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肉體的疼痛仍然無法湮沒記憶帶來的痛楚?每次夢醒,心口總會隱隱作痛。孫茴琳就像卡在韓真夜身體裏的刺,越是努力地想要拔出來,越是刺得深,痛就越入骨。

    就像現在。

    從黑暗中醒來,真夜一睜眼就看見完全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繪裏。

    “你——”

    低啞的聲音喚醒了被自己嚇到的繪裏,濃密的睫毛閃了兩下,遲鈍的神經過了幾秒才意識到自己正被一雙幽邃的眼睛注視著。糟了!細細吸了口涼氣,她倏地收迴“犯案”的手指,藏到背後。天啦,她剛剛都做了什麽?她、她竟然被“美色”誘惑!

    “那個……我——不是故意的……”她局促地笑,尷尬不已。真是丟死人了啦!一定會被當做“非禮”!她隻顧自己懊惱著。

    “琳——”豐潤的唇輕輕上揚,輕淺的笑容帶著一絲迷蒙,在繪裏被誘惑的瞬間,身體已經被忽然坐起的人牢牢禁錮在懷裏。

    這、這——怎麽會這樣啊?繪裏吃驚地瞪大眼睛,呆滯了表情。

    “好想你,好想……”

    深情的低語仿佛一道魔咒,刹那融化了她僵硬的身體。

    這個人,被思念劃出的傷也許遠比肉體的傷更深、更痛吧?被他想念著的人,可惜呀,不是自己……

    輕輕閉上眼睛,繪裏柔順地任他擁抱著。這個懷抱,好溫暖呢……

    不知過了多久,緊擁著繪裏的手臂難以覺察地顫抖了一下,緩緩鬆開。

    “你——”仰起頭,繪裏立刻發現那雙正凝視著自己的漂亮眼眸不知何時變得清亮而犀銳。已經完全清醒了嗎?這種氣息……感覺像變了個人呢!那樣譏誚的眼神——難道以為剛剛是她主動投懷送抱?

    “喂,不是你想的那樣哦!”她幾乎是跳著離開床,用力搖著手急於澄清自己的清白。

    “我想的?我想的怎樣?”微微挑眉,真夜好整以暇地凝睇著繪裏。

    “你——難道不是以為我對你投懷送抱嗎?”繪裏脫口而出。

    “哦,這個呀——”故意拉長的音調聽起來讓人有些惱火,“是我抱你的。”

    “嗯。”繪裏很用力很用力地點頭。唿~~~~幸好沒被當成色女啊!

    “不過,”舒服地後倚著墊高的枕頭,真夜咧開嘴露出一排整齊但卻在此時顯得陰森的白牙,“你沒有那樣想過嗎?”

    “咳咳!”一口氣鬆了一半的繪裏猝及不妨一下子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可憐得眼淚差點飆出來,“我當然沒有!”她幾乎是吼了出來。什麽啊!簡直太高估他自己的魅力,看輕她的定力了!

    “可是——”修長的指漫不經心地敲著在被下曲起的膝蓋,慵懶的表情看似無害,卻讓繪裏有如臨大敵之感,“之前我好像感覺有人在我臉上亂摸呀。”

    繪裏的腦袋“哄”一下炸開了,白皙的臉上一片緋紅。“幻、幻覺吧?不,是夢,嗬嗬,一定是夢啦!”心虛不已的她窘迫地傻笑著,強忍著才沒有捂住臉遮羞。討厭!那時候不是還沒清醒嗎?為什麽偏偏記得自己“偷襲”他的事呢?

    “哦,原來是我在做夢呀。”

    依然是散漫的語調,可那嘲諷的淺笑,愈發譏誚的目光卻讓繪裏一陣頭皮發麻,笑容險些僵硬在臉上。

    “琳,在美國兩年,你好像連怎麽撒謊都忘了。”從他清醒那一刻,她的每一個心思都清清楚楚地表現在臉上,單純得讓他幾乎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美國?繪裏看著笑容冷冽的人,短暫的困惑後忽然意識到自己有件很、很重要的事忘記告訴他了。

    “那個——”

    “過來。”真夜打斷她。

    “誒?”他那是什麽眼神啊!人家她身上有什麽特殊的東西嗎?

    “讓你過來,聽不懂國語嗎?”

    看他不耐煩地揚眉,受傷的右手蠢蠢欲動地想要拉她,繪裏隻好乖乖地走近床畔。

    “我有事——”要告訴你。

    “你是從貧民窟逃到日本的嗎?還是被虐待了?瘦的像條鹹魚幹,幹癟的難看死了!”尖酸刻薄的話從他口中輕易溜出。

    鹹魚幹?!幹癟?!難看?!繪裏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十六年來她沒有聽過比這更“惡毒”的評語了,根本是人身攻擊嘛!自己哪裏得罪他了?

    不和他計較,受傷的人最大,她一點都不想和他計較!可是,真的很氣人呀!

    “我隻是骨感了些,沒你形容的那麽慘不忍睹啦!”繪裏十二分地不以為然,小臉兒幾乎皺成一團。

    哼,她不過是瘦了一點兒而已,發育還是很正常的,十六歲女生該有的曲線她都有……

    “你倒是挺會自我安慰。”飽滿的唇勾出揶揄的弧度,幽邃的眸因為繪裏微微翹起嘴的可愛表情而溢出一抹真心的笑。

    “我席繪裏最大的優點就是樂天!”

    繪裏得意地笑,過了幾秒才發現房間驟變的氣氛和真夜詭森的表情。

    “你說——你是誰?”輕柔的聲音像掠過湖麵的微風,可那微眯的眼眸正彌漫著風暴。

    繪裏聽見自己的心“噗通”、“噗通”地跳著,坐姿依舊的人卻宛如一頭隨時會撲向她將她撕碎的狂獅。“我是席繪裏。我不認識你,也沒去過美國,你——”

    猝及不妨,纖細的手腕忽然被人握住,用力往前一拉,繪裏整個人都撲進他懷裏,緊接著下巴就被毫不憐惜地扣住抬高,轉向一邊。

    認錯人了!怎麽會?!可是耳垂後的那顆紅痣……根本沒有!盯著那小巧的耳垂,真夜驚怔的表情像被雷電擊中一般。是騙人的吧?她那麽愛美,總覺得那顆紅痣破壞了耳垂的美感,一直嚷嚷著要除掉,所以是動過手術的吧?

    怎麽可能不是她!怎麽能不是她!他氣她、惱她、怨她,卻……也想她呀!

    “為什麽不是她?”臉上劃過深深的失望,手上失控的力量完全加諸在繪裏身上,讓她覺得骨頭好像要碎掉一樣。

    “放開!你弄疼我了!” 拜托!要發呆也先放開她好不好?!

    “喂!你鬆手啊!”

    ……

    下顎的疼痛讓繪裏蹙起眉心,扭動著身體想要喚迴他丟掉的神魂,揮舞的手臂一不小心拍打到他受傷的手臂。

    “嘶——”

    傷口的疼痛讓忙亂的神智頓時清醒,懷中蘊淚的雙眸讓真夜心中一驚,駭然放手。

    鉗製的力量一消失,繪裏立刻像隻受驚的小鹿飛速從他身邊逃離,衝出房間,隻留給真夜一個單薄倉惶的背影。

    該死的!自己都做了些什麽?!

    真夜懊惱地一拳捶向床頭櫃,右臂一陣劇痛,厚厚的繃帶竟慢慢沁出血來……

    **** ^-^ ****

    好痛。

    客廳裏,繪裏縮成一團窩在沙發角落裏,輕輕揉著瘀青的手腕。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被人這樣粗暴地對待。那個人一定是太失望了,自己不是他想念的那個女孩兒。見了麵,用冷嘲熱諷刻意去傷害,見不到又神傷,是怎樣又愛又恨的人呐?

    莫名惆悵地歎了口氣,她甩甩手腕離開沙發。

    剛才好像又傷到手了,總不能丟下不管吧?幫過自己的人啊!

    推開房門,那雙漂亮得讓她驚歎的眼眸立刻看了過來,在看見她下巴上刺目的紅印時,瞳孔微微收縮。

    “很痛吧?”繪裏緩步走近他,視線落在染血的繃帶上,“肉體的疼痛如果不能麻木記憶的傷,兩者相加會不會是痛徹心扉?”

    心中的歉疚被她輕鬆卻犀利的話語衝刷的蕩然無存,冰藍的霧氣凝聚在眸底,陰沉的氣息讓真夜看起來猶如令人膽寒的修羅。

    “出去!”聲音冷得像幹冰。

    因為怒氣而改變的瞳孔顏色,繪裏低垂著眼瞼沒有看到。

    “這裏可是我家啊。”她輕聲提醒,有些哭笑不得地在床側坐下,伸手去解繃帶,“你別生氣,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很抱歉讓你失望了,我不是你想見的人。可是,”她遲疑了一下,“以你現在的心態,就算相遇也隻會刺傷她,讓彼此都難受吧?”

    “你知道什麽!”真夜渾身一震,犀銳的視線射向繪裏,用力甩開手,拒絕她的碰觸。

    “我的確什麽都不知道,可是我能感覺到。痛過的人對別人的疼痛也同樣敏感,即便痛源不同。你——因為那個女孩,一直痛著吧?”繪裏仰起臉,澄淨的眼眸平靜地看著他。

    迴應她的是可怕的沉寂和真夜針樣尖銳的目光。

    輕輕歎了口氣,她再次伸手去解繃帶,“不要鬧脾氣,我已經很累了。”真的,折騰了大半夜,她的身體已經疲倦了。

    恬淡的笑眸凝視著真夜冰寒的臉,隻當他是任性的孩子。

    真夜意外地看著繪裏,和記憶中一樣美麗卻更純淨的臉孔有著淡淡的疲倦痕跡,臉色也略顯蒼白。

    她不是琳。小時候的琳也許病弱,可是長大後卻很健康。這個有著恬淡表情和清澈眼神的女孩兒不是琳!

    “你不怕我再傷你?”不知道為什麽,真夜忽然無法抗拒她的碰觸。這丫頭腦袋裏都裝了些什麽?剛才他還那樣對她,此刻她怎能若無其事地麵對一個可能威脅到她安全的人?

    “你不會。”繪裏很快解開被血染紅的繃帶。

    “為什麽?”真夜玩味地低睇著垂首忙碌的繪裏,看她嫻熟地處理自己的傷口。

    “因為,”繪裏頓了一下,抬起頭對上他的眼睛,“你已經知道我不是她了。”

    這雙眼睛,山泉般澄澈的眼神,黑曜石般的璀璨眼瞳,美麗的眼睛和琳大而靈活的眼睛完全不同。

    這雙的眼睛,曾經在哪裏見過?記憶的碎片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真夜怔忪在那裏,直到酒精塗抹上傷口的灼熱痛感讓他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繪裏拿著棉球的手停了一下後又繼續。

    “你怎麽都不問我疼不疼?”真夜擰起眉,孩子氣地抱怨。

    “疼也不會停下來。”繪裏頭也不抬地說。

    “真是冷血!換成其他女生一定恨不得替我受傷。”

    “真可惜呀,我恰好不是‘其他女生’。”

    房間的氣氛隨著真夜的改變而輕鬆起來。

    “你知不知道你很讓人討厭?”他盯著她秀美的側臉惡意地說。

    “真是意外,你是第一個這麽評價我的人,我會因此而永遠記著你,很榮幸吧?”繪裏迴答得可輕快了。

    “伶牙俐齒!”真夜輕哼一聲,唇卻不自覺地微微勾起,“不好奇我為什麽受傷嗎?”

    “好奇你就會告訴我?”

    “不試試怎麽知道?”他慫恿著。

    繪裏拿著棉球抬起頭,“你為什麽會受傷?”

    “我現在不想告訴你了。”那張俊美的臉露出頑劣的笑容。

    “是嗎?那等你想說的時候再說好了。”繪裏也不惱他捉弄自己,轉身將酒精放迴藥箱,“我和那個女孩兒很像嗎?”這世上沒有血緣關係卻長相相似的人也許有,可一模一樣的人——

    “才不!”這兩張臉,除卻眼睛幾乎一模一樣,讓他遇見這樣一個女生,老天爺是覺得他目前的生活還不夠亂,想要惡作劇一下嗎?

    心口不一的小子!繪裏低頭偷笑,開始上藥。

    “喂,你怎麽不問我是誰?”

    “有必要嗎?”過了今天,以後不會再見麵了吧?人生,總有些人是過客的。

    “喂,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呐!”沒有受傷的手使壞地敲敲她的後腦勺,“我叫韓真夜,你記好了,你可是欠了我的!”

    “我現在為你做的不足以抵消嗎?”手“不小心”沒把握好力道,上方立刻傳來低低的抽氣聲。

    “你謀殺啊!”真夜呲牙咧嘴地抗議。

    “啊,抱歉!”柔軟的唇輕輕揚起,淺淺的笑容泄露了“報複”成功後的愉快心情。

    這個反複無常的臭小子剛才真是嚇壞她了!

    “好了,這次不許亂動了哦!”留下席繪裏標誌性的蝴蝶結,繪裏先一步提醒。

    “太幼稚了,我不要!”真夜的眉心打起了結。

    “被照顧的人沒有發言權!”繪裏很囂張地駁迴他的抗議。

    遇見他,本性中隱藏的狡黠與頑皮全都不自覺地暴露出來了,這個人,也許是會讓自己變“壞”的毒藥吧!

    彎腰拾起他劃破了的衣服,忽然感覺到手機震動的聲音,“你手機在響。”繪裏陶出手機遞給他。

    “你接了,我不方便。”真夜閉上眼睛閑涼地開口,隱忍著胃部的絞痛。

    “哦。”繪裏剛按下接聽鍵,那端就傳來焦急的女聲,“真夜?你沒事吧?迴答我啊,真夜!”

    繪裏扭頭看了一眼真夜,又按下擴音鍵,女孩兒的聲音立刻迴蕩在寂靜的房間。

    “真夜,你是不是受傷了?你在哪兒,快說話啊——”

    “掛了。”真夜淡淡地指示。

    “這樣不好吧?她很擔心你,至少要讓她知道你現在沒事啊!”繪裏捂住話筒悄聲說,拒絕執行他的命令。

    “那你就自己告訴她我很好。”該死,為什麽越來越痛?

    “可是——會誤會啊!”憑著女孩子的直覺,繪裏也能猜到電話那端的女生對他的心意,不可以讓人誤會的,過了明天自己和他也許就不會再見麵,沒必要卷入情感的是非。

    “就是要她誤會。”真夜睜開眼,眸中是冷絕的笑意。

    繪裏定定地和他對視良久才緩緩點頭,“我接,隻是希望你不會後悔。”

    “我不會。”因為自己要的人從來不是神穀南。

    繪裏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韓真夜他現在很好,請不要擔心!”飛快地說完,也不敢等對方迴應就匆忙切斷通話。

    真的很抱歉,可喜歡上這個人也是注定要受傷吧?

    “給——你怎麽了?”正要把手機還給他,繪裏卻意外看見真夜蜷曲的身體,額頭滲著冷汗,仿佛正忍受著巨大的痛楚,“是不是哪裏還有傷?在哪兒?快讓我看看!”她撲到床邊扶住他的身體,是自己大意了,竟沒有想過他身上還會有其他的傷,“韓真夜——”

    “死不了,”真夜厭惡地說,“隻是胃痛。”

    “胃、胃痛?”繪裏怔怔地重複著,“我沒備胃藥啊!我、我出去買,你等一下。”說完就往外衝。

    “笨蛋!這個時候出去你是想再被酒鬼追嗎?”真夜抓住她冷冷地嘲謔。

    “可是你很痛啊!”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夜裏出門,可她家終究不是藥店,不能要什麽有什麽啊!

    “去煮粥吧。”真夜鬆開她的手,“會吧?”

    “嗯。吃粥可以止胃痛嗎?”繪裏有些詫異,她隻聽說過有胃病的人不可以空腹,可沒有聽說過粥可以止胃痛啊!

    “囉嗦!快去!”真夜不耐地催促,不想她看見自己狼狽的樣子。

    “是!”繪裏驚跳起來,跑到門口又停下來小心翼翼地想要確定一下,“什麽粥?”

    “隨便,不過味道要好。”要不是那些混賬東西在晚餐時間打擾他,自己被疼痛折磨的樣子也不會被她看見。可惡!

    “是、是,知道了!”腳踩在她家地盤上還敢這麽囂張!繪裏衝他扮了個鬼臉後火速跑到廚房。

    還好,食材有,自己的手藝也不錯,隻希望那小子不要挑得太過分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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