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八月之末,處暑已過,暑氣全消,涼意悄然侵襲。


    張玄遇前腳出發,趙既和陽玄基便率軍押運著大軍糧草,從幽州行至檀州,一路上小心提防,沒有出任何岔子。


    趙既出於狄仁傑的影響,對這個戰功赫赫的老將心存敬意,幾乎是以師事之,像海綿一樣汲取他的經驗,老將軍自然也不吝賜教。


    張九節在檀州城接待了趙既和陽玄基,其人在張玄遇等那裏受了氣,顯然有些窩火。


    陽玄基和趙既一到檀州,便聽說了張玄遇出兵之事和營州降卒帶來的消息。


    檀州城上,趙既、陽玄基、張九節三人登高望遠,依稀可見上次契丹軍攻城時留下的痕跡。


    張九節單手叉腰,重重捶於城牆之上,滿麵憤懣不平之色道:“我戎馬生涯數十載,沒見過爭功爭到張玄遇這種地步的貨色。”


    “他和麻仁節、曹仁師三人沆瀣一氣,肆意排擠同僚,作威作福。先是把李大將軍擠兌在幽州,你們二位和李大將軍關係好,便又給你們放到後軍,弄個押糧的差使。”


    “我不過說了幾句勸諫的話,便也隻能留在這裏守城。如此他便可以獨占平契丹大功,真是打得好算盤!”


    這些話既是抱怨,又有些挑撥離間的意思。


    陽玄基平素沉默寡言,老練深沉,麵對此狀麵色不改,淡然迴應道:“張玄遇此行,能否建功尚難預料。將軍守好檀州城才是正經。真跟著張玄遇……”


    言及此處,陽玄基輕輕搖頭,未再多言。


    張九節麵露奇色:“老將軍這是不看好張玄遇此次出擊?”


    陽玄基再度搖了搖頭,沒有開口解釋,其意自明。


    趙既冷冷道:“如果契丹真是遭災乏糧,造反也就算了,李盡忠為什麽就敢自封無上可汗?既然稱了汗,現在忽然又說什麽要投降,如此反複兒戲,豈足為信?”


    “而且我看過那些營州兵騎迴來的馬,個個膘肥體壯,哪裏像遭到饑荒的樣子?契丹十有八九是詐降!”


    張九節略一思索,遲疑道:“趙將軍說得有理,但張玄遇也未打算接受契丹投降,反而想打幾仗邀功,似乎也沒什麽要緊。”


    陽玄基皺起了眉頭,緩緩開口道:“他的意思是契丹人既然使詐,目的很可能就是誘導我軍冒進,然後在半路設伏,偷襲我軍。”


    張九節似乎驟然大驚:“這可如何是好?”


    陽玄基深吸一口氣,沉聲道:“當然要率軍前去接應。”


    張九節轉了轉眼珠,撫須沉吟道:“而且張大將軍此次北行沒有貪圖近道,特地向東繞路取大道,如果遇到伏兵,緩緩而退即可,老將軍似乎不必過慮。”


    陽玄基冷冷地瞥了張九節一眼,反問道:“如果真是如此,接應一番又有何妨?”


    張九節對上陽玄基的閃著精光的眼睛,狀若誠懇道:“大軍安然無恙當然是好事,可如果張玄遇大軍已經中伏,接應之軍奔馳百裏馳援,隻怕自身難保啊。”


    趙既聞言微微頷首,他也同樣也擔心這一點。


    陽玄基卻冷笑一聲,不假思索地答道:“那更就該率軍接應,總好過袖手旁觀,坐觀成敗,置數萬大軍性命於不顧,坐視大局糜爛!”


    趙既見陽玄基如此說話,心下了然,張九節大概對張玄遇的處境一清二楚。


    隻是先前張玄遇把他得罪了,而且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張九節隻想守好檀州,不想去管張玄遇的死活。


    這次平叛二十八將,真是各個都有自己的算盤,女帝這製衡搞得確實成功。


    思及此處,趙既無奈勸道:“張玄遇大軍一失,平叛大局危矣。契丹一旦卷土重來,將軍這檀州城也難保。”


    “陛下更不會管前線誰是罪魁禍首,屆時龍顏大怒,降罪下來,我們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恐怕誰也脫不了幹係。”


    張九節聞言麵色一僵,隨後緩緩點頭,趙既所言的兩點,切中他的要害。


    尤其是後一點,女帝派二十八將,荒唐是荒唐了點,但想盡速平叛的心盡人皆知,如果大局不利,很可能所有人都要吃掛落。


    再度遲疑了片刻,張九節下定了決心,開口道:“我明白二位將軍的意思,可我在檀州不能輕動……這樣吧,我將軍中一千多騎兵交予二位,你們自去追大軍便是。”


    趙既拱手謝過,然而眉頭一皺,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張將軍,自營州歸來的那些軍士伱是怎麽處置的?”


    張九節明白趙既的意思,嚴肅以對:“除了為首的幾個軍官被張玄遇帶著當作向導,其餘的都控製起來了,我也怕混進奸細啊。”


    “你們出發後,我會緊閉城門,小心防範,防止契丹人聲東擊西,來攻檀州。”


    陽玄基也拱一拱手:“好,如此最是妥當,我們這就出發。”


    張九節也向趙既和陽玄基拱手致意:“二位將軍路上小心,如事不可為,還可退還檀州或是平州。”


    “一定。”趙既答道。


    ——


    兵貴神速,從張九節手中接管了那一千多騎兵,陽玄基和趙既又將二人軍中的騎兵集合起來使用。


    這樣一共湊夠了四千餘人,由趙既統率,先行出發,追趕張玄遇大軍,而陽玄基帶著步卒在後方跟進。


    按照陽玄基的計算,張玄遇繞過燕山山脈向營州進軍,一路上契丹最有可能在黃獐穀(西峽石穀)設伏。


    就算張玄遇急速行軍,趙既帶著騎兵,四條腿總比兩條腿快,多半能在到黃獐穀前追上大軍。


    但是陽玄基還是低估了張玄遇冒進的程度,低估了此人急功近利之心。


    起初,張玄遇、曹仁師和麻仁節三人還是對契丹的投降抱有懷疑之心,還能以正常速度進軍,謹慎防備。


    然而,濡水邊的一場偽降戲碼徹底改變了局勢。


    周軍渡過濡水之際,有一隊契丹老弱前來投降,帶來的全是些烏合之眾,牲口也盡是些老瘦病弱的牛、馬。


    這下張玄遇三將不得不相信契丹投降之事了。


    李盡忠和孫萬榮不許投降,他手下出兩個帶路黨,張大將軍還是喜聞樂見的。


    於是張大將軍三人選擇了和陽玄基一樣的處置方式,決意親率五千鐵騎,急奔營州受降,留下燕匪石、宗懷昌押後率步卒跟上。


    當騎兵隊伍緩緩踏入西峽石穀的幽深之處,曹仁師不禁眉頭緊鎖,他細致地審視著四周環境,心中湧起一股不安。


    他策馬靠近張玄遇,壓低聲音提醒道:“張大將軍,此穀地形複雜,穀內道路崎嶇難行,兩邊山崖十分險峻,該不會有伏兵吧?”


    張玄遇聞言,神色略顯不耐,他瞥了曹仁師一眼,語氣中帶著幾分責備:“你怎不早言?既已入穀,再言此事又有何益?”


    “我已遣斥候先行探查,若有埋伏,自會有警示。當前之急,是盡快穿越這片險地。”


    言畢,他猛地一揮馬鞭,驅馬繼續前行。


    曹仁師心中雖有千般憂慮,卻也隻得緊跟其後,他暗暗調整位置,退至騎兵隊伍的末尾,以作防備。


    然而,隨著隊伍深入山穀,並未發現任何伏兵的跡象,曹仁師不禁搖了搖頭,覺得是自己多慮了。


    然而,就在這份鬆懈即將蔓延之際,黃獐穀的出口方向突然傳來震耳欲聾的轟鳴,滾木礌石如暴雨般傾瀉而下。


    周軍一時間大亂,傷亡慘重。契丹軍的喊殺聲,周軍的慘叫聲,馬匹的痛苦嘶叫之聲混成一團。


    “都不要亂!都不要亂!出口就在前麵!大家隨我衝出穀去!”


    張玄遇在馬上奮力揮舞著馬鞭,聲嘶力竭地唿喊著,試圖恢複隊伍的秩序。


    可惜除了他身邊的親兵,已經沒人聽他的號令了。


    就在這時,幾個自營州歸來的軍官中,有人露出了猙獰的真麵目——潛伏的蛇靈殺手。


    偽裝成亂兵,悄無聲息地靠近張玄遇,猛然間拋出飛爪,將這位大將軍牢牢束縛於馬上。


    周圍的軍士隻見到大將軍被自己人擒獲,無不驚愕萬分,一時之間竟無人敢上前解救。


    待有人終於反應過來,策馬衝向張玄遇欲圖營救時,魔靈打馬而走,一雙銅爪亂飛,士卒莫能近身,在混亂中殺出一條血路,帶著張玄遇迅速逃離了現場。


    “快!衝出去!這是唯一的生路!”麻仁節比張玄遇更機靈些,早就一心想往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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