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惡!可惡!可惡——”

    確定繪裏和真夜的傷沒有大礙後,澤立刻趕往輕井澤,一進書房就看見正在發飆的恩雅和滿室狼藉。

    “很失望吧?沒能達成目的。”生平第一次,澤用著譏誚的語氣對恩雅講話。

    “澤……”恩雅詫異地看向突然到來的人。

    “是你找人襲擊夜的吧?也是你派人抓走繪裏的對不對?”澤走近她,咄咄逼人,從來溫文爾雅的臉變換著驚濤駭浪。

    “你胡說什麽?!”恩雅難以置信地叫起來。

    “胡說?”澤嘲諷地嗤笑,傾身拾起被撕裂的報紙晃了晃,“你這麽關注今天的報紙不就是想在上麵找到夜宣布放棄繼承權的消息嗎?隻是做夢也想不到等到的會是爸爸的認可和我的支持吧?現在就算夜永遠姓韓,他梧氏繼承人的身份誰也無法動搖,他若再出現‘意外’,你還能這樣置身事外嗎?”

    “我不明白你說什麽!”恩雅嚴厲地盯著和平時判若兩人的兒子,“但你最好注意自己的用辭和態度!”

    “這時候還要裝無辜嗎?要不要我一件一件地說出來讓你明白?”澤頎長的身體滿是壓迫地朝她逼近,“十八年前的平安夜,浩介叔叔在依晴阿姨租住的樓梯上動了手腳,害懷著夜的她跌倒後大出血;十一年前,我在你麵前彈過從她那裏聽的曲子,一周後的平安夜她和夜就出了車禍,而不巧因為‘刹車失靈加上雪後路麵濕滑’造成‘意外’的人還是他——”

    “你怎麽知道?!”恩雅顫抖地撐著著書桌,萬分驚愕。

    “我怎麽知道?嗬,我怎麽知道,”澤臉上浮現破碎的笑,“不是你們親口告訴我的嗎?五年前的演奏會決賽前夕,我就在這書房外,你們一定想不到吧?我多想自己那天沒有折迴來,那樣就永遠不會知道在我還沒出生時就被我的母親利用,不會知道她竟是殺人兇手!不會知道疼我愛我的父親竟是因為我才失去愛人和親生骨肉!不會知道我叫了十幾年叔叔的人竟是我正真的父親!”

    他知道,這孩子什麽都知道,所以才會突然把自己封印起來……在公司看見報道後趕迴來的浩介如五雷轟頂般僵硬在門邊,臉上的肌肉因為痛苦而隱隱抽搐。

    “所以你才丟掉鋼琴……”恩雅氣惱地指責。那時候她是那樣地懇求他……

    “在知道如此不堪的真相之後你認為我還能若無其事地麵對真心喜愛我的人嗎?”澤狠狠地反問,“我是罪,是媽媽你的罪,看著我你難道就沒有後悔過、沒有害怕過嗎?”

    “我為什麽要後悔?我隻知道要想得到就要不擇手段!我又為什麽要害怕?你聽到真相又如何?要送媽媽去坐牢嗎?沒有證據誰會相信你?”她會留下把柄給別人嗎?想要鋌而走險的話,韓真夜還能活到現在嗎?她當然會做得天衣無縫!

    “媽媽,”澤清澈的眸靜靜流淌著憂傷,“在爸爸知道真相之前請收手吧,事已至此,誰也改變不了,你再一意孤行會再也無法迴頭——”

    “夠了!”恩雅厲聲打斷他,“我不會全盤皆輸的!要不要繼承權根本無所謂,我隻要毀了那兩個人!隻要毀了奪走屬於我幸福的女人的孩子!澤,媽媽原諒你今天的失禮,我會當你是因為擔心席繪裏才會失去理智,留下來,媽媽會讓她迴到你身邊的!韓真夜永遠不會得到她——

    澤瞠目結舌地看著她好久好久,最後無奈地笑著搖頭。夜說的沒錯,她果然已無可救藥,他該徹底對她絕望了——

    “如果媽媽敢傷害他們,我就把這段錄音交給警察。”澤的表情變得冷酷。

    “你——”恩雅和浩介震驚地看著他手中的微型錄音機。“你怎麽可以對我做這種事?我是你的母親,你的親生母親!”恩雅憤怒地叫了起來,“為什麽要一直幫他?!你以為他知道真相後會放過你這個毫無血緣關係的人嗎?”

    “嗬~”澤深沉地笑起來,“血緣又怎樣?我還不是一直被你利用?夜根本不在乎,而我,從這一刻也不再在乎。你們好自為之。”說完轉身就走,卻在門口被掙紮的浩介攔住。

    “你真的愛她嗎?如果真的愛她,為什麽可以無動於衷地看她帶著你的孩子恣意傷害別人?說隻要我要,就可以把世界送給我的你為什麽要幫她傷害我愛著的人?我究竟該同情你毫無怨言地被人利用著還是該恨你?不過,已經沒有意義了。”

    因為從這一刻,他們將會形同陌路。

    伸出的手頹然放下,浩介在恩雅歇斯底裏的喊叫中麻木地看著澤遠去。錯的人是他們,為什麽要讓澤來背負這麽沉重的罪?

    “為什麽不攔著他?!你知不知道讓他這樣離開對我們的威脅有多大?去把他抓迴來,我們還沒輸!我還有折磨韓真夜的辦法!浩介……”

    浩介褐色的瞳仁映著恩雅激動到幾乎扭曲的麵孔,心竟然難以置信的平靜。這個女人,他用生命愛著的女人,竟是如此陌生,就像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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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爺。”雪沉靜地站在風雪之中,寒風張揚著她的長發,紛飛的雪讓那張美麗的臉變得迷蒙。

    “雪?”從別墅衝出來的澤來不及收起傷痛的表情就看見應該守著真夜的人意外出現在自己麵前。

    “他讓我跟著少爺的。”以防他無法離開這裏。雪解釋,平靜的臉看不出一絲波動。

    “夜啊……”澤仰起臉,竟有種縱聲大哭的衝動。

    “……請少爺原諒我做出傷害他的事。”雪深深地彎下腰。因為她的無知竟一次又一次傷害少爺在乎的人,傷害真心愛護著少爺的人。

    “你說什麽?”澤詫異地看向她。

    “他沒說?”雪的心顫抖了一下,“我以為他的存在威脅著少爺,所以聽從夫人的吩咐監視他——請您原諒我,不要趕我離開!”那句話果然是對她說的——給你一個機會——救席繪裏時他說過的!

    “既然是為了我,為什麽他還要把你做過的事告訴我,讓我對自己信賴的人失望?”澤緩步走在漸深的雪地中,“你從來沒有試著去了解他吧?夜從不曾傷害過誰,卻一直被傷害。”即使從天堂墜入地獄,那黑色羽翼依然用著自己任性的方式守護著可以守護的一切。

    澤的話讓雪一怔,猛然想起那雙總是飽含輕嘲的清冽眼眸,想起自己從不曾在意的嘲弄,原來,她對少爺的心思竟赤裸裸地被他看穿,他和少爺之間本不需要一個她的,那些任性的、讓她憤怒的、戲弄少爺的舉動,原來隻是為了讓她能多與少爺見一麵。

    自己,其實早已被他看透不是?

    仰頭看向渺遠的天空,雪的眼睛有些澀澀的,那個一直被她埋怨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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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紛紛揚揚,點亮蒼茫的夜幕。

    “媽媽,我想迴家。”再也不能假裝什麽都不知道般若無其事地麵對韓真夜,她快要被無法迴應他的罪惡壓抑得難以喘息。現在離開,他肯定會失望,會難過,會埋怨甚至會恨,但至少不會被她毀滅。

    “決定了嗎?就這樣迴來會不會遺憾?”羽綾的聲音在萬籟俱寂的雪夜格外的輕柔……犀銳。

    “這世上沒有十全十美不是嗎?”老天賜予她財富,賜予她萬千寵愛,也給她所有人夢寐以求的真愛,卻偏偏拿走了她的健康。

    “那麽,隨時歡迎迴來,寶貝。”恬靜的聲音宛如羽綾溫暖的懷抱綿綿密密地包圍著繪裏纖細的身體,也撫慰著她無助哀傷的心。匆匆說完再見,隱忍的淚水已泛濫,可下一秒,電話又響了。

    “……我要壞掉了,席繪裏,快要死掉了……”

    縹緲的語氣和隨之而來的盲音讓繪裏心中升起一抹恐懼,跳下床,顧不得赤腳,她驚惶地奔向真夜的病房。沒有燈光,從窗縫中溜進病房的風撩動深色窗簾,偶爾閃過一絲微弱的亮,是雪的反光。窗下的角落裏蜷坐著孤單的暗影。

    打開燈,她慌張地走過去,手憂心忡忡地落在他垂陷的肩:“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深埋在膝間的頭緩緩抬起,依然俊美無疇卻蒼白的臉徐徐露出讓繪裏傻眼的頑劣笑容:“沒什麽,隻是懲罰你一整天都不來陪我而已。”

    繪裏訝然地瞪著他,從來沒有的慍惱一點一點在胸腔擴散,“看我為你著急讓你很得意是不是?看我為你擔心的狼狽模樣讓你很開心是不是?你太過分了!”帶著滿腔委屈,她剛要起身卻被抓住手用力撞進身後的懷抱。

    “放手!”越是掙紮,從後麵環抱的力量就越大。

    “討厭雪,討厭……”冰涼的臉埋進她溫熱的頸窩,脆弱的語氣讓繪裏頓時停止了掙紮,“我看見媽媽倒在雪地裏,看見讓我窒息的血,好多,好多,快要把我吞噬……”每到下雪天他都會以為自己馬上就要死掉,因為怎麽也抹不掉的夢魘。

    “是為了救我,媽媽才會死掉的,是為了救我……”他的生日,媽媽的忌日。

    “那是意外,是意外——”繪裏臉上靜靜流淌著淚河。原來韓真夜一直耿耿於懷沒能保護依晴阿姨……

    “意外?嗬嗬……”真夜低低地笑。在來東京以前他也天真地以為那隻是意外,直到撞見梧恩雅和中川浩介在咖啡廳見麵。他記得中川浩介,害他失去媽媽的人的臉他一生都不會忘記!

    繪裏細細抽了口冷氣,她簡直不敢相信澤親生父母身上竟然背負著人命!梧伯伯也一定猜到依晴阿姨的死和梧伯母脫不了幹係吧?因為澤所以才隱忍著吧?依晴阿姨的生命怎麽也無法挽迴,如果把梧伯母送進監獄,那澤的未來必將蒙上陰影!即使沒有血緣,即使因為這個孩子他才痛失所愛,為了不傷害他,他依然可以選擇忍耐!

    “知道我為什麽從梧家搬出來嗎?不是受不了梧恩雅的刁難,而是不想澤為難,更怕自己忍受不了仇恨的煎熬報複她。我答應過媽媽的,若有天迴來,無論遇到什麽、知道什麽都不可以恨,不可以報複,我答應過她的……”所以即使現在的他有太多可以毀了他們還能置身事外的方法卻仍然甘願被動,他怕自己一開始就收不了手,梧恩雅應該慶幸媽媽在臨終前和他定下的約定,慶幸有澤那樣的兒子。

    “媽媽不曾傷害過誰,我不曾傷害過誰,為什麽要這麽殘忍地讓我們分開?……就算媽媽還愛著那個人,我們也從未想過去打擾他們的生活,為什麽還要窮追不舍?為什麽要帶走她?為什麽……”

    脖子上有著溫熱的濕意,那是驕傲而堅忍的韓真夜不曾輕易流的淚。依晴阿姨的死是他無法淡忘的傷,她無法用言語安慰的傷。多希望在他最無助彷徨時她就在身邊,多希望在他最恐懼悲傷時她就身邊,隻是時光無法倒流,那些遙遠的她不曾參與的韓真夜的過去永遠不會迴來……繪裏的心狠狠抽痛著。

    “不會再讓她奪走我最要的人了,絕不會……”他會用生命守護她,不會讓任何人帶走她!他說過的,他們注定要糾纏在一起,永遠永遠!

    “你不會離開我的對不對?不會像媽媽那樣丟下我對不對?”真夜像害怕被遺棄的孩子一樣任性地向她索討承諾。得不到迴應,他抬起頭,轉過她的身體麵對自己,漂亮而濕潤的眼睛凝滿緊張和恐懼,“告訴我你不會丟下我一個人!你不會的!”

    “我……”手蜷在心口,繪裏的心陷入理智與情感的廝殺中,迴望他的眼睛裏是難以抉擇的痛苦。給他承諾是傷,不給他承諾也是傷,究竟該怎麽辦?放任情感還是堅守理智?

    媽媽,您還會說讓我隨心嗎?我的心……我的心是貪婪的啊!既不想他現在失望,更不想他將來麵對我會早早死掉的殘忍。我會死掉的,對不對?五年、十年,不過是針尖上的歡愉,十年之後呢?不能給他奇跡,就會連他的靈魂一起帶走啊!

    繪裏的沉默讓真夜的神情慢慢變得偏執而瘋狂,鬆開鉗製她的力量,忙亂地揮舞著手低咆:“你要丟下我!你和媽媽一樣都不要我了——騙子!都說不會離開,都說要我幸福,卻都丟掉我!都是騙子,大騙子!”

    也許是大雪牽動了塵封的迴憶,真夜的理智也在崩潰邊緣,讓繪裏的心宛如被刀淩遲般疼痛著,伸手,用盡全部力量緊緊抱住他,不去想會不會被他傷到,隻擔心他會傷了自己。

    “我……我沒說要離開,也沒說不要你啊!別再傷害自己了,我會擔心的。”臉貼在他心口,繪裏感覺到他緊繃的肌肉仍然處在隨時發狂的危險邊緣。

    “真的不會離開?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會不要我?”他懷疑地問,唿吸已不再紊亂。

    “嗯。”她點頭,“你要快點好起來,連你也住在醫院我會覺得好沉重,快好起來,我們一起迴家。青木醫生去德國前不是說過我的身體沒有大礙了嗎?好起來,帶我迴家吧,韓真夜。”

    “傻孩子……”低低的聲音像在感慨又像是嘲弄,真夜伸手迴抱她顫抖的身體,昂高下巴摩挲著她沁涼的發頂,“你想迴家,我隨時都可以帶你離開。”勾起的唇笑得詭譎而得意,深沉卻清亮的眸與之前的狂亂截然迥異。

    還真是單純的傻孩子啊!但他卻願意不惜一切來守護這樣的單純。卑劣嗎,如此巧取豪奪她的承諾?或許,但他已經受夠了抓不住她的煎熬,就算不折手段也要留她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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