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凝拍打著水花玩兒,又撈了一把花瓣兒放到鼻尖,香氣四溢,神清氣爽。洗浴之後,錦環捧了件嶄新的崔州棉淡粉色小衣來。崔州棉號稱是世間最柔軟的布料,因原產自崔州而得名,紡織之法複雜精妙,概不外傳,可謂寸布寸金。阿凝夏季的寢衣是輕容紗絲綢料子,但其他三季的都是崔州棉所製。

    阿凝瞧了眼那小衣領口處有一串小小的白梅花刺繡,忽然就想到今日榮宜的衣裳上似乎也是這種刺繡。

    見阿凝看那刺繡,錦環也看了過去,皺眉道:“這府裏的繡娘怎麽這樣大意?合著就隻會繡這一種花了!”說著便去換了一件半舊的水綠色小衣來。

    “倒是可惜了那崔州棉。”阿凝說著,心裏卻再不想穿那衣裳的。不是她對榮宜有什麽意見,而是……跟別人穿一樣花色的衣裳,著實有些膈應。

    看來,這府裏的人是瞧著娘親性子軟和,二房的那位威嚴,便愈發不把大房當迴事兒了。阿凝想著,微微歎了一口氣。

    東臨侯府的內宅本該由薑氏掌管,可薑氏出自江南,性子又軟又善,栽了幾次跟頭後,老太太便讓二房的詹氏幫著一起管。那詹氏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在上京貴婦圈裏頗負賢名,開始掌權後樣樣事情都處理得極好,任誰都挑不出錯兒來,下人們對她又敬又畏,這實在是很難做到的事情,她卻做到了。相比之下,薑氏就差得遠了,府裏的開支花銷之類,也愈發為二房所轄製。

    安惠郡主在時,多少還幫著薑氏拿迴了一些,可自從安惠郡主出嫁後,大房便愈發不行了,就連阿凝的衣裳都如此糊弄,實在過分。

    她那雙爹娘,疼倒是極疼她的,可是爹爹生性淡泊,不欲在名利場裏打滾,母親呢,有那位嬸嬸在,阿凝覺得,就算是拿迴來了薑氏也未必握得穩。

    記得大姐姐曾經說過,隻要握住府裏最重要的一兩項就行,旁的就讓二房管去。阿凝覺得,這製衣一項還是管在自己手裏的好。

    阿凝喝過薑糖飲後,仍是了無睡意,便命錦環取了那看了大半的《申鑒》來,坐在燈下看著。

    阿凝從小勤學不綴,才十一歲年紀就已經算得上博覽群書了。這也是受的榮宓的影響。榮宓就是頂尖兒的才女,詩詞極好的。

    錦珠實在不知道這種治國謀略的書有什麽好看的,不知道的還以為阿凝要去考狀元呢。但阿凝看得極投入,錦珠來催了好幾次才不情不願睡去。

    翌日,阿凝還未起身時,榮宛就

    來了銜思閣。

    這一個兩個的,也真是積極。不過榮宛的積極,阿凝倒絲毫不覺得奇怪,她若哪一日不積極,才是奇怪了。

    榮宛在門外候了一會兒,待阿凝穿戴整齊之後才蓮步款款地進了屋。

    “六妹妹,如今可好些了?”

    一身五彩線繡蝶戀花鑲邊藕合色暗花對襟襦裙,腰間有湖藍色撒花的束腰,垂著同色宮絛。頭上梳著十字髻,上麵星星點點綴了瑩潤發亮的雪白珍珠,真比夜色裏的繁星還要亮眼。額間有小巧的芙蓉花形粉色花鈿,襯得整張臉柔美嬌妍,容色逼人。衣裳的配色淡雅柔和,妝容亦是粉色芙蓉般清新舒雅,再加上女子姿態典雅,笑容宜人,整個人便如珠玉一般,讓人讚歎。

    不得不說,十一歲的阿凝還略顯幼嫩時,她這位氣質出眾又擅於打扮的四姐姐已經是一位剛綻放出嬌豔花蕊的美人兒。

    之前聽哥哥說,上京城的紈絝們閑來無聊,鬥雞走狗之餘,給京中如今雲英未嫁的貴女們排了個榜,榮四姑娘可是榮登榜眼。阿凝是有些不以為然的,隻覺得榮宛長得實在不算絕色,比起已經出嫁的大姐姐榮宓差得遠了。

    顯然,這多少也是帶了偏見的看法。在小阿凝心裏,榮宓是什麽都頂頂好的。她深刻地給咱們詮釋了什麽叫個人崇拜。

    再者,那“上京美人榜”,除去容貌外,還得看名氣一項。榮宛跟她母親一樣擅於結交,在上京城已小有名氣。而如阿凝這般年紀小些的,未曾出入太多貴女們聚集的場合,未曾在才藝上顯山露水的,自然排不上號。

    榮宛上來拉阿凝的手,仔細看了看她的氣色,心裏就一驚。

    這妹妹的容貌……真是得盡了老天爺的恩寵。眸光清亮,膚色如雪,嬌嫩的臉蛋兒如春雨沾染的嫣粉杏花兒,一把能掐出水兒來。

    “方才聽錦環說你今日就要去瀾心院請安,我還想著必要勸你再躺一日才好出門。如今瞧著,這氣色倒不錯,該是大好了呢。”

    阿凝躺了兩日了,今日氣色好,穿著也極亮眼。身上是簇新的石榴紅撒花襦裙,頭上梳著雙丫髻,發髻上各自纏有絲綢緞帶,紮了精巧的蝴蝶結,垂了些七彩流蘇在兩邊。小臉粉嫩精致,大眼靈氣非凡,雖然並未上妝,這張臉也是雪膚墨眉,唇紅齒白的,漂亮得讓人不知怎麽愛才好。

    榮宛不動聲色地掩下忽然生出的一絲不愉快,繼續拉著阿凝噓寒問暖,再溫柔可親沒有了。最後,榮宛又提議兩人一

    起去瀾心院給老太太請安。

    阿凝始終淡淡的,她既然要扮姐妹情深,便也由著她去。粉嫩的小臉笑得得體漂亮,讓人挑不出什麽不對來,但錦珠卻知道,隻是阿凝慣常應付別人的笑容。

    對這位四姐姐,阿凝隻要想起兩年前那一件事,便再也生不出親近之心了。

    那日正值暮春,姐妹幾個去晴雨湖邊放風箏,阿凝坐在湖邊歇息時座下石板忽然鬆動,她一頭就要栽進湖裏去,是榮宛反應快,拚命把她拉住,直到丫頭下人們趕過來。為此,榮宛的右手整整一個月都捏不得碗筷,直到榮府請來了在筋骨方麵造詣極深的一位老郎中,才慢慢好轉過來。

    薑氏和阿凝都十分感激,阿凝把不久前安惠郡主送給她的一套翡翠玉兔玩偶給了榮宛。那套玩偶可是大齊曆史上最負盛名的雕刻大師張九軒的作品,而張九軒如今存世的作品隻有八件,其中三件還都在大齊皇宮裏供著。

    後來還是安惠郡主暗地裏派人查了下,竟然查出那日阿凝所坐的石板是事先被人動過手腳的,而動手腳的人,就是榮宛的抱悅軒裏的一個小廝。

    阿凝那會兒才想起來,當日榮宛來她屋裏看到那套翡翠玉兔時,來迴誇讚了好幾迴,偏阿凝是個軸的,沒聽出對方想要的意思。而且這樣的寶物,阿凝就算知道她想要,也不會送她的。

    薑氏知道此事後原想捅到老太太那裏去,但安惠郡主卻認為不妥,隻讓阿凝日後莫如此粗心大意,當時見阿凝不開心,她又笑著勸道:“她的傷是真的,為了那套玩意兒也算煞費苦心,可見其意誌堅韌,求物心切。咱們阿凝可是玉雪可愛的嬌嬌女,不必學她那般。”

    後來薑氏尋了個由頭把那小廝狠狠打了一頓,又趕出了榮府。此事便過去了。

    但阿凝卻再與榮宛親近不起來。

    姐妹二人相攜而行,路上榮宛也總能找到各種合宜話題說笑。快到瀾心院時,正看見管姨娘從另一條路剛離開的背影。

    “妹妹不用理會她。”榮宛見阿凝看著管姨娘的背影有些愣神,皺了皺眉,又笑著提醒道:“她慣會鬧騰的。”

    二人自進了瀾心院。屋裏,薑氏、詹氏都在。二人年輕時都是美人兒,如今盡管年過三十卻都風韻猶存,一左一右伺候在老太太身邊,宛如一對耀眼的姊妹花,還一個賽一個的賢惠。當然,在阿凝看來,她母親是真賢惠,而詹氏麽,隻是為了手裏的理家之權才刻意討好老太太。這不過是阿凝的偏見罷了。

    就好比在榮宛看來,她母親才是真賢惠,為了榮府操碎了心,結果隻落得一個貪戀權勢的批判來。反而是薑氏,沒那個本事和才能,卻還要霸著理家之權。

    姐妹二人自進了屋,眾人的目光就多多少少被漂亮瓷娃娃般的阿凝吸引過去。直到榮宛脆聲請安了,大家才漸漸迴過神來。

    老太太拉著阿凝的手噓寒問暖。榮宛則笑吟吟立在老太太一旁,時不時插上幾句話,雖然未曾得老太太的特意親近,倒也顯得落落大方。

    詹氏笑著說要將藏了好些年的老人參給銜思閣送去,阿凝推辭了幾次,讓她將東西留著給病著的寅哥哥,詹氏說早已經給寅少爺留了。阿凝見推辭不過,隻得謝著應下了。

    老太太問起二房裏寅哥兒的病情,詹氏朝老太太笑道:“這兩日好了不少了。李太醫說了,照著這方子吃個十來日,這咳疾就能好了。”

    老太太笑道:“果然還是宮裏的太醫醫術更好些。”

    說完又囑咐了詹氏幾句,忽而想起方離開不久的管姨娘來,皺了眉道:“以後不許她去看寅哥兒,沒的把那孩子教壞了。”

    詹氏應了是。很快,眾人便又把話題移了開去。

    午間時,榮老太太留了三個孫女兒在瀾心院用飯。飯後,榮宜當先離開,榮宛則跟著阿凝一起。

    二人走出瀾心院,榮宛笑著開口道:“這幾日因你身子還沒好全,咱們都不用去書齋,也怪無聊的。要不一起去藕花亭下棋吧!”

    阿凝推辭道:“姐姐,你還不知道我的棋藝?下棋須得棋逢對手才有意思,跟姐姐這樣的高手,我可不去。”

    榮宛原是想和她多親近,但想到先前幾次下棋,每次阿凝都是很快落敗,便道:“既然如此,妹妹便去我的抱悅軒坐坐?前兒我在姚府得了副好帖子,你過來一起看看吧。”

    阿凝笑笑,“方才我父親派人來說,讓我給祖母請了安後便去他書房一趟。這會兒我可得走了。字帖隻能下迴再看了。”她心裏卻好奇,這榮宛怎麽對姐妹情深的戲碼這樣執著,你看榮宜就很好,雖然有些畏縮,但好在不虛偽。

    最後榮宛隻能作罷。阿凝正欲迴銜思閣,不想果真有豐嵐院的人來喚她,說是侯爺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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