才已經做完了熱身運動,現在可要動真格的了,就叫你見識一下,什麽才是真正的速度。”說話之間,欺身往前,騰縱彈跳,無所不用其極。身隨風動,影跡如幻,此起彼落,果然是快的令人難以置信。

    她每移動一次,就發動一次攻擊,步法輕奇,刀光犀利。明眸防不勝防,隻能據守原地,四下遮擋。她妖力深厚,鉤鐮鋸力的利度,足以匹敵自己手中的長劍,若被斬中,非死即傷。小心翼翼的防守,仔細查看她的進攻方式,尋找破綻。

    這一輪狂風驟雨般的急攻猛打,少說也砍出了兩千刀,蒼刃可謂使出了渾身解數,說是全力以赴,也不為過。卻見她就用一隻手執著劍,隻在腳邊三尺之內的範圍裏移動身姿,競然把自己全力施為的攻擊,全部遮擋了住。雖說有些倉促,畢竟保得了全身周全。乃在心下,油然狂躁起來,收住攻勢,退開數丈,一邊調理內息,平止心緒,一邊故作鎮定,笑著說道:“能在我的躍影之刀下全身而退,這份能耐,比得修行了三千年的大妖怪。看來一開始是我小瞧了你。不過越是這樣,就會令我越興奮,因為得到的身體越強,我複生之後所得到的力量也就越大,作為我重生的祭品,把靈魂也交付給我吧!”

    明眸說道:“到此為止吧,你的能力和攻擊方法,我已經了如指掌,再向我出手的話,就等於自撲火上,將迴輸的很難看。”把劍收入鞘中,攜起匣箱,準備繼續前行。

    膽敢這樣的蔑視自己,自視甚高的蒼刃目眥欲裂:“好大的口氣,我倒要好好瞧瞧,你到底有什麽能耐,能讓我輸的很難看!”腳下生風,身形化道光影,衝刺往前,臂上雙刀,斜斬向她的胸口,速度更勝以前數倍。

    風聲搖落,血光飛濺。

    明眸步履從容,往邊上稍挪了下,與她擦肩而過。

    蒼刃雙刀舉著,步伐停滯,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這個結局,低頭望著自己胸前被戳出的大窟窿,百思不得其解:“怎麽會這樣,你到底做了什麽?”

    明眸腳下沒有停頓的說道:“動則風生,速度越快,風聲就越疾。風可成刃,銳利無比,殺人於無形。你的超快速度,給予了風的利度,並在我心念的引動之下,刺穿了你的身體。直白的說我有操縱風的能力。”言訖,低著頭走了。

    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蒼刃心猶不甘,撲倒地上之後,忽然笑了起來:“真是很佩服你的勇氣,競然會選擇進入這個畫中世界,它可是如同修羅界一樣兇險的地方。我的倒下,將預示著更強一人的來到。”說完,一縷怨念從她被刺穿的身體裏飄了出來,散布到空中,遮去好大一片,迴頭望了她一眼,滿臉的邪笑,然後卷起陣塵煙,滾滾去了。

    鳴風樓上的圖形盤裏,郡守最先放進去的那個人偶,隨之破碎成片,消失在其中。他的夫人“咯咯”笑道:“妾身的使者總算有上場的機會了!”

    郡守看著盤中世界的變動,目裏閃閃有光:“是雪女啊,她的怨念如同隆冬的寂寞,因而她身邊的世界,總是冰霜封凍,大雪紛飛。”

    走過幾百步遠,眼前的世界已經白雪皚皚,冰凍數尺。明眸迎著逼麵撲來的寒氣,挺了挺胸膛,毫不猶豫的踏進了這個冰雪世界中。跋涉在這片蒼茫的原野裏,明眸所感觸到的並非僅僅是寒冷,還有傷感,心下油然暗暗的發問:“是怎樣的不幸,讓你如此的心懷悲傷,在這個蹤跡滅絕的世界裏,難道也有你要等待的人嗎?”

    走過的路,很快埋沒在風雪之中。隱隱約約間,看到前麵有一處宅院,於是加快步伐,向那趕去:“你是在那嗎?”這是一座很平常的院落,柴門虛掩,籬落稀疏。貧寒戶下,居室簡陋。土屋茅簷,低矮狹窄,半沒雪中,半飄風前,使人見了倍覺淒清。

    明眸推開柴門,進到院裏,腳下踩著的積雪,“咯吱咯吱”作響。覺察到這些,從茅屋半掩的門縫裏擠出一條全身雪白的大狼狗,見到是生人,立時齜牙咧嘴,汪汪的狂吠起來。

    “小白,難得有客人來拜訪,不要失禮哦!”屋裏傳出一個女子柔柔的聲音,這樣說道。有些沙啞,聽起來非常虛弱,好像已經久病多時了,輕咳兩聲之後,又道:“客人莫要驚慌,小白是很講理的,不會輕易作出冒犯的舉動來。您盡管放心的跟它一起進屋來吧!”

    那條白犬低下頭來,沒再作聲,轉過身去把門頂開,迴望了她眼,先行進入屋裏。明眸跟著它進入裏麵,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靠著後牆,擺放著的一張床榻,一個女子吃力的坐起身來,整理了下妝容,笑著說道:“難得有客人在這風雪紛飛的日子裏前來拜訪,妾身不勝欣喜,隻是陋室寒酸,病體沉重,難以親身招待,失禮之外,尚望客人見諒!”

    整個屋中不過一床一椅一桌而已。幾上明淨,箱裏無衣。地處雖小,打掃的卻極為幹淨,一塵不染。家境窘迫,更使主人心愛潔淨,寧可三餐無著落,也不能惹半縷煙塵入室。執著之情,有此可見。

    客人進到屋裏,那條白犬就很安份的匍伏在床邊上的一塊棉墊子上。屋裏光陰昏暗,她的模樣卻看得非常清楚,曜曜樸華,懨懨欲摧,病容悴悴,玉顏羞慘,使人見了,頓生可憐之情。

    “這便是她生命最後那段日子裏的處境嗎?”明眸知道眼前所見,非是真實,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景象,多半是她記憶的投射,應該屬於是“非真實存在的真實存在。”

    聽她談吐,溫文爾雅,待人接物,彬彬有禮,從中不難看出她的素養,想必不是出身名門,也是世代書香的大家閨秀,受過很好的教育。令人感到費解的是,她為何會淪落到如此處境,是家境破碎,親人離散,抑或是遭遇到了其它的變故?但看她麵上表情,倦容疲憊,固然憂鬱了些,不過仍浮現著許多歡愉之態,目光之中也充滿了熱切的期許之情,看起來仍然是很幸福的模樣。

    “你一個人住嗎?”明眸想知道關於她的一些事情,於是開口問道:“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中,怎麽隻有你一個人獨處於此,在這人跡罕至的荒野中等待?”

    那個女子笑道:“我的夫君早上出門了,說是尋找一種草藥,給我治這寒疾,最遲晚上迴來。我在等他,他說治好了我的病,就再也不出遠門,天天陪伴在我身邊,一步也不離開。算算時間,應該也快迴來了!”

    原來她仍然在做著夢,仍然沉浸在自己編織的情網裏,不肯麵對現實,她不是邪生的妖怪,而是怨化的靈魂。那她的怨念到底是什麽呢?

    明眸直白的告訴她說:“不用再等了,他不會再迴來了,而你也已經死去多時!”

    那個女子聽聞此言,怔了一怔,旋即笑道:“客人開玩笑了吧,我不是活的好好的嗎?這是我的家,我們兩人用心築起的愛巢,雖然小了點,簡陋了點,但是飽含著我們的癡戀,和對彼此的真誠和眷顧,就算是風雪萬裏,冰封千丈,我們也不會感覺到冷,因為我們的心是滾燙的,我們把心貼在一起,真愛熾烈的燃燒著,怎麽可能會冷呢?”

    明眸說道:“我不知道後來到底發生了什事,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必然是一段使人心肺撒裂的經曆,因而你不肯去麵對,隻把自己的念想停留在這個滿心期許的時段。仔細的想一想吧,除了你正等待著的那個人,還有其它的親人可以懷念吧,兄弟姐妹,抑或是父母雙親!”

    “兄弟姐妹,父母雙親,”提起這些,那個女子的目光有些閃動,眸神漸漸的黯淡下來,觸及到了以前的傷心往事,麵上表情凝若死灰,良久之後才又開口,緩緩的說道:“我是父母唯一的孩子,他們為我把心操碎,我卻為我的一時衝動,深深的傷害了他們。聽你這麽一說,我全都想起來了,是啊,我已經死了,死在自幼生長的故園裏,父母雙親的臂彎中。”

    麵上病容,頓然消逝,飄身起來,一領氣息,冷如寒冰,曾經的期許之情,已經全部化轉成為徹骨之恨。走到門前,望著外麵的鵝毛大雪,迎風當立,心中情思,翻覆湧動,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

    “在王都長安的西城巷裏有我自幼生長的家,至到今日,方算明了何為人間真情,曾經認為這個院落,會是我的新家,就拖著帶病之軀,日夜在此守望,滿心期許的等待他的歸來。他說隻去一日,我卻等了整整一個月,糧斷薪盡,淚眼欲穿,仍然未見他的歸來。饒是如此,我心中期許並未因之動搖,而是扶病門邊,日日守望,饑寒交迫之下,終於勉力難支,臥病床上,難以起來。”

    說到這裏,眸中淚光,潸然垂落,麵上的感傷之情,已盡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絕望之時的點點怒恨,點燃起來化轉成風,在她身外烈烈蕩動。情緒起伏,已然失控。

    忽然轉過身來,麵向明眸,拉著她的雙手,激動的說:“你知道嗎,我真的很愛他,為了他,我不惜與最最疼愛我的雙親決裂,把自己全身心的交給他,舍棄嬌生慣養,舒適安逸的大家小姐生活,與他私奔到此,在這人煙罕至的荒原中,用曾經挑金揀玉的纖纖修指,挖土掘泥,抓荊折棘,和他一起建造起這個院落。房子矮了些,生活清苦了些,這都不算什麽,隻要能和他在一起,我覺得每天隻喝涼水,也會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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