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沒有任何理由再留下來。清晨的時候,我們三人與扶瑤告別。

    扶瑤沒有下來送,她站在蓮莊高高的城牆上,看著我們,一雙眼裏沒有任何的情緒。

    妝妝催著要上路,我跟朱權牽著疆繩卻死活邁不出這第一步,最後依然是扶瑤做了了斷,她在城牆上衝我們輕輕欠一個身,臉偏一點低了下去。

    一個標準的送行姿勢。讓我跟朱權欲哭無淚。

    扭轉馬身,揚鞭,終是離開了蓮莊。

    大概行了幾裏,朱權就扯住了馬,他拽著馬在原地轉圈圈,說四九,就此告別了。

    我知道告別這個東西,有一次就會接著有二三次,我都快要漸漸麻木了,於是照例抱拳,我說你跟妝妝,也保重啊。

    朱權的馬向前一步,說不會帶妝妝迴宮,如果是父皇內定的妃,她也一定會有辦法自己進宮的。說話間,就從懷裏拿出一支信號彈,向天一發射,瞬間就有來自四麵八方的幾隊人向他靠攏過來,然後翻身下馬叫一聲:皇子。

    瞧瞧,什麽叫不同吧,人家朱權走哪裏都有保鏢在附近守著,讓等就等讓歇就歇,隨傳隨倒。我一揮手,我說得,那你們倆自己商量吧。我還得去找我的珠兒呢。

    說罷,一夾馬我就開路了,其實我死討厭這種場麵,尤其這幾天裏真是快要討厭吐了!

    與珠兒約定是十日後在青關鎮見,可如今分別才一天,接下來我還是大把的時間活動。想到這裏我就嘿嘿地笑了,早上臨走時,我故意將劍留在了房間裏,想著就是等朱權走了,我再返迴去。他陪扶瑤住了幾個月,我卻隻有一天,這不公平呀!

    於是我小馬蹄溜啊溜,估摸著原地轉了幾十個圈了,朱權那夥人也就連影子都沒有了。

    策馬揚鞭重迴蓮莊,剛走了不到幾米,就看到先前那個紫衣女子帶著一夥黑衣人從山下林間一晃而過!我心裏的仇恨又一次爆發出來,掉了馬頭就往山下追。

    可估計追了十裏地,都連他們一個影子都沒再看到,同樣是騎著馬,怎麽就能這麽快的速度呢?我在馬上狠狠地給自己一個耳光,就算學到天下最絕的武功又如何,連師傅的仇都報不了,還有什麽臉麵對死去的師傅!

    我正一個人在林子裏生悶氣,就看到遠處來的兩個人好生眼熟,走近了一瞅,竟然又是朱權跟妝妝。

    我腿一伸擋住路,你說你幹嘛去呀這是?

    朱權一見我,臉先是一紅,繼而轉迴鎮靜,他說早上走得急,扇子沒有拿……

    我一聽,就崩潰了。怎麽大家用得著都一樣呀!空歎一聲氣,衝他招招手,那走吧,一起迴去吧。

    朱權策著馬,四九你迴去幹什麽?

    老子劍沒拿!這話一說出去,換來妝妝兩個鄙視的眼神,一個扔給我,一個扔朱權。

    又是這條路,一個早上我就走了幾十次,三個人路上相互挖苦相互嘲笑,也沒多少時間就到了蓮莊門口,可是這一看不要緊,此時的蓮莊上空滾滾黑煙,大火像惡魔一樣吞坻著所有的屋子及建築。

    我跟朱權同叫一聲:不好!下了馬就往院子裏奔,四麵都是濃煙,嗆得人睜不開眼,可這扶遙呢,她到底在哪裏啊?

    大火越燒越烈,我跟朱權分頭去找,扶瑤的房間在蓮莊的最裏邊,看這大火的程度恐怕真的兇多吉少,我心裏喊著扶瑤沒事扶瑤沒事扶瑤沒事,可還是生生地就覺得鼻子猛發酸。

    無數的白蓮教門人自火海裏跑出來,頭發衣服上帶著火,嘶心裂肺地嚎叫著,我的心裏就繃得更緊!

    一間間房子塌下去,到處是斷了的橫梁與焦黑的瓦片,連路都看不清楚,就在這時我聽到朱權那邊大喊,四九,扶瑤房間在這邊!

    我屏住唿吸跳進湖裏,全身濕透的鑽進火海中,朱權和妝妝正站在一處已經燒得麵目全非的屋子前,妝妝一張臉灰仆仆就留下兩個眼圈還閃亮,她指著裏麵一具燒得焦黑的屍體,捂著嘴巴問朱權,這個是不是扶瑤?

    我一聽到扶瑤兩字,身子都僵了,腦子轟轟地響,飛奔進那屋子中間抱起屍體就開始哭,我說扶瑤你怎麽能死在我前麵,我還沒有給你再吃一次癡情小西瓜,你怎麽能這麽扔下我就走掉……

    我哭得梨花帶雨的,可是朱權一點反應都沒,他拍拍滿是火灰的袍子,說四九,你真的看不出來那個是男人的屍體?

    啊?什麽情況?我抹一把眼淚,為什麽是男人?

    朱權為難地看著我,說四九,你讓我怎麽解釋呢?你是男人你不知道怎麽分男女嗎?

    我一聽就仔細看這屍體,可不是臉龐大身子粗,還具有十分明顯的男性特征,這怎麽能是扶瑤呢?我氣急敗壞的站起來,上去掐住朱權脖子,我說你怎麽不緊張你為什麽不緊張,扶瑤不是你也喜歡著嗎?你怎麽就這麽冷血?

    妝妝一見我掐朱權脖子,臉就猛地黑下來,她一把提起我耳朵,說你跟誰說話呢?你向誰伸黑手呢?

    朱權最見不得亂,他把我手拿下去,扇子又開始搖啊搖,說四九,扶瑤像是早知道這一場火,你看這屋裏雖然燒成這樣,但她的衣物和平常帶的短劍一樣都不在……

    按照朱權的思維想下去,那麽昨天下的逐客令也跟這有關係了?那她如果知道這一場火,怎麽能忍心讓這麽多同門慘死呢?

    我們正這猜測著,就聽很遠的地方有人隱隱約約喊四九,朱權你們在哪兒呢?

    仔細聽,是威四海的聲音!我們三個趕緊從火海裏跑出來,威四海站在莊門口,身上到底都是傷,一條胳膊已經青紫,他見到我們生生地跪了下去,說首席她在莊外遇難了……

    一早上已經經曆了一次扶瑤的詐死,如今四海又來這一手,我雖然看得到他全身的鮮血,我雖然也看得到他奪眶而出的眼淚,我更看得到他馬背上白色女子的屍體,可我還是上去拍拍他的肩,我說四海,不要玩了。

    我說到這裏,自己的眼淚就已經掉出來,朱權先是一愣,但緊接著幾乎是飛著過去四海的馬邊,將馬上的女子屍體抱下來,隻看了一眼,朱權的眼睛變通紅起來。

    朱權悲憤地吼聲響徹了整個蓮莊。

    可我卻原地蹲下去,抱著頭不敢再看她一眼,連向前走的勇氣都沒有。

    是!我歐四九沒種,我歐四九四歲失去雙親,從那時起,我便不敢看到死傷的場麵。我還記得父母出殯的那一天,村親將他們入土,我卻始終躲在樹後麵不敢向前一步。再後來師傅的死,官兵用革草抬著他出去,直到放到馬車上我都始終沒有跑出去看一眼,我坐在客棧的門檻上心痛到死,可就是不能逼迫自己去見師傅最後一麵。

    而如今五米外,竟然躺著扶瑤。

    在我以為就算不能得到她的愛,也起碼可以好好的愛著她,守著她,不要顏麵不要骨氣,隻是死纏她到天涯海角,隨她一起對抗朝廷,哪怕是最後要撥劍向皇帝老兒,我都不會覺得後悔。

    可扶瑤,就這麽殘忍地死在了我的麵前。

    我抬起頭問四海,是誰幹的?

    四海哭得已經不能言語,他使勁搓著眼睛,說早上首席要我陪他去分舵走走,我們一行幾百人,剛一出莊口幾裏,就遇到了朝廷的輕兵……

    朝廷!我站起身來盯著朱權,朝廷怎麽會知道白蓮教的基地?

    朱權的頭埋在扶瑤胸前,聽我一問慢慢抬起來,他說四九,你懷疑是我讓人殺了扶瑤嗎?語氣沒有一點往日的力道,他輕輕抱起扶瑤,然後往莊後的小溪邊走,他說四九,不要再讓扶瑤這麽曬在日頭下了,給她一個歸宿吧……

    朱權的話讓妝妝跟四海慢慢跟了上去,一路往溪邊走過去。

    我遠遠地看著他們,一雙腿卻怎麽也邁不動步子,我沒有辦法給心愛的女人送行,也沒有辦法在心愛的女人墳前上一柱香……

    從早晨一直到下午,他們做了竹筏,編了花圈,將扶瑤水葬。

    那小筏自小溪的上遊一路慢慢向北漂遠,朱權心痛地好幾次背過身去抹眼淚。我想,我理解他的痛,正如他此刻也明白我的感受是一樣的。

    扶瑤的小筏慢慢看不到了,我向他們走過去,我說朱權,帶我進宮。

    朱權猛地轉臉看我,他說四九,憑你一個人的力量想與朝廷對抗嗎?

    那你告訴我,你準備怎麽辦?把扶瑤當成是無數國家的亂民一樣,草草地忘掉嗎?

    朱權的頭深深低下去,他說四九,那你說我要怎麽辦呢?一邊是我的父皇,一邊是我癡愛的女子,如果扶瑤不死,我應該拔劍向誰?我還可以怎麽樣!

    朱權說著將扇子用力扔進湖水,他一雙眼腥紅地看著我,語氣又軟下去,像是喃喃自語,我又還能,怎麽樣……

    畢竟朱權他是我從小玩大的兄弟,見他這般模樣,我也實在說不出什麽來,我轉頭問四海,帶頭的是什麽人?

    四海的情緒已經緩和許多,他說我不知道,但在他們離開後我撿到了這個……

    他從懷裏掏出一塊方方正正的令牌,我還沒等看清楚,就見一直站在身後沉默的妝妝猛地撲上來,她搶過那令牌,然後整個人就木了,她抬眼看我,怎麽辦?四九,真的,是我爹寧不義的人幹的……

    她啊啊啊一陣亂叫,然後上來扯著我的袖子,說四九,我爹也是為朱權他爹辦事的,我爹是身不由己的,你要怪就怪朱老皇帝呀!

    妝妝說到這裏,我就猛地想到早上山下遇到的紫衣女子,莫不是她就是為寧不義辦事的?

    我問四海,帶頭的是不是一個紫衣女子?

    四海想了想,搖頭,全是官兵的樣子,沒有見過這個人。

    那此處的遇見就純粹是巧合了,我扳過朱權,你是要決定迴宮了吧?

    朱權輕輕點頭。

    妝妝扯朱權,那我呢?我怎麽辦?

    朱權掙開她的手,徑直往迴走,他說我很亂,讓我靜靜吧。

    妝妝一副快要哭的樣子,她扁著嘴說四九,那我跟著你吧……

    然後趁朱權走得遠一些,她從懷裏拿出一封書信,說四九,你不是想進宮嗎?我去找朱權正好是一路,這是皇帝親筆書信,封我做十七皇妃的!有了它,我們一路上可以暢通無阻!

    我看著那信就已經明白接下來妝妝對我有多重要。

    寧不義的親閨女加之皇帝的新媳婦。

    於是我拉起妝妝的胳膊,以後,你就跟著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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