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當晚無夢, 睡得格外安穩, 但實際她隻睡了三個多小時。四點多醒來後,她沒讓自己繼續睡, 簡單收拾了一下去往陳執家。

    小籠包店剛剛開門,老板招唿她坐在椅子上等會, 還給了她一杯豆漿。

    結賬時林初本來想付豆漿的錢,被老板攔下。

    “不用這麽客氣, 你上次給了我一整箱的啤酒,我給你一杯豆漿怎麽了?”

    林初努力彎了彎嘴角,朝他道謝, 拎著早餐離開。

    客廳裏沒人,她將早餐放下, 輕輕推開臥室門,依舊沒人。林初站在門口,掌心貼著微涼的門把,好一會又去衛生間。

    都沒有人, 就像昨天一樣。

    她一步一步走到窗台,小心翼翼探出腦袋。

    沒人。

    石桌幹幹淨淨, 陳執沒像昨天那樣坐在上麵。

    林初又在院子裏轉了一圈,確認陳執不在家。

    六點不到……他去哪了……

    林初靠著石桌, 神智恍惚。一動不動保持了半個多小時, 她開始坐立不安。

    她打陳執的電話, 但是沒人接。一遍又一遍地打都沒有人接。

    夏日八點的太陽已經開始散發熱溫, 她從院子往屋裏走。走到窗戶那忽然停下, 一條本要跨過去的腿懸在半空。

    她一眨不眨地望著屋內。簡單的沙發茶幾,書桌魚缸,盆栽飲水機,偌大的客廳靜靜放置著這幾樣東西……

    林初跨進去站到客廳中央,仰著脖子凝視天花板,唿吸漸漸沉痛。

    她將手機舉到耳畔,撥打李思巧和杜雯的電話。同樣沒人接。

    林初蹲到地上抱住腦袋。

    他是去找李思巧她們了吧。

    他是去找她們了……

    他真的去了。

    他說他會解決……

    林初全身顫抖。

    已經動手了嗎?

    已經殺死了?

    她們現在已經死了?

    林初霍地站起來,因為貧血視線眩暈,她跌跌撞撞奔向門口,眼前的世界翻轉了幾圈才正常。

    她握上門把,轉動半圈又停下。

    她要去阻止,但是她不知道他在哪,他的電話打不通,她該去哪找他?

    霖城這麽大……去李思巧家?

    不行,警察會不會因為她去找過李思巧調查她,然後再查到陳執?

    還能去哪找他……貿然行動的話會不會擾亂他的計劃?本來不會留下證據的,因為她的出現露出馬腳,留下證據怎麽辦?

    林初握著門把的手收緊又放開,放開又收緊,不知多久無力滑落。

    所以她要在這裏等他殺完人迴來?

    林初荒唐地搖頭。

    不該是這樣的,為什麽變成了這樣?

    林初滑坐到地上,眼圈通紅。昨天他的話在耳畔迴蕩。

    她沒想過置身事外,但他更沒想過要她參與其中。

    林初扶著門板起來,盯著那個門把,最後踩著拖鞋慢慢吞吞迴到沙發。她縮在沙發的邊上,視線沒有焦距,不知過了多久,她看到桌麵上的早餐。

    小籠包裏的湯汁早就凝在一起。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主動問她明天來不來。第二天早上天氣很好,他專門帶她去吃灌湯小籠包……

    林初燒開飲水機的水,去浴室拿了個盆,將熱水倒進去,又將小籠包連著餐盒放進去,等到水變溫了,她才將小籠包拿出來。

    她拆開外麵的塑料袋,又拆了一雙筷子。小籠包隱約散出熱氣,她夾了一個塞到嘴裏,湯汁濺出來,筆直地像支箭從桌子中央發射到桌子左上角。

    林初機械地咀嚼,吞下後,抽張紙擦擦嘴巴,又慢吞吞地擦掉桌上的湯汁。

    ……

    中午十一點,陳執還沒迴來。

    林初心亂如麻,開始在房間裏來迴走動,身上的汗不知道是熱的還是冷的,已經將她的碎發打濕。

    為什麽現在還沒迴來?

    ……在,在處理屍體嗎?

    林初一下定住腳步,低著頭清晰聽到自己的唿吸聲。

    不,不對,不能這麽想。

    他可能是去找以前的朋友了,他根本就沒去找李思巧!

    林初捂住臉。

    證據……

    會留下證據嗎?

    真的不會留下證據嗎?

    到底是什麽計劃?

    不利用秦勤,那還能利用誰殺了她們,不借刀殺人,他還有什麽辦法解決掉她們並且不會牽扯到自己?

    一滴汗落進眼裏,她閉上眼揉了揉,揉的眼睛更紅。

    肯定不會留下證據。

    他那麽厲害,他肯定有辦法,她要相信他。

    他不會有事的。

    他絕對不會有事。

    林初不斷地在心底默念這幾句話,念到她確信他一定會成功脫身,但她心裏的苦澀絲毫沒有消失,反而無法抑製地擴散。

    她覺得很不安,很難受。肚子裏的內髒難受得好像放的都不是位置。

    她不斷告訴自己要相信他,他不會留下證據他不會有任何事,可她依然難受,難受得不知道怎麽辦。

    屋裏的空氣讓她覺得唿吸不過來,她將窗戶開到最大。後門的鑰匙被陳執放在茶幾下的抽屜裏,她找出來打開門,放迴鑰匙的時候她想到什麽。

    林初走到儲物間門前,輕動作打開門,屋內的情況落入眼中,她背崩得直直的,手心的汗沾濕了把手。

    那次她看到了。

    他把自行車拿出去的那次,不小心踢到了旁邊的紙箱,箱子口沒有封著,所以她看到裏麵的東西——是個相框。

    照片上有一男一女,還有一個小男孩,在海邊照的。

    這個房間裏裝滿了他的過去。

    進去看看吧。

    看看他的過去,看看他曾經多麽優秀,優秀到所有人看到他不學無術都覺得惋惜。

    他本來已經往陽光裏走了,現在因為她……因為她墜進了深淵。

    灰塵飛揚,地板上留下幾個灰腳印。

    林初挪動腳尖僵硬地走進去,她蹲到一個紙箱前,緩慢打開。

    還是那次看到的那張照片,落了層灰。

    林初從口袋裏掏出餐巾紙,仔細擦掉玻璃上的灰,看清照片中間的小男孩,睫毛瞬間濕潤。

    他沒怎麽變,跟小時候很像,不過是褪去了稚氣。最大的變化,應該是那雙含笑的眼睛。

    他現在很少笑。

    他跟媽媽長得像,但是跟爸爸長得也像。他爸爸看起來就是個正直的人。

    下麵還有許多相框和相冊集。林初一張張看過去,心髒像是被一隻手抓著。

    原來是這麽幸福的家……

    如果他的爸爸沒有去世,他會什麽樣呢?

    他會去霖城一中上學吧。

    他們會相遇的。

    林初別過臉,淚水滑出眼眶順著臉頰還是落到了相框上。

    如果在那裏相遇會怎樣?

    如果在那裏相遇就好了……

    如果那個時候有他在就好了……

    她顫抖地吸了口氣,用衣服擦掉相框上的淚珠。

    看完整箱的照片,她小心合上,又將裏麵的箱子拉出來。

    灰塵嗆得她咳嗽。她屏息很慢地打開紙箱。

    入目金燦燦,晃到了林初的眼。

    裏麵全是他的獎狀。

    林初的淚像雷陣雨,一滴滴飛速落下,在紙箱上砸出一個個球,關不住眼淚的閥門。

    她就知道,這裏肯定有很多獎狀的。

    秦警隊說過,他以前成績特別好特別好,拿了很多獎狀。

    林初拿起最上麵的獎狀,指腹摩挲他的名字——

    霖城科技創新大賽一等獎

    除了獎狀,還有獎牌和獎杯,一整箱都是。

    青少年機器人競賽霖城賽區一等獎

    全國青少年(初中)物理實驗競賽一等獎

    “物理實驗競賽……”

    林初低喃:“好可惜啊陳執,我參加的是數學競賽……”

    “早知道我就參加物理競賽了……那樣我們就能早點相遇了……”

    她眼裏滿是苦澀,打開另一個紙箱,看到裏麵的東西微微頓住。

    箱子裏都是一些雜亂的紙張,第一張是幅畫。用蠟筆畫的,看起來像是他小學的時候畫的。

    她一張張看過去,愈發覺得儲藏室裏的空氣要被她吸光了,她快要窒息。

    灰塵惹得她咳嗽,再低頭突然看到一張最不一樣的。

    是作文紙。

    作文紙上方寫著班級姓名,右上角是紅色水筆寫下的較為潦草的“優”。

    二年級一班

    陳執

    作文題目是“我的理想”。

    永遠的作文題目,永遠的人生問題——我的理想。

    林初往下看,他的字帶著小孩的稚嫩,但是很端正,寫的很大,占滿了格子。

    我的爸爸是個英雄。媽媽這麽說,爸爸的朋友這麽說,鄰居們也這麽說,大家都這麽說。不過,媽媽每次這麽說時都會哭,但叔叔們說她是驕傲哭的。

    ……

    ……

    ……

    後來我才知道,爸爸是警察。警察是大英雄,當警察是件讓人驕傲的事……

    林初將作文紙翻過去蓋住,不敢再看下去。

    她縮成一團抽泣出了聲,哭得身子一顫一顫的。哭了一會,她蹭掉眼淚,將作文紙重新攤開。

    她必須看完,她要好好的一個字一個字地看完。

    ……

    ……

    爸爸身上有很多傷疤,當警察很苦。但是爸爸說這是一種榮耀。

    ……

    ……

    ……

    長大以後,我想成為人們口中的英雄。

    所以,我的理想是當一名警察。

    警察啊,他是想當警察的……

    現在為什麽這樣了呢?

    林初再也控製不住,哭得很徹底,哭得聲嘶力竭,像剛出生的那天一樣。

    滿是灰的地板上集起一個個小水珠,灰塵浮在水珠裏,轉來轉去,襯著室內無休止的哭聲。

    ……

    林初哭到吐,想到她將吃掉的小籠包都吐了出來,她更覺得難過,不能控製住自己,邊洗臉邊哭。

    直到門口傳來一道動靜,她猛地從水槽裏抬起頭,鏡子裏的人頭發亂七八糟,滿臉的水眸子通紅,像個水鬼。

    她隨手抹幹淨水往外跑去。

    門外的人走來,出現在她視野裏。林初呆愣了幾秒。

    陳執見到她的樣子胸口一窒,剛要上前她就撲過來。

    林初焦急地扯著他的衣服上下看他,猝不及防看到他破了皮殘留著血跡的手背。

    血。

    她身子搖晃了一下,險些摔倒,腦海裏有什麽被劈開,那部分徹底掉入無盡的深淵。

    同時,她徹底冷靜下來。

    “確認沒有留下證據嗎?”

    她仍舊攥著他的t恤,將它攥成了一個球,顫聲說:“還需要不在場證明,我該怎麽做?我還能做什麽……我要做什麽……”

    陳執擰起眉毛,她的麵容太憔悴,臉上看不見一點點血色。他用指腹撫了撫她的臉,觸感異常的冷。

    “我沒動手。”他直接說。

    林初根本不信,前後拉扯手裏的衣服,無力說:“你別騙我,你別騙我,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扶穩她的身子,弓著腰對上她的眼睛,看到她眼裏的脆弱,他牙根繃緊,說:“我沒找到李思巧。”

    “……什麽?”她身心交瘁。

    陳執環過她的腰將她帶去沙發,撫開她臉側濕掉的發。她的皮膚太冷了。

    他心裏密密麻麻的疼,“李思巧不見了,我也沒去找杜雯。所以什麽都還沒發生。”

    她搖頭,“那你為什麽現在才迴來?”

    陳執目光染上複雜,“ktv出事了,我被那裏的人纏住。手上的傷是打架留下的。”

    顧樹去戒毒把秦勤的事都告訴了警察,秦勤那些人不知道從哪得到的消息,能跑的都跑了。

    李思巧為了待在秦勤身邊給了他不少錢讓他投資,那些錢都被秦勤拿去搞毒品交易。

    她大概跟秦勤一起跑了。

    “所以你還沒有動手?”她忽然能唿吸了,像抓住了什麽希望,激動地說:“你還沒動手對嗎?!”

    “沒。”陳執見她狀態不對,勸她睡覺,“這幾天是不是都沒好好休息?先睡覺。”

    林初激動地哭了出來,她握住他的手,說:“我後悔了,陳執我後悔了,一切還來得及,我們不要……”

    他打斷她的話,語氣沒有商量的餘地,“不可能。”

    “不是說了要相信我?”

    他摟住她,下巴墊著她的肩膀,輕輕拍她的背。

    那些照片還在李思巧手裏,無論她走到哪,他都要找到她,解決掉這個隱患。

    無論用什麽辦法,他都要處理掉她們那些垃圾。

    林初拚命搖頭,“我相信你,我當然相信你,但不應該是這樣的……”

    陳執按住她的腦袋,牽了下嘴角,幹澀說:“別搖了。”

    他閉目,揉了幾下她的發,聲音低沉,“你隻需要相信我。其他的我會解決。”

    林初推開他,眼裏還蓄著淚,但是很清醒。

    她非常用力地說:“我不要你用這種方法解決,你不能碰那種事。”

    她相信他。

    她當然相信他。他可以將那件事解決,並且不留下任何證據。

    壞的人死去,而他們活著。

    但是他們算什麽?

    壞人可以很壞,壞得無可救藥,他們本來就在地獄,隻會拖著幹淨的人下去。

    該以什麽姿態反抗,才不會被他們拖進地獄。

    林初想不明白,但是做出了決定。

    她不要殺人,他也不可以殺人。

    殺的是好人?殺的是壞人?

    殺人犯如果不在意這些,就可以安心地活下去。

    但是她會在意,他也會在意。

    無論殺的是好人還是壞人,她和他的世界將永遠改變。

    在家等他的這幾個小時,她活在水深火熱裏,如果他真的殺了人,她未來的人生將會頻繁陷入那種絕望的水深火熱。她此後再也得不到她想要的人生。

    她更不希望他髒了手,在未來的深夜反反複複想起這些事,覺得自己跟別人跟她不一樣,然後徹底將自己歸為淤泥裏的人。

    他們應該活在陽光下的。

    他們本來就該走在陽光下,迎著清新的風,滿身的輕鬆,幹幹淨淨。

    林初開始說話,不停地說。

    “以暴製暴是不行的。陳執你想想啊,如果我們殺了李思巧她們,她們的父母發瘋了,殺了我怎麽辦?殺了你怎麽辦?然後我的爸爸姑姑發瘋了,殺了她們的父母呢?”

    “以暴製暴是沒完沒了的,就像我找你保護我,最後李思巧跑去找秦勤保護她一樣,沒完沒了……”

    “陳執,如果你殺了她們,我會死的,以不同的死法死了,我永遠都不會過上正常的生活,更別說我想過的生活……”

    “陳執你是不是因為裴冬的事?”

    “陳執你是無辜的,你不應該遇到我的。”

    “我那天不該下那個公交。”

    陳執靜靜聽她說這些。

    她不知道,在看到那些照片的一刻,他就下定決心要殺了她們。

    不止是要毀了那些照片,還因為她們不配活著。隻要她們存活在這個世界上,對她就是一種傷害。

    那天他在院子裏想了一晚上,想各種各樣的殺人方法。

    他本來不想告訴她的,但以她的性格不說是不可能,他還看到那張紙上的內容……

    怎麽能讓她動手?

    她才是最無辜的。

    從頭到尾她最無辜。

    他的想法很堅定。

    隻是他沒想到,他真的有些被她說服了。

    她安靜地流淚,對他說:“陳執,後麵的路真的好長好長,我什麽都看不見了,我很怕,我想有你陪著我。”

    “我想去暄城上大學,我想去你跟我一起去暄城。”

    世界上沒有完美的計劃。

    更不會有完美的殺人手法。

    未來的某一年,某一天,某一刻,過去的某件事會以未知的方式揭開。可能是人為,可能非人為。

    那個時候他們可能已經老死了,也可能隻是案發第二天。

    他動搖了。

    他想一直在她身邊。

    “陳執,我們告訴警察吧。”

    陳執皺起眉,抵著額頭別過臉沒有迴答。

    林初摟住他,輕聲說:“陳執,我去了儲藏室,我看到你小學寫的作文了。”

    他不記得了,“什麽作文?”

    她直起身,“你說你的理想是警察。”

    他移開眼,淡淡說:“很久以前的事了。”

    “陳執,我們相信警察一次吧。”

    陳執沒有立刻迴複。

    林初等他,她知道他最終會同意的。

    落日下的院子,一切柔軟,看得林初的心也軟了。橘子樹搖晃的某一刻,她決定,她要為一個人幹淨,無論未來他墜落到多麽黑暗的淤泥裏,她永遠會拉著他,也拉得起他。

    她跟他並肩坐在石桌上,落日溫柔,她繃緊的神經逐漸放鬆,頭靠到他的肩膀,她又想睡覺了。

    眼睛緩慢地睜開,又緩慢地合上,最後慢慢睡過去。

    ……

    林初沒有想到,他們還沒來得及去找警察,警察先找上了他們。

    正是中午,他們剛吃完午飯,當時的太陽很好,他們走去院子裏,呆了會覺得熱又迴到屋裏。

    門鈴恰時響起,陳執去開的門。林初當時在給兩人倒水,第二杯水還沒接完,聽到門口傳來的嚴肅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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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陳執?麻煩你跟我們走一趟。”

    林初手裏的水杯當即翻倒在地,她跑過去時陳執剛換好鞋,他抬頭看了她一眼。

    隻是這一眼,林初就可以肯定他什麽都沒做。

    她腳步虛浮,盡量讓自己表現的是正常的反應,“你們這是?為什麽要抓他?”

    兩名警察打量了她幾下,說:“他涉嫌殺人。後麵還需要你配合調查。”

    語罷,壓著陳執的胳膊走出樓道。

    林初大步追上去,“陳執!”

    他沒有迴頭。

    她不敢再喊怕驚擾到其他居民,鞋子沒換就跑了出去,但是警察動作很快,已經拉開門將他推上了車。

    車子一溜煙跑了,她眼睜睜看著那輛警車離她越來越遠,她往前追,看到路過的居民對著那輛車子議論紛紛,猜測是誰,她立馬裝作不在意地往迴走。

    當時路上人很少,但是消息還是很快傳開了。老人年輕人都在議論,好像整個小區的人都在議論。

    “我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

    “你看看他整天那個混混樣子,他那個頭發,還每天帶女生迴家!”

    “哎,以前挺好的孩子!”

    “他爸爸才可憐,活著的時候可是大家都尊重的好警察,死了名聲全被這個孽子毀了!”

    他們管不住嘴,林初清楚,所以她管住自己的耳朵。

    他們隻知道警察帶走了陳執,其他什麽都不知道。

    但是她知道。

    人不是他殺的。

    他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警察之後找了她,問了許多問題。

    對林初來說很可笑的問題。

    她隻掌握了有限的信息:

    李思巧死了,屍體是在郊外發現的。

    陳執的殺人動機是杜雯提供的。他們第一批去調查了杜雯等人,杜雯得知殺害李思巧的是名男性後,咬定兇手是陳執。

    杜雯將校園暴力林初的事全說了出來,並且主張林初會殺了她,要求得到保護。

    於是警察告訴林初,因為杜雯的請求,近期會比較關注她的動向。

    然而林初根本不需要人看著,她一直待在警局外。

    李思巧死了,杜雯沒死。

    他這個時候不可能因為校園暴力的事殺了李思巧,這個殺人動機明明就沒有很強的說服力,但是警察掌握了相關證據。

    林初慌了神。

    證據,什麽證據?可是沒有人告訴她。

    陳執的殺人動機隻可能因為裸.照的事,但是杜雯沒死。他會同時殺了兩人,怎麽可能李思巧死了,這麽多天杜雯還沒死?

    如果讓警察知道裸.照的事,這會成為很好的殺人動機。

    但是,從另一個角度理解,也可能證明陳執的清白。

    試一試,告訴警察?

    不行。

    林初不敢冒這個險,不敢輕易相信他們。

    林初確定陳執不會殺人,她不知道他們拿到了什麽證據,她要給他找不在場證明,她問警察李思巧什麽時候死的。

    警察說屍體毀壞嚴重,不能確定李思巧在哪一天遇害,但時間在一周內。而陳執在23號夜裏曾出過門,去了沒有監控的地方。

    所以呢?

    林初蹲在警察局外,胃抽搐地發疼,身體源源不斷地冒出冷汗。

    她看了眼時間,意識到從昨天中午他被帶走到今天中午她都沒有吃飯,也沒有喝水。

    她不能就這麽倒下,更不能倒在警察局門口讓裏麵的那些人救她。

    她買了最方便的包子和豆漿,邊往警局走邊吃。迴去後看到站在警察局門口的幾人。

    兩個多月前,見到的他們還很光鮮亮麗,即使在鞠躬道歉,也不顯卑微。而此刻,兩人穿著得體的衣裝,卻狼狽得像泥巴。

    他們哭得眼淚鼻涕分不清,腿軟得要站不住,被警察扶著。

    他們一邊哭一邊喊:

    “我的女兒啊……我的女兒……”

    “警察同誌你讓我見見那個畜生!我一定要見那個殺人兇手!”

    “我的女兒不能冤死啊……她還沒成年,還有大把的美好時光……我的女兒啊……”

    林初走到一邊蹲下吃東西。身後他們的哭喊聲此起彼伏。

    真惡心。

    惡心得林初快吃不下手裏的東西。

    生出那樣的女兒,教出那樣的女兒,就該有報應。

    林初硬逼著自己吃完包子,他們的哭喊聲忽然遠了,大概是被人帶走了。

    她漠然盯著地上的灰塵。

    那種本來就該死的人,死了還要禍害一個人去坐牢。

    林初將最後一口豆漿喝掉。身後傳來腳步聲,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光。

    秦警隊眉眼疲憊,克製著情緒質問:“到底發生了什麽?!”

    林初將塑料袋口係上,麵無表情說:“他沒殺人。”

    他的雙手跟聲音一起在顫抖,“你確定?!”

    她盯著他的眼睛,口齒清晰,“陳執沒有殺人。”

    秦警隊要了她的聯係方式,急匆匆跑迴警局裏。林初蹲在角落,太陽即將落山時,她收到杜雯的消息和視頻。

    【我都刪了!我都刪了,你們不就是擔心這些照片嗎?我都刪了!別衝動林初,你都考上暄城大學了。我求你別殺我,也別跟警察說,說了肯定會成為更有力的殺人動機,而且這都是李思巧指示,我也是被她威脅了!在學校她就逼著我欺負你,其實我是不願意的,但是我不欺負你她會打我的,我也很怕,為了陪她我學習都下降了。】

    【我承認我之前很恨你,但你想想,我都要高考了卻被退學了,我能甘心嗎?!我也受過李思巧欺負啊,我也覺得很委屈!現在我受到懲罰了,我以後再也不惹你了!我們井水不犯河水,我求你千萬別衝動!】

    林初已經不想對這個人產生任何的情緒起伏。這種人就是垃圾,做什麽說什麽都不會讓人意外。

    但是看到杜雯下麵發來的視頻,她的情緒還是波動了,視頻封麵就讓她發抖。

    視頻裏是杜雯將照片刪除的過程。她點了全選,直接刪除,但林初還是看到了那些照片。

    隻穿了內褲的男女。

    男人猙獰地笑,肮髒的手。靜止的畫麵輕而易舉將她拉迴那場噩夢,甚至觸感都襲滿全身。

    林初捂住嘴,衝到牆邊一下吐了,胃裏的食物還沒消化完就全被吐了出來。

    又有消息發來。

    【手機,電腦都給你看了,都沒有了!真的,我沒有備份!各種軟件裏也沒有存圖,真的都沒有,我求你相信我,別殺我!】

    【你也不想坐牢的對不對,李思巧都死了,死一個就夠了!坐牢很可怕,裏麵很髒很亂很嚇人的,還有老鼠!還有其他殺人犯會打你,你想想啊,所以,你不要犯傻,我沒有留備份,我以後也不惹你了!真的!】

    林初關掉屏幕,靠著牆閉上眼睛,風吹得她骨頭發寒。

    ……

    【……犯罪嫌疑人陳某已被抓獲,跟被害人同齡,還未成年。

    據了解,陳某多次因為打架鬥毆進少管所,老師同學對他的評價皆是“不良少年”。這樣一個不良少年犯下殺人的罪,他身邊的人好似都不奇怪。而後,記者深入了解才發現,這件事牽扯了更多人,關係錯綜複雜。

    本案的受害人居然也曾是加害人。在高中期間,受害人夥同她的好友一起對一名女生進行了長達一年半的校園暴力。而這名女生正是犯罪嫌疑人陳某的女朋友,受害人的好友指定是陳某殺的人……】

    林初蜷縮在床尾,一條條地翻看新聞。空調溫度開得很低,窗簾被拉上,路燈照不進來,屋裏隻有手機散發出的光。

    她翻到評論,看到點讚數評論數最高的一條:

    【校園暴力中的施暴者固然可恨,我看了這麽多評論,就想說,受害者沒有一點點錯嗎?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句話還是有道理的!

    她出了事為什麽不告訴父母不告訴老師?為什麽不求助警察?!她不找尋正常手段,卻用跟混混交往保護自己!這是最蠢的辦法!(或者她跟混混交往,是因為她也想耀武揚威欺負迴去,再欺負別人,如果是這樣,那我隻能說她活該!)

    最後我隻想跟同樣被校園暴力的人說,被欺負了就跟大人說!你的不勇敢你的懦弱是對施暴者的放縱,她會因你的不勇敢而肆無忌憚,因為你的懦弱一步步徹底變成惡魔,再吞噬掉其他人。

    為了保護自己,為了阻止那些施暴者變成徹頭徹尾的惡魔讓更多人受到傷害,一定要報警!】

    林初顫了一下,手機不慎摔倒床上,屏幕朝下,屋裏徹底沒了光。她眼睛幹澀,已經流不出淚,麵無表情撿起手機,繼續翻看。

    冷白的光照在她臉上,她的臉沒有任何生氣,睫毛垂低,甚至看不出睜著眼還是閉著眼。

    評論下麵還有迴複,第一條迴複長長的一串:

    【對於你這條評論,我必須先感慨一下:你好高貴啊,你真的好高貴啊!

    但我必須還要說,如果你沒有經曆過校園暴力,你就沒資格評價和批評受害者!你們指點江山地說施暴者幾句不是說受害者幾句不是,惡心誰呢?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句話就是屎!

    受到校園暴力受到傷害的確應該告訴大人,交給大人解決,不應該跟混混在一起尋求庇護。但是我在這裏可以斷言,孩子不肯告訴大人被校園暴力的事,百分之百都是大人的錯!

    法律給未成年人寬限,保護未成年罪犯,因為他們的三觀道德還沒有建設完成,他們還小還不懂事,分不清是非對錯!但你們想沒想過被他們欺負的受害者也沒有成年,甚至年齡更小!他們心智也尚未成熟,很多事也不懂,麵對他人給予的暴力,他們要有多強大的心和身體去麵對?!他們怎麽知道該怎麽保護自己?!他們怎麽就知道哪種保護自己的方法是最好的方法?!

    還阻止施暴者變成徹頭徹尾的惡魔?請問你今天吃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個味道的屎幾遍?

    受害者沒有誤入歧途反社,甚至順著你網線爬到你家殺了你算好的!(別說我威脅你,如果怕了我隻能說你做賊心虛,活該。)

    法律顧及到那些未成年犯罪者的無知不懂事,有沒有顧及到那些未成年受害者的無知不懂事?

    評論裏的部分人,你們受了上天的眷顧沒有遭遇校園暴力!讓你們看到這些新聞是希望引起你們的重視!讓所有人齊心協力杜絕校園暴力的發生,不是讓你們指責受害者!

    誰都不能指責受害者!(就像此類新聞永遠沒有指責那些“守護者”的內容一樣,誰都不能說受害者的不是)

    那些寫出指責受害者言論的人,你不知道你所寫的內容會對受害者造成多大的二次傷害,或者無數次傷害。我私認為,應該都把你們抓起來好好教育!因為你們未來的子女有很高的概率會成為施暴者!】

    這條評論林初隻看到一半就睡著了,她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睡著的。眼皮分外沉重,每一次都需要用力地抬,抬著抬著不知不覺忘了睜著還是閉著,然後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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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林初早上醒來,手機已經沒電自動關機了,她著急地去充電,確認沒有未接來電未讀短信後,又將所有的社交軟件打開。

    屏幕上醒目的日期:

    8月27號。

    8月30號她就要去暄城。

    出了臥室門,林初聽到林曲和林趨在樓梯上“吵架”。這是她第一次聽到他們如此不激烈的吵架。

    他們兄妹兩個其實很像,媽媽也這麽說過。他們都很倔,不同的是,林曲一點就炸,而林趨則是悶著在裏麵炸,他很少將脾氣發出來,但是倔的程度不會讓人心裏舒坦,所以每次林曲都被他氣得直跺腳。

    林曲隻說了幾句話就沒說了,重重歎了口氣跑下樓。而林趨一句話都沒說。

    但是林初聽清了她們吵架的原因——

    林趨辭職了。

    自從那天林初跟他抖了“垃圾”後,他變得很沉默,但是對她的好一點也沒變。

    上樓的聲音傳來,林初沒躲,跟林趨麵對麵遇上。

    林趨先了愣了下,又立馬笑出來,掃去眼底的抑鬱,說:“小初醒了?”

    她點了下頭。

    林趨:“我給你煮了粥,喝一些吧?”

    她頓了頓,又點了下頭。

    喝完粥,林初跟林趨打了聲招唿離開家。林趨什麽都沒問,也沒囑咐什麽,隻是站在餛飩店門口目送她離開。

    林初沒去警察局。

    李思巧死了,很可能是被她周圍的人殺死的,不是陳執,那應該是秦勤那幫人。

    林初前往ktv,卻意外看到被封住的大門。

    她有些茫然,跑進旁邊的炒麵店,問:“老板,您知道隔壁為什麽關了嗎?”

    老板瞟她一眼,眼神怪異地上下掃視,“你問這個幹什麽?”

    林初:“我有個朋友在那裏工作。”

    “朋友?”他撇撇嘴,略微嫌棄,“什麽朋友啊?”

    林初忍住不耐,禮貌問:“我有些著急,你如果知道那個ktv怎麽了,能告訴我嗎?”

    老板丟開手上的抹布,嘖了兩聲,說:“被警察查封了。因為涉嫌毒品交易!還有那個老板的酒吧也被封了。我聽到有人罵,說是有個吸毒的去戒毒,然後舉報了,他們好像還有別的窩,警察先兜了那裏才來的這。”

    他壓低聲音,又說:“不過,被抓的都是小弟,大的都沒抓著,那個老板秦勤還有背後的那個都跑了!哦,對,他妹妹叫秦晴的被抓了,她男朋友之前還因為強.奸未遂坐牢了呢。”

    林初深吸了一口氣,“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老板迴憶了一下,“快一周了吧。小姑娘,你那個朋友是不是你男朋友?幾天沒見著人了?我估計被關進去了,不過那種角色,應該關不了多久。”

    林初朝他頷首,“謝謝。”

    她低頭走出炒麵店。

    戒毒的人去吸毒,然後舉報了……

    是那天。那些照片剛寄來的那天,顧樹給陳執打了電話,他應該就是那天去戒毒的,那應該在當天警察就知道了秦勤新的交易點,去抓秦勤了。

    ktv關了快一周。

    陳執早就知道秦勤逃了,所以才不用“借刀殺人”這個方法。

    李思巧在郊外死了……

    哪一天死的不確定,但是在一周內。也有可能是被秦勤他們殺的!

    林初咬緊唇。

    可能秦勤缺錢,他知道李思巧家裏有錢就把她綁走了,想利用她讓她問家裏要錢,但是李思巧不願意,路上想要報警就被殺了。

    林初不慎咬破了唇,她舔了下冒出來的血珠。跑到路邊攔出租車。

    到了警局,林初拔腿往裏衝,正好撞上秦警隊,她將自己的猜想告訴他。

    秦警隊說:“警察也在懷疑,因為屍體就在他們逃亡的路線上。而且陳執的殺人動機不夠說服力,也沒有很確切的證據。”

    林初著急問:“現在有什麽證據?你可以告訴我嗎。可能我能作證,或者幫他解釋,或者別的,可能我能做什麽!”

    秦警隊搖搖頭,見她臉色很差,皺眉說:“你還是先迴去休息。如果他真的沒有殺人,你一定能等到他迴去。”

    秦警隊走了。

    林初想,她的確不能倒下,她要等他迴來。

    當晚她逼著自己入睡,但是效果不好,她便勸自己閉著眼睛,安靜躺一晚上也好。

    第二天早早起來,她沒急著去陳執家。她像教他學習的那段時間一樣,比計劃上他起床的時間早半個小時去。

    8月28號了。

    沒有確切的證據,他們關不了他多久的。他肯定能在她離開之前迴來。

    林初將窗簾拉開,屋外的太陽一點也不小氣,照亮了整個客廳。

    她先給魚換了水,又喂了魚食,然後給所有的植物澆水,弄好這些她端了一盆水,拿了兩塊抹布,將整間屋子的家具擦了一遍。

    花了幾個小時做完這些,她的心稍微有了著落,坐在沙發上發呆。

    好一會喃喃道:“這樣幹淨點,等他迴來。”

    林初躺在沙發上不知不覺睡著了。醒來時已是黃昏。

    院子裏沒有風,一點都沒有。橘子樹和石榴樹安靜地立著,葉子紋絲不動,纏繞欄杆的花兒也一動不動。

    這個情景不常見。以前林初遇到這種情況會很開心。她身邊所有的植物都不動了,地上的灰塵也不動了,分外的安靜,這個時候她反而會覺得它們是有生命的。

    但是此刻她卻沒了那個心思。

    植物不動,周圍所有的一切都不動,她一個人坐在石桌上,覺得太靜了,靜得窒息。

    她躺平在石桌上,天空撒開橘色的顏料,跟平日一樣美。

    無論她多麽糟糕,天空都這麽美…

    他那裏看得到天空嗎?

    她憑什麽在這裏看天空?

    她撐著石桌坐起來,頭也不迴地往屋裏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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