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摩挲著那張生日時,他送給她的照片,隔著薄薄的一層玻璃,仿佛還能觸摸到那輕盈飛舞在空中的緋色花瓣。


    他已經被時光的枷鎖困住太久太久了。


    “如果打從一開始,我就沒有對你有過多的糾纏跟依賴,是不是這些年你會過的好一點……攖”


    她在病床邊坐下,動作徐緩而鄭重的拆著相框,一番話說出來,與其說是在跟他說,倒不如說是在自言自語。


    那樣冷漠疏離的一個少年,如果不是她百般糾纏,一次一次不負責任的承諾,或許,他也不會那麽輕易敞開心扉,也就不會被困在那2年的時光裏走不出來償。


    拇指跟食指捏著那張薄薄的照片看了好一會兒,到底還是忍不住輕輕歎息了一聲。


    紙張被撕裂的聲音在安靜的病房內響起。


    照片中,粗壯的櫻花樹幹被一點點攔腰截斷,櫻花樹下奮筆疾書的小姑娘被分裂成兩片……


    然後,一隻骨節分明的手突兀的出現在了視線中。


    握住了那張被撕裂到一半的照片。


    十年如一日,冰涼到仿佛永遠沒有血液流動的體溫。


    她怔了怔,視線循著那隻手看過去,落在男人蒼白到沒有血色的臉上,落進男人墨黑如深海般的眼底。


    看不透他的情緒。


    自始至終,都看不穿這個男人,不知道他在哪一刻是喜歡著她的,哪一可是算計著她的……


    其實,從一開始,她就不適合城府過深的男人,不適合過複雜難測的日子,北梵行是這樣,南慕白也是這樣,都不適合她。


    所以她跟北梵行錯過了,跟南慕白離婚了。


    一番冗長的沉默,他們互相對視,無聲的對峙。


    到底還是她先忍不住,率先開口:“留著它,對我沒有意義,對你也沒有好處。”


    男人長指微動,將照片從她手中抽了出來,放在胸口處。


    “它對你有沒有意義我不知道,但它是我這全部的意義。”清冷無波的嗓音,仿佛這世間最冷清冷血的人,卻說出了岩漿般炙熱濃烈的一句話。


    喉嚨裏像是堵了一團棉花,難受的厲害。


    她紅了眼眶,卻不知道要怎麽說,才能化解他的這份執拗跟決絕。


    而她也同樣無法勸服自己,去忽略掉他曾經帶給她的傷害,再次言笑晏晏的接納他。


    “對不起……”


    她起身,喃喃的,一遍一遍的重複著:“對不起……北梵行,真的……對不起。”


    對不起,無法原諒。


    明知道她的不能原諒對他而言是一種非人的折磨,卻還是無法強迫自己去原諒他。


    “你會原諒我的。”


    病床上的男人闔眸,刀削斧鑿一般棱角分明的俊臉沒有半點表情,隻說了這麽一句話,便沒有再說什麽了。


    郝小滿僵在原地,良久,也沒有說什麽,隻是轉身離開了。


    她以為,他說的‘你會原諒我的’,是說隨著時間的推移,她一定會原諒他的。


    就像過了15年之後,她原諒了他曾經強行掠奪去她一顆腎髒一樣,再過一年,兩年,又或者幹脆再過一個15年,她終究還會再原諒他的。


    對於這件事情,她不是很確定。


    就像當初她逃離他時,很確定一輩子都不會再原諒他了,可後來,還是原諒了,或許,再一個15年後,她終究還是會再次原諒他,當然……前提是她還能再活一個15年。


    但其實原諒與否,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她不會再迴到他身邊了,無關仇恨,隻是愛已經不在了。


    ……


    淩晨三點。


    一陣瘋狂的敲門聲在寂靜的夜裏響起。


    郝小滿被這一陣接一陣催命般的敲門聲驚醒,猛然從床上坐起來,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出了一身冷汗。


    模糊的記得,做了一個很恐怖的噩夢。


    驚天動地的敲門聲還在持續,她打開身上的被子,赤著腳走下床,走到客廳,甚至能看到實木門被外麵的人敲的微微顫動的痕跡。


    第一反應是外麵會不會是個窮兇極惡的醉鬼,正試圖強行闖進來。


    剛要轉身去找手機,就隱約聽到一兩聲嘶啞到了極點的嗓音:“小嫂子!!!小嫂子!!!”


    北……三少?


    她愣了下,半轉的身體又轉了迴來,走過去剛剛打開門,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推的連門帶人重重後退了幾步。


    雙肩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扣住,模樣狼狽落魄的英俊男人睜著一雙布滿血絲的丹鳳眼,嘶啞著嗓音衝她咆哮:“你跟我大哥說了什麽?!你跟我大哥說了什麽?!!!!你他媽到底說了什麽?!!”


    身體被他拚命的搖晃著,幅度之大,腦袋都被晃的暈暈乎乎,隻能依稀聽到他驚怒到了極點的質問聲。


    她跟北梵行說了什麽?


    好像說了點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說。


    隻是,從來沒見北三少用這種仇視的眼神看著自己,甚至飆出了髒話。


    她模糊的感覺到北梵行那裏大概發生了什麽事情,臉上些微的血色不知不覺淡去,一手抬起勉強撐住門穩定住自己的身體,她看著眼前幾欲發狂的男人,遲疑開口:“北梵行他……怎麽了?”


    ……


    “到底是什麽事情,你就不能直接說出來?”


    一路上,同樣的問題,她已經問過不下三遍了。


    可得到的永遠是沉默。


    紅色的保時捷在距離醫院門口不到十米的地方,被一輛黑色賓利攔截了下來。


    天際下著微微的雨絲,沉默恭敬的男人手中撐著一把黑色的雨傘,傘下,南慕白一身裁剪合身的手工高級西裝,半靠在車邊不疾不徐的抽著煙。


    夜色模糊了他的臉,讓人看不清楚他此刻的表情,周身那股強*人的氣場卻讓人望而卻步。


    “去把少夫人帶出來。”他開口,嗓音清冷的不帶一絲溫度。


    林謙應聲,撐著傘過去,試圖打開門,卻發現車門還鎖著。


    駕駛座上,北三少雙手搭在方向盤上,隔著車窗,視線死死的落在前方靠在車邊的男人身上。


    僵持。


    十幾秒鍾後,南慕白耗盡了最後一點耐心。


    他站直了身體,幾個大步走過去。


    意識到他要做什麽的時候,郝小滿本能的拉了駕駛座上的北三少一把,護著他趴在了方向盤上。


    下一瞬,玻璃碎裂的尖銳聲響驟然傳來。


    無數細碎的玻璃渣擦過臉頰,頸項,帶來一陣針紮般細微的刺痛,她抬起頭來,不等有所反應,身邊的門便被打開了,林謙站在外麵,恭敬的看著她:“少夫人,請下車。”


    左手手腕被一隻手死死握緊。


    北三少臉上的擦傷更多,卻像是壓根沒察覺到似的,視線死死盯著她:“你是跟我去看大哥,還是要跟南哥走?”


    話音剛落,駕駛座的車門便被打開了,盛怒中的男人下手沒輕沒重,抬手揪住北三少的衣領便將他拽了出去,一拳重重的打在臉上。


    北三少身形一個趔趄,一手扶著車身勉強站穩,咳了一聲,吐出兩顆帶血的牙齒。


    眼見他還要上前,郝小滿臉色一白,忙從車裏出來,隔著車身叫住他:“南慕白,你住手!”


    男人身形一頓,堪堪要落下的一拳,到底還是停了下來。


    “帶她上車。”他沒有看她,視線依舊是盯著北三少的,話卻是對林謙說的。


    是緊繃壓抑到極點的嗓音。


    郝小滿看著他們,還想要說句什麽,林謙已經不動聲色的扣住了她的手臂:“少夫人,請!”


    雨絲被陰冷的秋風吹的斜斜落下,北三少定定看著眼前的男人,一字一頓的開口:“對不起,南哥,我這輩子沒做過什麽對不起你的事兒,但這一次……唯有這一次,我沒的選擇!”


    “沒的選擇就不要選擇。”


    男人染血的右手還紮著幾塊碎玻璃渣,皮肉外翻,鮮血順著手指汩汩流下,他卻渾然不覺,隻是盯著他的目光暴戾而狠辣:“小北,我們情同手足這麽多年,你別逼我對你下狠手。”


    他的聲音甚至算得上是平靜的,可這份平靜又被眸底的濃烈殺意所染透,反而越發讓人毛骨悚然。


    北三少忽然就哭了。


    他生來就是天之驕子,是北家人人寵愛的小少爺,有爸媽的庇佑,有大哥的保護,他這二十多年來活的肆意瀟灑,無憂無慮,可突然之間,一切就都變了。


    妹妹的狠辣,哥哥的倒下,還有他跟南哥的疏遠……


    是真的承受不住了。


    “真是熱鬧啊……”


    一聲輕柔溫軟的聲音突兀的響起,在萬籟俱寂的淩晨街頭,分外的吸引人的注意力。


    這道聲音熟悉而陌生,郝小滿愣了下,一轉身,果然看到剛剛從醫院裏出來的林晚晴。


    半年不見,她變得……跟她記憶中不太一樣了。


    一頭柔順的長直發剪成了幹練的齊耳短發,穿著一套酒紅色的抹胸短裙,外配一件灰色皮草,當初那個溫婉優雅,滿身江南水鄉出塵脫俗氣息的女人,如今脫胎換骨,神秘而香豔,變化之大,讓人咋舌。


    “來探望一個朋友,沒料到居然這麽巧,在這裏遇到你們……”


    她薄唇勾著一抹完美到無可挑剔的弧度,水潤潤的眸裏蕩著淡淡的笑,落在郝小滿身上:“你是來探望北先生的麽?聽說他……”


    “林晚晴!”


    冷雨中,驟然響起男人陰森狠戾到極點的嗓音:“如果覺得你現在的日子過的太幸福就直說,我可以讓你過的要多悲慘,有多悲慘!”


    “悲慘?”


    林晚晴像是聽到了一個十分好笑的詞似的,語調怪異的重複了一遍,隨即嗤嗤笑出聲來:“被傾心愛了一輩子的男人送到另一個男人床上去,這世界上還有比這個更悲慘的事情麽?”


    頓了頓,又輕輕‘啊’了一聲,似笑非笑的看向郝小滿:“我想起來了,應該是有的!比如一個男人為了彌補一個女人,活生生的摘掉了自己的一顆腎髒?”


    比如一個男人為了彌補一個女人,活生生的摘掉了自己的一顆腎髒?


    有什麽東西,在腦海中轟然炸裂開來。


    眼前重重疊疊的黑白光影交錯,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她聽到一道帶著點點笑意的女聲,忽遠忽近。


    ……聽說沒有打任何的麻醉哦,就那麽剖開了自己的身體,嘖嘖,這得多疼啊……


    ……


    纖細的頸項被一隻鐵鉗般有力的大手狠狠扣住,身體承受不住那股大力的逼迫,踉蹌後退,直到被逼到車身上,再也退無可退。


    林晚晴眼底閃過痛苦的痕跡,卻在看到那張近在咫尺俊臉,看到男人猶如受傷的野獸一般盯著她的視線時,又很快被一層快意所鋪滿。


    嗬,原來,他還是有心的啊,還是知道痛苦的啊……


    “你可以……掐死我,但如果……我死、死了……你覺得……沈軒他會、怎麽做?陳一……又會怎麽辦?”


    身體中最脆弱的一個部位被扣住,嚴重的唿吸困難讓她連說話都有些斷斷續續,唇角卻自始至終都保持著若有似無的弧度。


    因為篤定了他不敢真的掐死她。


    除非他也想跟北梵行一樣,被郝小滿徹底的厭惡拋棄。


    她贏了。


    頸項處的那股巨大的力道一點點減弱,隨即鬆了開來。


    她抵著車身,一手護著頸部,凝眉痛苦的低低咳嗽了幾聲,剛要發表幾聲勝利的宣言,就聽到男人低啞冰冷到了極點的聲音響起:“藥不是我放的……喂你吃進去的時候,我並不知情……”


    她怔了怔,抬頭,一雙美目茫然的看向他。


    不是他麽?


    不是他趁著喂她吃飯的時候,把藥混合著喂給她吃的麽?


    不是他為了擺脫她的糾纏,故意用這種招數把她送到沈軒身下的麽?


    “林晚晴,這次,你徹底的用完了我對你全部的愧疚。”男人抵在車身上的手滑了下來,身形挺的筆直,看著她的眸光,驚怒痛恨漸漸淡去,隻剩下了一片沒有溫度的冷漠。


    “慕、慕白……”


    她下意識的想要在男人轉身離去時抓住他的衣角,手臂卻被另一隻橫空而來的手擋了一下。


    林謙禮貌的微笑著:“時間不早了,不如我送您迴家?”


    “……”


    ……


    從醫院門口,到病房樓,曲曲折折,大概需要走五分鍾的路程。


    周圍安靜到隻能聽到心髒撲通撲通紊亂而急促的跳動聲,郝小滿從來沒覺得五分鍾有這麽漫長,漫長到一直走一直走,走到頭痛欲裂,走到雙腿發軟,還是沒有走到盡頭。


    她終於堅持不住,在一片瀟瀟雨暮中蹲了下來,把自己蜷縮到最小最小。


    埋首進臂彎,眼淚忽然怎麽都忍不住,爭先恐後的落了下來。


    為什麽要走這麽長的路……


    她很累的呀……


    她哭,隻是因為腳下的路太長了,隻是因為她太累了,而已……


    直到感覺到一隻溫熱的大手,落在她的發頂,一下一下,力道輕柔的撫摸著。


    冷透了的身體,終於稍稍恢複了一點點溫度。


    她抬頭,淚眼朦朧的看著半跪在自己麵前的男人,恐懼跟後悔讓她的身體不受控製的顫抖著,失血的唇瓣開開合合好一會兒,才嘶啞著嗓音開口:“怎……麽辦?”


    怎麽辦?


    她該怎麽辦?


    不過是一段已經過去了的事情,他救了她,不是麽?為什麽她要那麽痛恨他,明知道他痛苦,卻還是一意孤行的不肯原諒他。


    時隔16年,那份已經快要淡忘在腦海中的生生撕裂身體的疼痛,如今又被勾起,鮮明異常。


    怎麽辦?


    南慕白凝眉,看著她為另外一個男人哭到渾身顫抖的樣子,也很想問一句,怎麽辦?


    如果她迴到北梵行身邊去,他該怎麽辦?


    如果她不要他了,他該怎麽辦?


    ……


    病房裏,光線極為黯淡。


    忐忑不安的走進去,視野一點點開闊起來,看到了床腳,看到了雪白的被子,看到了……


    男人比被子還要慘白幾分的臉色。


    她陡然站定,雙手本能的捂住了嘴,生怕自己控製不住的叫出聲來。


    北梵行沒有睡,一雙黑眸仍舊湛湛如水洗過一般,見她隻是遠遠的站著,捂著嘴不敢靠近,被子下的手微微抬了抬:“過來。”


    清淡冷漠的聲音,因為虛弱的原因,聽起來反而顯出了一分罕見的溫柔。


    郝小滿沒有動,仍舊遠遠的站著,看著他憔悴蒼白到了極點的臉色,豆大的淚不受控製的簌簌落了下來。


    沒有什麽,比切身體會過一次更能感受的了。


    雖然傷口被縫合了,雖然表麵上看跟常人沒有區別,但心裏是很清楚的,體內的某一處,缺失了一個很重要的器官。


    那種說不出來的難過跟害怕,會跟著他很長很長一段時間。


    甚至,將來的某一天,他也極有可能因為過度的勞累跟壓抑,像她一樣,漸漸變得病弱無力,嗜睡疲憊……


    病床上的男人凝眉看著她不斷滾落臉頰的淚,眉頭越蹙越緊,幾秒鍾後,忽然撐著身體坐了起來,打開被子就要下床。


    郝小滿這才恍恍惚惚反應過來他要幹什麽,幾個大步衝了過去:“你幹什麽?!”


    剛剛的那一個起身,就足夠讓他縫合的傷口崩裂。


    她剛剛做完手術的時候,饒是用了止痛劑,還痛的生生將身下的床單抓爛!更何況……他恐怕到現在還沒用一點止痛類的藥物!


    ---題外話---繼續求月票,明天加更一萬字!!謝謝michelle54188親愛噠送的3顆閃亮亮的鑽石跟3朵花花,962082880親愛噠送的5朵花花,會發光的小木姑娘親愛噠送的188荷包,896432142親愛噠送的188荷包,收到啦,灰常灰常喜歡,麽麽麽噠,愛你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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