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枝枝會說話以來,這是第一次,鄧萌無言以對。


    不是被她氣到說不出話來,也不是懶得搭理她的無理取鬧,隻是……不知道該怎麽迴答。


    不知道要怎麽解釋,才能讓她這個年紀的孩子明白大人的世界岑。


    沉思中,身邊的小家夥不知道什麽時候就睡著了,鄧萌迴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靠在她懷裏,唿吸均勻,睡的很沉了歡。


    歎口氣,躡手躡腳的把書本放到一邊,又輕輕把胳膊抽出來,幫她調整了一下睡姿後,仔仔細細的蓋上被子,最後親了親她軟糯的小臉。


    關上燈後出來,電影已經演完了,她看著空蕩蕩的客廳,心裏忽然說不出的落寞。


    過去把窗子關上打算睡覺,視線無意中向下瞥了一眼,卻意外的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修長的身子裹在一襲黑色風衣下,沒有打傘,站在一棵枝葉不算很茂盛的樹下,蹙著眉頭,有一下沒一下的抽著煙。


    雨下的不算大,但也不算小,淅淅瀝瀝的一直沒停,之間的煙很快被打濕,熄滅。


    他就又抽出來一根點上,沒吸幾口,再次被澆滅。


    如此反複,周而複始。


    忽然就想起來打掃衛生的門衛大爺最近似乎一直在樓下嘟囔著什麽,很不滿的樣子,她偶爾早起上班,也經常會看到那一處堆積的煙蒂。


    貝齒無意識的咬緊下唇,盯著夜雨中那抹黑色身影看了許久,到底還是沒忍住,拿了把傘下樓。


    出去的時候,男人唇間正含著一根新的香煙,打火機還握在手中,忽然就僵住了。


    鄧萌撐開傘,一路踩著已經快要沒過腳背的積水走過去,踮高腳尖舉過他的頭頂:“大晚上的,你跑這兒來幹什麽?”


    冰冷的雨水順著男人打濕的發梢一滴滴落下,他抬手拿下唇間的煙,看著她,眸色幹淨又純粹:“運動。”


    “……”


    鄧萌抿唇,左右看了看,竟然真的沒有發現他的車!


    這是一路徒步走過來的?


    “你車呢?”


    “我在運動,沒開車。”他迴答的一本正經。


    鄧萌竟然無言以對,看了看他身上的風衣,不防水,已經濕透了。


    到底還是心軟:“你等我下,我去拿車鑰匙,送你迴去。”


    剛要轉身,男人猶帶著水珠的冰涼手指忽然就握住了她撐著雨傘的左手。


    鄧萌怔了怔,抬頭迎上他專注又深邃的視線。


    很長一段時間,周圍安靜到隻剩下了雨水敲打在雨傘上發出的劈啪聲響。


    他不說話,就那麽一瞬不瞬的盯著她。


    鄧萌到底還是承受不住這樣的‘攻擊’,狼狽的敗下陣來,心跳在規律的雨聲中顯得異常紊亂。


    她知道他想做什麽,可一旦開了這樣的先例,以後他要再想進她家門,恐怕就會跟進自己家門一樣自然又從容了。


    牽扯糾葛多了,反而更加扯不斷理還亂,早晚還是會再走到這一步。


    艱澀的吞咽了下,到底還是硬著頭皮狠下心腸:“你在這裏等著,我去拿車鑰匙。”


    季生白忽然就鬆開了握著她的手,半斂下的睫毛遮住了眼底一閃而過的晦澀:“不用了,你送我迴去,我還要再送你迴來,我累了,想早點休息。”


    聽起來,的確是疲憊到極點的聲音。


    鄧萌窒了窒,眼睜睜的看著他走出雨傘下,轉身離開。


    喉嚨莫名的有些哽咽,她追上去,強迫性的把傘塞進了他掌心:“打著傘吧,雖然已經淋濕了,但……打著總比不打強一些。”


    說完,也不管他到底要不要,轉身便一路小跑進了樓道內。


    一口氣跑上五樓,開門進去後,心髒還在砰砰亂跳。


    鄧媽媽聽到動靜,從洗手間出來,見是她,這才鬆口氣:“我還以為有人闖進來了呢,大晚上的,你傘都不打出去做什麽?”


    鄧萌呆了下:“啊?……哦,我,我下樓買飲料去了。”


    tang


    “……飲料呢?”


    “沒買到,樓下超市關門了。”


    “這孩子,就算超市離的近,你出去的時候順手拿著傘怎麽了?越來越懶了。”


    鄧萌認命的被她教育了十分鍾,直到她洗漱完進了臥室才算完。


    她覺得有點累,進浴室胡亂的衝了個澡也進了臥室,翻來覆去的,卻怎麽都睡不著。


    心裏隱隱約約的在擔心著什麽,又不願意去深究,閉著眼睛努力培養了一會兒睡眠,大腦卻越來越清醒,越來越清醒。


    煩躁的坐起身來,看了眼手機,已經11點30分了。


    好吧,雖然知道99.9999%的可能性是她在杞人憂天,但求個心安,她也隻好再跑一趟了,總好過就這樣一晚上煩躁的翻來覆去的折騰卻睡不著。


    太糟心。


    ……


    動作利落的穿好衣服,拿上車鑰匙,生怕吵醒鄧媽媽再惹來一頓罵,於是盡可能的把動作放到最輕,開門關門小心翼翼的跟個賊似的。


    關上門後,就一路龍卷風似的衝到了樓下。


    這邊距離北宅有點遠,開車還要一個小時呢,他步行著,怎麽也得走三四個小時,這會兒才過去了半個小時,她快一點,應該能追上。


    車子剛剛開出小區門口,打方向盤的動作就因為看到靠在路邊一棵梧桐樹下抽煙的男人頓住了。


    沒來由的竄出一股火來,她停下車,擰著眉頭下車走過去:“季生白,你打算在這兒待到天亮?”


    薄唇微微動了動,絲絲縷縷的煙霧便逸了出來,男人看了眼她的車,眉梢挑高,嗓音不知道是不是被煙熏的,有點沙啞:“要出去?”


    鄧萌惡狠狠的瞪著他,聲音拔高:“對啊!我大半夜的突然就很興奮,不想睡覺想出去浪,不可以?!”


    季生白忽然就不說話了,一臉無辜的看著她發瘋。


    鄧萌皺著眉頭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拿起被他放在一邊的傘打開塞進他手裏:“樓下等著我,我把車停好先。”


    季生白沒說話,目光卻明顯的亮了下,像是意外掉進去了兩顆閃閃亮亮的醒醒一樣。


    看著她懊惱的轉身,一路小跑到車邊,用力開門,上車,用力關門,火氣不小的樣子。


    ……


    鄧萌把車停穩後,過去就看到了已經站在樓道口的男人,薄唇勾著一點淺到不易察覺的弧度,視線隨著她的靠近一點點收迴,始終都穩穩的鎖定她的小臉。


    鄧萌想,早晚有一天,她要為現在做出的錯誤決定而後悔。


    ……不,她現在已經後悔了。


    “先聲明,僅此一次,下不為例!”站定,她一本正經的強調。


    他垂首看著她,視線裏醞釀著淺淺的笑意:“嗯。”


    “還有,我今天讓你上樓,隻是看在你是枝枝爸爸的份兒上,我不希望你生病後她再埋怨我!”


    “嗯。”


    “上樓後,不許說話,不許碰任何東西,不許吵醒枝枝跟我媽。”


    “嗯。”


    “最後強調一遍,隻此一次,下不為例!下次別說這種小雨,就算下冰雹,就算你被砸的頭破血流,你看我還會不會心軟!”


    “嗯。”


    “你別嗯啊嗯的,都給我聽心裏去,我是認真的!”


    “嗯。”


    “……”


    ……


    躡手躡腳的開門,確定枝枝跟鄧媽媽都沒出來後,她這才轉身對他比了個進來的手勢。


    “那是浴室,你進去衝個澡,把衣服給我,我給你洗一下。”


    她小小聲的說著,頓了頓,又忽然想起來什麽似的:“啊,你等一下——”


    說完貓著腰,躡手躡腳的進了季枝枝的臥室。


    不一會兒拿了一套衣服出來:“這是枝枝幼兒園組織動物園遊的時候買的親子裝,洗過了,你先當睡衣穿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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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生白意味深長的看她一眼,接過來:“謝謝。”


    鄧萌站在浴室門口,等他進去後把衣服都脫下來後,從門口接過來。


    這會兒用洗衣機,怕是要吵醒鄧媽媽,更何況這衣服也不能用洗衣機洗,於是就就著浴室外的水龍頭,簡單的幫他手洗了一下。


    一門之隔,她在洗衣服,他在洗澡。


    兩個人都很安靜,唯有嘩嘩水聲響在耳畔。


    鄧萌想,如果他一開始就是普通的人,那麽他們倆在一起,大概每天都能這樣平靜又有點小幸福的生活著。


    可惜……


    這樣的日子,對他而言,過一兩天還可以,過一兩年恐怕就會枯燥到心理變態了吧?


    ……雖然他現在心理也不怎麽正常,跟變態沒什麽區別。


    衣服洗完後掛到了陽台上,害怕忘記,還拿手機定了個5點的鬧鍾,以防起晚了被起床的鄧媽媽看到。


    季生白推門而入的時候,她正從衣櫃裏抱被子,見他進來,用下巴抬了抬桌子上的一杯棕紅色液體:“趁熱喝了那杯感冒衝劑,要不明天肯定得感冒。”


    季生白薄唇勾了勾,走過去拿起杯子來喝了一口:“你抱被子做什麽?”


    “打地鋪。”


    “……為什麽?你的床夠大,睡我們兩個剛剛好。”


    鄧萌白了他一眼:“你見過離了婚的夫妻還睡一張床的?”


    “可是我不習慣睡地上。”


    “那就我睡。”


    “我是男人,怎麽能讓女人睡地上。”


    鄧萌不耐煩了:“你囉嗦什麽?再囉嗦趕緊走!”


    季生白就不說話了,靠在桌邊默默的喝他的感冒衝劑,看著她跪在地上鋪被子。


    鄧萌鋪完後,又拿了個枕頭,就自顧自的躺下了。


    季生白把空了的杯子放迴去:“我睡地鋪好了,你到床上睡吧。”


    她懶洋洋的打個哈欠:“不用,我睡哪兒都睡得著。”


    季生白也不堅持,在床上躺了下來,被子很軟,枕頭也很軟,還能聞到特屬於她的體香。


    空曠了四年的身體,忽然就複蘇了過來。


    蠢蠢欲動。


    他微微向床邊靠了靠,深潭一般不見底的眸鎖緊她白淨的小臉:“鄧萌。”


    “幹嘛?”


    “你想不想……嗯?”


    鄧萌睜開眼,沒好氣的白他一眼:“別說我不想,就算想,也不跟你做!睡不睡?不睡出去!”


    季生白靜默片刻,又問:“那你介不介意我一個人……單方麵的……”


    “……”


    饒是曾經裸裎相對,可聽到這個男人說出這麽無恥的話來,鄧萌的臉還是控製不住的漲紅了起來,氣惱的瞪他一眼:“不準!要麽憋著迴去再‘單方麵’,要麽現在就迴去‘單方麵’去!”


    季生白想了想,不說話了。


    鄧萌還不放心,警告:“你別想等我睡了,季生白你敢在我床上幹這事兒試試看!”


    季生白平躺在床上,看著雪白的天花板,忽然很平靜的看著她:“鄧萌,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一會兒太想,控製不住,或許連單方麵都不想了,直接就撲過去了。”


    畢竟,以他們兩個人的戰鬥值來說,他想對她來強的,跟徒手碾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鄧萌窒了窒。


    這個男人瘋起來,真的是什麽都不管不顧的。


    猶豫良久,羞憤的扯著被子蓋住了自己的腦袋,含糊的聲音從被子下麵傳來:“給你十分鍾!你動作快點!別弄髒我被子!”


    後悔了後悔了後悔了。


    早知道是這樣,就算他在雨裏淋個三天三夜,她也絕對不要同意他上樓。


    正鬱悶著,好死不死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隔著被子,那曾經悅耳動聽的鈴聲傳入耳中,卻像是火


    一樣燒的她渾身不舒服,猶豫了好一會兒,到底還是從被子下麵伸出一隻手,努力的抬起往桌子上摸。


    摸了好一會兒才摸到,這才鬆了一口氣,忙縮迴被子裏,看了眼來電顯示,是小滿。


    順手劃開接聽:“小滿?”


    “不好意思這麽晚給你打電話,有沒有吵到你呀?”


    “沒有沒有,我還沒睡。”


    “那就好,剛剛慕白迴來跟我說,最近有個女人在到處打聽你的消息,雖然暫時看不出她對你有什麽威脅,但想來想去,還是先叮囑你一下,最近注意安全。”


    “女人?打探我?為什麽?”


    “慕白說是他合作的一個董事長的千金,今年才剛滿18歲,好像是看上季生白了吧?追了一段日子了,不知道怎麽的最近就開始跟認識你的人打聽你的性格喜好什麽的。”


    “……”


    鄧萌默了默,大概已經知道是誰了。


    沒見過真人,隻聽到過聲音,很甜,很軟,應該是個美女,也就是枝枝口中的漂亮姐姐。


    沒聽到她的迴答,郝小滿又在那邊補充了句:“沒事兒,你也別多想,她要是在季生白那邊真看到希望了,也不至於轉而來打聽你的消息,應該是碰了一鼻子灰,所以才想改變策略,你隻要注意一點安全,以防她妒忌之下幹出點兒什麽壞事兒來就成了。”


    鄧萌閉了閉眼,‘嗯’了一聲:“我知道了。”


    “那好,那你早點睡,我也得睡了。”


    “好,拜~”


    剛剛掛了電話,被子外麵就傳來男人沉穩冷靜的聲音:“我跟她沒什麽,你不要誤會。”


    她怔了怔,打開被子,一眼就看到側身躺著麵對著她的男人。


    “你……解決完了?”


    這麽快?貌似……還不到五分鍾吧?


    “沒有。”


    他枕著自己的手臂,就那麽一瞬不瞬的看著她:“不想自己解決。”


    “……”


    據她所知,男人在這方麵一旦起了興致,想一直憋著,會很痛苦吧?


    不過這也符合他的脾性,這個男人,不論在哪方麵,都喜歡追求極致,如果不是最好的,他寧願不要。


    但她怎麽都沒想到,在這種事情上,他居然也會這麽較真!


    如果不是真刀實槍的做,寧願就這麽憋著自己!


    “你剛剛不是還想自己解決?”


    “嗯,在我說完‘或許連單方麵都不想了,直接就撲過去了’之後,我就不想了,隻想著撲過去了。”


    鄧萌:“……”


    悶了好一會兒,翻了個身背對著他,木著聲音開口:“你別用這種眼神看我,在這件事情上我不會心軟!季生白,不想一直憋著自己,你就試著跟其他女人交往試試,或許……就遇到了適合你的也說不定。”


    說完,等了好一會兒都沒等到他出聲。


    “聽到了沒?”


    “……”


    “季生白?”


    “……”


    不會是睡了吧?這麽快?


    她疑惑皺眉,試探著轉身,不期然間,就撞進了兩汪潭水中,有什麽濃得化不開的情緒,就那麽毫無預警的傳遞到了神經末梢。


    燈光朦朧,唯有男人的聲音清晰而幹淨,敲打著耳鼓,說不出的寒涼:“如果,我真的跟別的女人在一起了,你會後悔你剛剛說的話嗎?”


    鄧萌唿吸一頓。


    “考慮好再迴答我,鄧萌,你真的希望我跟別的女人在一起嗎?”


    “……”


    “你真的希望,從今以後你跟我的關係,就隻是季枝枝的爸爸和媽媽這點關係嗎?”


    “……”


    “如果我真的放棄你了,有一天,你會不會後悔?後悔把我推給別的女人?”


    “……”


    一連串的問題,一個比一個咄咄逼人,壓迫著她的胸口,掠奪走她全部的唿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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