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子才進了浣紗塢,就聽著了許鳳佳那句響亮的宣言。

    “若是留了疤。大不了我娶她就是!”

    她的心便往下直沉,一時間竟也站不穩了,卻沒有著急進去,而是與立春對了幾個眼色,低聲問,“九哥到底怎麽樣了!”

    立春才要答話,屋內卻又吵嚷起來,兩人一時顧不得說話,便進了花廳,隻見三姐妹彎腰攙著大太太,又有人搬了圈椅過來,扶大太太在圈椅上癱坐了,哪裏還不知道大太太出事了?

    許夫人見立春進來,自顧自彎腰審視大太太的麵色,頭也不抬,喝道,“立春還不快去請歐陽郎中迴轉。”

    如今屋內大的大,小的小,不是不懂事,就是已亂了陣腳,許夫人的態度卻依舊沉穩,立春匆匆應了一聲,便轉身去了門外。

    許夫人又捏了捏大太太的人中,二娘子親自擰了一把毛巾來給大太太擦臉,歐陽大夫未曾迴轉,大太太便嚶嚀一聲,睜了雙眼,一時卻還沒有說話的力氣,隻是望著榻上的九哥發呆。

    屋內便靜了下來。

    許鳳佳已是麵白如紙,望向九哥的眼神複雜萬分。

    二娘子麵上一片空白,隻是低頭服侍大太太喝水。

    五娘子看了看九哥,又看了看七娘子,淚水就如斷了線的珍珠般滾下來,隻是到了這時,卻是誰也沒有心思搭理她了。

    許夫人咬著唇,陰沉地掃了七娘子一眼,又看了看九哥,歎了口氣,竟流露出了幾分失望之情。

    七娘子雖然留意到了許夫人的異狀,卻沒有多想,隻是呆呆地望著九哥,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又見許鳳佳失魂落魄的樣子,一時也陷入了沉思。

    半晌,歐陽神醫方才進了屋,眾女眷頓時迴避不迭,又早有人搬了屏風來隔在大太太與他之間,也不過是把了脈,又開了幾劑寧神靜氣的湯劑罷了。大太太也漸漸歇了過來,有氣無力地謝過了歐陽神醫,又吩咐立春,“多封些車馬錢……”聲音中依然透了幾許虛弱。

    立春依言領了大夫出去,大太太又喘息了半晌,方才支起身子,看了看七娘子又看了看九哥,麵露傷心之色,卻沒有說話。

    許夫人望了望許鳳佳,眼中不舍之色一閃而逝,下一秒卻是抬起手,又快又狠地摔了許鳳佳兩個耳光。

    “看你闖下的彌天大禍!”她的態度,儼然已經大改。臉上,也多出了無數怒火。

    事關九哥,就

    不是以七娘子出事的輕忽態度來看待了。

    古代的醫療條件不好,刀傷如果並發破傷風,是真的會死人的。

    受了驚嚇,要是從此就癡傻起來,該怎麽辦?

    就算眼下平安無事,九哥將來要進科考……臉上落了條大疤,恐怕未必能進得了考場。

    楊家偌大的家業,可就指著九哥一個人接手!

    許鳳佳垂下頭,“請四姨責罰!”

    語氣已是沉重了起來。

    大太太擺了擺手,氣若遊絲,“也不是誠心的。”

    話雖如此,但話裏的勉強,誰都聽得出來。

    七娘子立在原地,禁不住擔憂地望著九哥,卻沒有說話。

    九哥忽然穿上女裝,梳起了辮子在百芳園裏遊蕩……這件事本身就有很多疑點。

    如果沒有度過這一關,什麽話都不必提了。

    但若九哥能好起來,大太太又怎麽會放過讓九哥受傷的人?

    她未必能動許鳳佳……許鳳佳也是許家唯一的嫡子。

    幫著九哥打扮的丫鬟,放任九哥獨自進了百芳園的看門人,甚至是和九哥生得很相似的自己,都可能成為遷怒的對象。

    七娘子歎了一口氣。

    大太太醒來後,二娘子卻鬆了一口氣,漸漸迴過神來。

    許夫人還在數落許鳳佳,又勒令他給大太太賠罪。

    二娘子看了看魂不守舍的五娘子,就悄悄皺起了眉頭。

    許鳳佳到底是親戚,這件事如果真如他所言,也不是存心。萬一九哥……楊家就算對他有怨恨,也不會放到明麵上來。

    五娘子當時在許鳳佳身邊,卻沒有及時阻止他拿刀戲弄“七表妹”。

    大太太還好,不會就此多說什麽。大老爺那邊,卻難保遷怒了……

    更何況,看剛才這幾個人的情狀,事情是不是像許鳳佳說得那樣,還難說呢。

    萬一,萬一劃傷九哥的人並不是許鳳佳,他就是一頂缸的……

    大太太也是目光閃爍,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

    許鳳佳乘眾人沒有注意,就扭頭看向了七娘子。

    七娘子扭過頭,不想和他對視。

    現在看到許鳳佳,徒增心亂。

    眾人正是各有心事的時候,外頭就傳來了男子說話的聲音。

    “是父親!”五娘子有些惶恐。

    許夫人沉思片刻,沒有起身迴避。

    大老爺一邊和王媽媽說話,一邊進了浣紗塢。

    倒是沒有先看九哥,而是幾步走到大太太麵前,彎腰關切地相了相她的臉色。

    “沒有什麽大礙,晚飯後煎幾副藥喝了,也就沒事了。”

    大老爺的態度很從容,透著胸有成竹。

    五娘子、許鳳佳等小輩也就紛紛鬆了一口氣。

    大太太虛弱地笑了笑,“也沒什麽,就是胸口還有些悶。”

    大老爺就拍了拍她的肩膀,起身又望了望九哥。

    他臉上的陰霾,一閃而過。

    “也沒什麽!”語調卻很明朗,“不過一點小傷,哪裏就那麽嬌弱了。”

    許夫人借機請罪,“四妹夫,這是是鳳佳的不對!舞刀弄槍,無意間……”

    “許家以武傳家,外甥喜歡舞刀弄劍的,也是常事!”大老爺不以為意,笑著摸了摸九哥的腦袋,“九哥的膽子也是小了點,不過一點血罷了!就怕成這個樣子,以後怎麽經得住風吹雨打!”

    大老爺一進來說的這幾句話,就好像一股清風卷進了屋子,原本沉悶壓抑的氣氛,也為之一振。

    許夫人也就稍解尷尬,又給許鳳佳使眼色。

    許鳳佳隻好又和大老爺客氣了一番,大老爺非但不以為意,還笑眯眯地把許鳳佳拉起身,不要他跪著。

    “……表兄弟之間玩玩鬧鬧的,這樣的事,也沒什麽,以後小心些就是了!”

    許鳳佳的態度也自然了起來。

    大老爺又轉而安慰大太太。

    “歐陽郎中和我打了包票,九哥不過是受了驚,又被灌了安神的藥,睡過去罷了!”

    大太太嘴角緊繃的曲線就緩緩放鬆下來。

    大老爺就笑著對許夫人說,“我們太太就是這個性子,成日裏小題大做……三姐不要介意!”

    “我做人母親的,哪裏能不操心!”大太太咕噥。

    眾人都笑了起來。

    氣氛至此,一片融洽。

    亂了一下午,已是快到晚飯時分了。

    大太太又遣人去傳話,吩咐各房在自己房中用飯,不用來請安了。

    大家的眼神都粘在了九哥身上。

    九哥

    躺在美人榻上,手攥成了小拳頭,緊緊地捏著繡被,眉頭緊鎖,唿吸清淺。

    看上去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過了一會,又輕輕地呻吟起來。

    “娘!娘!”

    大太太簡直心都要碎了,撲到九哥身邊,“娘在這裏!”

    許夫人就衝許鳳佳使了個眼色,“迴來還沒有洗漱換衣,一身的塵土,先迴去收拾收拾再過來。”

    大老爺連忙和許夫人客氣,“不要緊,一點小事,三姐休息為要。”

    許夫人唇邊含上了笑意,牽著許鳳佳,沉沉穩穩地出了院子。

    大老爺隨口問,“能不能把九哥搬到正院?”

    浣紗塢畢竟是在百芳園裏,醫生進進出出不方便不說,到了晚上如果九哥還沒醒,大太太總不能在花廳裏守著吧?

    “郎中說最好不要搬動。”二娘子代大太太迴答,“恐怕到了晚上也會醒了。”

    大老爺站到了榻邊,仔仔細細地掃視著九哥的身子。

    半晌才吐了一口長氣,俯身扳了扳大太太的肩膀。

    “吉人自有天相!一道小傷,也要不了九哥的命,還是先迴去用飯。”

    大太太抖了抖肩,聲音發悶,“老爺今晚就在浣紗塢對付一口吧,我吃幾塊點心應付。”

    大老爺放柔了聲音,“人是鐵飯是鋼……聽話。”

    七娘子忽然發覺,大老爺雖然有了年紀,但還是個俊逸的中年人。

    大太太就看了看身邊的幾個女兒。

    大太太不離開,還有誰敢擅自離去。

    她歎了一口氣。

    “立春,你在九哥身邊看著。”

    又盯了七娘子一眼。

    這還是大太太在浣紗塢第一次注意到七娘子。

    七娘子打脊梁骨裏生出了一股寒意。

    “孩子們也都一起在正院開飯吧!”大老爺卻似乎並沒有留意。

    單單是吃晚飯的當口,許夫人就遣了四五撥人來問九哥的消息。

    七娘子也隻是扒拉了幾口飯,就再也吃不下了。

    吃過晚飯,眾人又都要到浣紗塢去守著九哥。

    大老爺卻沒有動身的意思。

    他垂首慢條斯理地吹著滾燙的青心凍頂。

    臉色漸漸地沉了下來。慢慢

    地,抬頭看向了五娘子。

    五娘子才起身要走,就被父親盯住了。

    大老爺一句話都沒有說。

    五娘子卻被盯得渾身冒汗,局促不安。

    二娘子就看了看七娘子。

    七娘子垂頭望著自己的腳尖,一點抬頭的意思都沒有。

    她的麻煩不比五娘子少多少。

    大太太歎了口氣,看了看大老爺,沒有說話。

    九哥是楊家大房的獨苗……就是大老爺的命根子!

    平素裏大太太看得緊,寵得厲害,大老爺反而有些不聞不問的意思。其實說到底,在大老爺心裏,九哥要比所有女兒都金貴得多!

    家學的那位張先生,就是大老爺三顧茅廬請到楊家來,給九哥開蒙的。

    每過十天半個月,大老爺夜裏總要進家學和張先生說說話……

    說的不是九哥,還能是什麽?

    九哥自己不知道,卻不代表大太太不知道。

    以大老爺的脾氣,九哥被人在臉上劃了一刀……要是這一刀不是許家的表少爺劃的,哪怕兇手是李家的十二郎,大老爺說不準都會大發雷霆,從此和李家生分起來。

    但楊家卻不能和許家鬧生分!

    平國公一門忠烈,就算不提宮中貴妃,在皇上心中也是排得上號的勳爵。二老爺在京裏寫信迴來總要帶一筆,平國公又進宮為皇上參讚軍事……皇上又提拔了當年平國公的門人……

    大老爺雖然出身世家,但已經是楊家走得最高的一個,和本家的聯係又不緊密。在京裏沒了平國公時時在皇上麵前提著,恐怕這麽多年的地方官做下來,聖心早失。

    秦帝師已經年邁,平國公卻正當盛年。

    楊家離不開許家!就算這口氣再難咽,也得皺著眉頭吞下去!

    隻是大太太吞得艱難,大老爺卻吞得春風滿麵。

    麵子上敷衍了過去,私底下不撒了這口氣,大老爺也就不是大老爺了。

    大太太就給二娘子使了幾個眼色,微微搖了搖頭,讓她不要插口。

    “小五,長本事了。”大老爺的聲音輕飄飄的,裏頭似乎還帶了無限的溫柔。

    五娘子渾身一抖,就驀地跪了下來。

    “爹,小五知錯了!”

    她周身的那股子頤指氣使、金尊玉貴的大小姐架子,已是換

    作了無盡的委屈與恐懼。

    七娘子在心底歎了一口氣。

    也是五娘子運氣不好……就偏偏送上來墊了這個踹窩。

    “知錯。”大老爺甚至於還微微一笑,“你錯在什麽地方?”

    五娘子的聲音都打著抖,“小五、小五不該……不該……不該放任表哥欺負七妹……”

    她雖然很害怕,但卻咬著牙,把淚水逼在了眼眶裏。

    大老爺淡淡地長出了一口氣。

    站起身就給了五娘子一耳光。

    響亮的撞擊聲,打破了西次間的沉寂。

    這一耳光就把五娘子眼裏欲墜的淚打得飛濺了出來。

    大太太倒抽了一口冷氣。

    二娘子眼底閃過一絲不忍,欲言又止。

    七娘子也露出了不忍之色。

    五娘子捂著臉,卻依然挺著脊背,跪得筆直。

    她輕輕吸了吸鼻子,又把眼淚憋迴了眼眶裏。

    “謝父親責罰!”

    她反倒平靜了下來,坦然地道。

    大老爺氣得又要揚起手,看了看五娘子,終究是沒有打下去。

    “身為嫡姐,不照應庶妹,處處與她為難,有一點嫡女的派頭沒有?”他又坐了下來。

    話裏虛偽的輕鬆,已不複見。

    “對庶姐也沒有一點尊重之心……從來隻聽說你闖禍,沒聽說你做過一點好事!九歲的人,轉眼就要出閣了,繡花不行,寫字不行,說你是我楊海東的女兒,我還真有點不信!”大老爺越說越氣,手又要揚起來。

    五娘子縱使咬緊了牙關,也不由得有微微的瑟縮。

    “爹!”二娘子再忍不住。“給五妹留幾分體麵!”

    七娘子也上前跪了下來,“請父親給五姐稍留體麵。”

    大老爺一怔。

    先望向了小二。

    二娘子清秀的麵容上,寫滿了不忍,卻沒有絲毫躊躇。

    她的聲調平靜、自信。

    轉眼就是出門子的人了……一出閣,就是定國侯家的當家少夫人,不是可以隨意責罰的楊家女了……

    又看向小七。

    七娘子麵色平靜如水。

    在燈下看,與九哥竟有十分的相像。

    她在正院根基尚淺,怎麽也學了

    小二來這一招。

    大老爺心中一動,倒是留神看了七娘子幾眼。

    七娘子極力收斂心中的不屑。

    好好的大男人,有了氣,隻懂在妻小身上撒……

    冤有頭債有主,大老爺有種就去找許鳳佳,沒種就耐了這口氣,又何必外人麵前裝孫子,背後再充老爺。

    “好。”也不知看出了什麽,大老爺的目光略一盤旋,就又收了迴去,聲音裏,重新又露出了笑意。“既然你二姐、七妹,都讓我給你留體麵,我也就不多說什麽了。”

    大太太鬆了一口長氣,忙道,“小五,知錯就改,知錯就改!”望著女兒臉上的紅印子,卻是忍不住又要落下淚來。

    大老爺話鋒一轉,卻又冷肅了起來,“現在你告訴我,這所謂的刀傷,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作者有話要說:下迴預告:“娶就娶!總比娶達家的醜丫頭好!認真都是庶女,楊棋倒要比她強多了!”

    ps謝謝cbetacute君扔出的第32個地雷

    謝謝lylylylyabc君的長評,謝謝手機辛苦補分的丸子君。謝謝一直留言的大家。

    生存手冊上了首頁季榜,收藏上了4k,都是大家的功勞,謝謝大家一直以來的喜愛!我們一起向首頁年榜努力吧!

    小香明天要出門去,到周三才迴來,更新是能保證的,但是以前小香在電腦前可以隨時看存稿箱是不是定時發布了,現在估計沒辦法那麽準時地看了,所以大家每天還是這個點過來就好了,一般都是有更新的,不管書簽有沒有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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