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出了那件事情的緣故,偌大的北宅一時間顯得空蕩了許多。


    像是一座華麗的空城,在陰雲壓抑的天空下,散發著黑暗陰森的氣息。


    郝小滿站在門口,蹙著眉心盯著它看了好一會兒,才抬步邁入。


    這一次來北宅,警衛倒是沒有再阻攔她,一聲不吭的乖乖放她進去了償。


    女傭引著她上了二樓後,敲了敲門,門隨即從裏麵打開,有兩個看起來很是不苟言笑的女傭在守著。


    見到她,也隻是微微頷首,便讓她進去了。


    臥室裏,鄧萌靠在飄窗邊,屈膝蜷縮的姿勢,身上還穿著染血的睡衣,柔順的黑色短發下,是一張沒有血色的小臉。


    郝小滿慢慢把臥室門合上,看著她,輕輕叫了一聲:“鄧萌。”


    女人失神的眼睛動了動,像是懷疑自己聽錯了似的,轉頭怔怔看了她好一會兒,突然起身想要過去。


    或許是保持這個姿勢太久了,以至於雙腿都有些麻木,一個起身下去,沒走兩步就狠狠踉蹌了一下,險些摔倒。


    郝小滿幾個大步上去扶住她,凝眉打量著她的臉色:“臉色怎麽這麽難看?他們打你了?”


    鄧萌搖搖頭,聲音有些嘶啞:“沒有,就是這兩天沒休息好,……你怎麽過來了?”


    她的確隻是看上去臉色憔悴了一點,倒是沒看出來被虐待過的痕跡,郝小滿輕歎一口氣:“鄧萌,你怎麽這麽傻?”


    誰都知道她嫁進北家目的不純,在這個家裏生活本身就已經舉步維艱了,現在又直接捅了北芊芊三刀,看北墨生的態度,也是不打算護著她了,以後……要怎麽辦?


    她會過來,鄧萌也大概猜到了她已經知道了,轉了個身又在飄窗邊坐了下來,表情木然:“她這種人,多活一秒鍾都是浪費空氣!我隻不過是在替這個地球清理垃圾!”


    郝小滿走過去,在她麵前蹲了下來,手指握住她還沾染著已經幹涸了的血跡,眼眶忽然酸澀的厲害:“鄧萌,我跟南慕白離婚了……將來,我恐怕沒辦法再幫助你了,你為了我,把自己置於這樣的絕境……該怎麽辦?”


    她抬頭,情緒瘋狂的湧上來,堵在喉嚨裏,生生將她的聲音扭曲的變了調:“嗯?你該……怎麽辦?我們該怎麽辦?”


    如今的她,除了有錢之外,一無所有。


    而在孤城,有些人單單靠錢是解決不了的,因為他們不但有更多的錢,還有至高無上的權,比如北家。


    鄧萌表情卻自始至終都十分冷靜,冷靜的近乎於冷血,一字一句幹淨利落的不帶半點感情:“都到了這份上了,再後悔有什麽用?更何況我一點都不後悔!要頭一顆,要命一條!她最好別活過來,他們也最好別放過我,否則我會再送她一程!”


    郝小滿忽然怎麽都忍不住了,滾燙的淚大顆大顆的落在她們交握在一起的手上。


    她還記得大一上半學期,她們在學校外麵遇到了一隻不足月的小奶貓,走路都顫顫巍巍的,卻左右不見貓媽媽。


    鄧萌把原本打算買那條她心儀已久的鞋子、去餐廳足足打了一個月的工才賺來的錢拿出來買了一瓶奶粉,跟一個奶瓶,瞞著舍管阿姨偷偷把貓咪帶迴了宿舍養了起來。


    好在貓咪夠乖巧,同宿舍的小苗也不嫌棄,不但沒有跟舍管阿姨告密,還主動掏錢帶它去寵物店洗澡,除蟲,打疫苗,直到後來養的夠大了,才送迴了老家給鄧媽媽喂養去了。


    她有一顆這世界上最柔軟的心。


    卻生生被逼到這個地步。


    她起身,衝進浴室裏接了一盆水,沾濕了熱毛巾不斷的幫她擦拭著手指上的血跡,擦著擦著,忽然抬頭看她:“鄧萌,我想辦法幫你逃走吧?”


    不管北芊芊這次能不能挺過來,北家都不會輕易饒了她的,如果不逃走……


    以北芊芊的性格,一定會千倍百倍的償還給她的。


    鄧萌表情不變,眼眸黑白分明,清澈如一汪泉水:“沒什麽好逃的,我敢捅她,就不怕被報複!你別哭,哭有什麽用?哭能把那些人肮髒的心哭幹淨嗎?沒用!這種人,到死,都是髒的!”


    郝小滿抽噎著,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就隻是一邊哭一邊給她擦手。


    鄧萌腦袋抵著牆壁,靜靜的看了她一會兒,忽然開口:“小滿,你還在派人保護著我嗎?”


    郝小滿依舊抽噎著,抬頭茫然的看她:“沒、沒有,怎麽了?”


    她人到了北家的地盤上,南家的保鏢就不好再繼續跟著了,所以從她結婚後,南慕白那邊就撤掉了對她的保護。


    鄧萌沒說話,安靜了一會兒,才道:“北芊芊有個保鏢,跟她一起長大的,從15歲開始就保護著她了,我捅了她三刀之後,他曾經闖進來試圖殺了我。”


    郝小滿聽的眉心突突直跳,明知道她現在還好好的活在自己眼前,心髒卻還是忍不住提到了嗓子眼。


    艱難的吞咽了下,才幹巴巴的問:“然後呢?”


    “我不知道……他拿槍對著我,然後突然那隻手就鮮血淋漓了,再然後……他腦部就中了一槍……”


    鄧萌的視線掠過她,落在床邊的位置上:“就倒在了那裏。”


    隻有她臥室窗子上留下的兩個洞,留下了曾經有人在外麵向屋內射過兩槍的痕跡。


    可是,既然不是她的人,又能有誰,有能力,又願意保護她?


    何騰嘛?


    事發後,因為何騰護著她,也一同被北梵行囚禁了起來,他自己都沒辦法掙脫,更加沒辦法來救她了,更何況……他是從來不玩槍的。


    北墨生嗎?


    事情發生後,他明顯是更擔心北芊芊的,不找人殺她就已經不錯了,又怎麽可能保護她?


    郝小滿慢慢抬手擦掉下巴上還掛著的淚珠,呆呆想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來什麽似的:“你還記得,當初跟我們一起去格陵蘭島的那個麵具男嗎?”


    鄧萌愣了下:“他?”


    “那晚我來北宅找你,警衛不許我進去,北家所有人的電話都打不通,我正著急的時候,就接到了他的電話,送我去醫院,見到了北梵行。”


    鄧萌看著她,表情古怪:“格陵蘭島……他不是去保護你的嗎?”


    那不就是北家的人,又怎麽可能敢不聽主子的命令,擅自行動,還擅自打死北芊芊的保鏢?


    郝小滿默了默,對‘他不是去保護你的嗎?’這句話持保留意見。


    是北梵行派去保護她的沒錯,但整個格陵蘭島之行,就沒見他保護過她一次,一直都兢兢業業的保護著鄧萌的。


    “他可能在暗戀你。”她認真的開口。


    這是唯一一個合理的解釋了。


    鄧萌張了張嘴,明顯想要反駁的樣子,但似乎又實在想不出反駁的理由,於是歎了口氣:“你說,他現在會不會已經被北梵行弄死了?”


    幹他們那一行的,命令不向來是排在第一位的,如果不聽命令,應該會被當做殺雞儆猴的案例,幹掉吧?


    郝小滿支支吾吾了一會兒:“這個……還真不好說。”


    “可惜了,要是他因為我死了……”


    鄧萌斂眉,話說到一半,忽然頓住,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郝小滿心裏更不好受,確切的說,那個男人如果死,也是間接的因為她,她才是罪魁禍首。


    “你別擔心了,迴頭我問問北三少,說不定隻是或輕或重的懲罰一下呢?畢竟培養一個出色的殺手對他們而言不容易,看北梵行的樣子,應該也是很倚重他的,應該不會輕易殺了他。”


    那個男人有多厲害,她大概模糊的知道一點。


    當初一連幹掉南慕白手中的多少個精英保鏢,也是把南慕白氣的不輕,不然也不至於親自出動追到鄧萌那裏去。


    鄧萌沒吭聲,也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


    郝小滿看著她身上滿是血跡的衣服,抿抿唇:“我去給你放個熱水,你洗個澡,把衣服換下來,穿著帶血的衣服不難受嗎?”


    鄧萌靜默了好一會兒,才點頭‘嗯’了一聲。


    ……


    洗了個澡,換了套衣服,見她還是精神很不好的樣子,明顯是很久沒休息了,又強迫她在床上躺了下來。


    鄧萌閉著眼睛躺了下來,半小時後,忽然開口:“你什麽時候走?”


    郝小滿漫不經心的幫她收拾著房間:“我不走,等你睡醒了再說。”


    鄧萌‘嗯’了一聲,翻了個身,睡了。


    這一次,甚至沒有五分鍾的時間,她就聽到了她均勻的唿吸聲。


    表麵上再冷靜堅強,到底還是個剛剛20出頭的小女人,會恐慌,會害怕,會被噩夢纏身。


    她走過去,輕輕幫她蓋了蓋被子,俯下身來把那條染著血跡的地毯費力的卷了起來。


    像是嬰兒入眠一樣,周圍過分的安靜了,他們反而會很快醒來,因為安靜代表著身邊沒有人,潛意識裏的不安全感,會促使他們早早的醒過來。


    她這樣在房間裏收拾這個收拾那個,偶爾發出細碎的聲響,反而讓鄧萌沉沉的睡了過去。


    ……


    北三少接到電話趕過來的時候,那個巨大的卷成一卷的地毯還在那裏。


    太沉了,她拖不動。


    郝小滿就坐在飄窗邊翻看著鄧萌這兩天看的書,見他進來,微微一笑:“你來了?”


    北三少有些不自在的抬手抓了抓頭發,站在門口不肯進去。


    郝小滿把書放下,起身出去,半開著門,跟他去了外麵。


    兩個女傭什麽都沒幹,就一臉麵無表情的站在那裏,像是監獄裏麵的獄警一樣。


    郝小滿就靠在門口,順手指了指房間裏的地毯:“那上麵都是血,鄧萌看著不舒服,我卷起來了,可是一個人拖不出去,你們家女傭又有點大牌……使喚不動,隻好叫你過來了。”


    北三少皺著眉頭,對她們使了個顏色:“去拖出來。”


    兩個女傭這才起身過去。


    郝小滿禮貌的微笑著:“麻煩動作放的輕一點,她剛剛睡著,別吵醒了她。”


    兩個女傭看都沒看她一眼。


    嘖嘖,確定她們真的是女傭嗎?鄧萌就算是捅了北芊芊,可好歹她現在也是北家的二少夫人,怎麽感覺她們架子比鄧萌還大呢?


    北三少幹咳一聲,把她拉到一邊,支支吾吾好一會兒,才糾結的問:“小嫂子,我知道這次是我們北家對不住你,可你能不能……再原諒大哥一次?”


    北芊芊做的事情,他也是直到這兩天才知道的。


    但北墨生是一早就發現了的,因為事發那天,北梵行跟北芊芊在書房裏大吵了一架,他正巧路過,聽到爭吵聲便想進去看看。


    一開門,卻正巧看到北梵行一耳光甩到北芊芊臉上。


    北墨生常年生活在國外,鮮少迴國,但也知道,北梵行心性上很少有劇烈的起伏,即便是動怒,與生俱來的修養也不會讓他做出動手打女人的事情。


    更何況是他唯一疼愛的妹妹。


    北芊芊身體本就纖弱,受不住這一耳光,重重的跌跪在了地上,滿臉的淚痕,眼底卻是一片冰冷決絕:“她不會再迴到你身邊的!哥哥,隻有她死了,你才能忘記她!”


    黑色的上了消音器的槍,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了男人手中:“芊芊,你已經瘋了。”


    冰冷的語調,充斥著血腥殘忍的氣息。


    北芊芊半跪在地上,她看著他手中的槍,低低冷笑:“哥哥,你為了一個拋棄你的女人,拋棄了我11年!你把我丟在國外不管不顧,你不再喂我喝藥,不再問我疼不疼……你讓我一個人孤零零的承受病痛的折磨,卻把大把大把的時間浪費在一個拋棄你的女人身上!哥哥,到底是我瘋了,還是你瘋了?”


    她笑著笑著,忽然就哭了,哭的歇斯底裏:“我曾經是你在這個世界上最在乎的人,我不怕自己的手被針紮到滿是窟窿,不怕吃藥吃到惡心嘔吐,不怕一次次被手術刀切開身體,隻要你在我身邊就好……不就是一顆腎髒麽?我還給她!我不要了可以嗎?!你讓她把哥哥還給我!你讓她把那個一心一意疼著我的哥哥還給我!!!”


    再後來,發生了什麽,北墨生也不知道了。


    這是他們三個人的事情,外人無權幹涉,甚至最好不要知曉。


    原以為所有的秘密都會在那一晚之後被掩埋在時光裏,沒想到,那晚聚餐之後,北芊芊情緒會再度失控。


    書房中再次跟北梵行爭執的時候,無意中扯出了三年前的事情,恰好被路過的鄧萌聽去了。


    “芊芊她隻是太依賴我大哥了,我爸媽工作忙,她又從小就身體不好,幾乎隻喜歡跟我大哥在一起,她見不得我大哥因為你而鬱鬱寡歡……”


    北三少滿眼乞求的看著她,期期艾艾:“小嫂子,你那天離開後,我大哥……吐血了,昨天才醒過來,不吃不喝也不說話……算我求你了好不好?不求你跟他在一起,隻求你說一句原諒他就好……”


    郝小滿靠在牆壁上沒說話,好一會兒,才扯了扯嘴角:“如果我說我原諒他,你們是不是就可以放過鄧萌?”


    北三少愣了下,隨即點頭如小雞啄食:“嗯嗯嗯,我保證!”


    “那你替我跟他說一句吧,說我原諒他了。”


    郝小滿說完,便要轉身迴臥室,沒走兩步,就被北三少截住。


    “小嫂子,我覺得……還是你親自去說一下……比較好。”他咧咧嘴,勉強擠出一絲討好的笑:“你也知道,如果我說,大哥他不會相信的。”


    郝小滿站定,態度決絕:“小北,讓你幫我轉達一句原諒,是我的底線。”


    “……”


    ……


    醫院,高等病房區。


    推開門,迎麵而來的煙味便嗆的北三少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


    偌大的病房充斥著濃重的煙霧,像是嚴重的霧霾天,可見度低到幾乎看不清楚房間裏的擺設。


    他忙不迭的打開門,一手揮動著,試圖把煙霧趕出去。


    匆匆跑進去,又將窗子都打開,在病房裏轉了一圈,沒見到人,又跑到浴室門口處,屈指敲了敲門:“大哥,你在裏麵嗎?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能先出來一下嗎?”


    沒有聲音。


    他艱難的吞咽了下,又道:“大哥,你要在裏麵就吭一聲,要不我就進去了啊。”


    依舊靜悄悄的沒有聲音。


    北三少忐忑不安的在浴室門口轉了一圈。


    北梵行向來很注重個人隱私,他的臥室,書房……等等等等地方,沒有他的允許,沒有人敢輕易闖入。


    猶豫了好一會兒,到底還是咬咬牙狠狠心,闖了進去。


    浴室裏沒開燈,光線黯淡,唯有浴缸裏有粼粼波光映入眼底,有什麽寂靜恐怖的氣氛彌漫著空氣中。


    他抬手打開燈,一眼就看到穿著衣服躺在浴缸裏一動不動的男人,渾身濕透,麵無血色,連帶著唇色都是慘白的。


    濃密纖長的眼睫毛閉合在一起,連一絲的顫動都沒有,安靜的像是已經睡著了。


    “大哥?”他輕聲叫了他一句,試探著靠近,手指覆上浴缸邊緣,指尖無意中碰到了裏麵的水。


    那冰冷的觸感順著指尖傳入神經末梢,他神色一凜,抬手搭上男人肩頭,驚聲大叫:“大哥?大哥你別嚇我!!!”


    男人搭在浴缸邊沿的手臂因為他的大力晃動,悄無聲息的滑入水中……


    北三少眼睛越瞪越大,隻覺得額角的血管都在突突直跳,一邊奮力將他從浴缸中抱出來,一邊大聲叫人,很快就衝進來一群保鏢,七手八腳的將男人背了出去。


    ……


    醫生剛剛從急診室裏出來,等的焦躁不安的北三少就急忙迎了上去:“怎麽樣了?我大哥吃了多少片安眠藥?現在什麽情況了?醒了嗎?”


    醫生神色凝重的搖頭:“大少爺他……沒有吃安眠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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