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風一陣接一陣的涼,明明棉衣鬥篷上身,偏偏有人愛風流,一把折扇不離手,大冷的天還要扇兩下。


    錦衣繡袍的青年上上下下打量了柳錚半天,“你不是去見你妹子了麽?這是……?”


    忽然恍然,目光帶著一點兒憐憫道:“你妹子真的……咳咳,兄弟你別傷心,凡是要向前看,啊,咱們向前看~”


    柳錚頭發有些淩亂,一身內侍的衣服還未換下,皺巴巴地還沾染了不知道什麽白色粉末狀類似脂粉的東西上去,他額頭青筋一跳,“小妹無事。”


    錦衣青年微微詫異,“真的?”指指他身上,“那這是?”


    柳錚麵無表情,“今日一行出了點問題,提前了一個時辰。”


    青年搖搖扇子,嘿嘿笑道:“要知道,為了讓你進去一趟咱們花了多少力氣,這還是趁著聖人不在的時候。”


    “不要轉移話題。”


    錦衣青年輕咳一聲,正容道:“出了點岔子,被皇後盯上了。”話鋒一轉,笑得風流倜儻,“不過柳兄,能見你妹子一麵已是難得,這點小事就不要斤斤計較了吧?”


    柳錚一頓,前一句話是在表明他們的功勞,若無眼前這人,或許到死,他也見不到深在宮闈的親人;而後一句就是敲打了,他們表示了誠意,他若還是揪著細枝末節不放,便是不識時務——不識時務的人,就如同不聽話的棋子,拿得起來,自然摔得下去。


    柳錚暗歎,他可沒有計較的資本。向著青年微微一揖,“如此,銘裕謝過大人。”


    青年微微一笑,“柳兄不必客氣,來日你我就是同朝臣子,小弟還要仰仗柳兄高才啊。”


    柳錚額角一跳,他才二十八,眼前這個,三十好幾了好麽?!深吸一口氣,臉上露出溫文爾雅的笑,不卑不亢,恰到好處,“唯大人之命是從。”


    錦衣青年滿意地點點頭,繼續搖扇子,“聽聞柳兄曾以詩文書法名動洛陽,小弟不才,想求一副墨寶,不知柳兄舍不舍得?”


    柳錚知道,這是要遞投名狀。至於墨寶,說白了就是留字,至於內容是什麽,就看寫字人的意願了。而一旦遞了投名狀,就是上了賊船,再要下來就難了,所以他絲毫不敢大意,揖拜一禮,“容銘裕洗漱更衣,即刻為大人書寫。”


    青年搖搖頭,“不急不急,柳兄有心便好。”他笑眯眯地道:“柳兄可先迴去休息,明日遣人送來就是。”


    柳錚心下微微一凜,看來對方並不想自己久留,以防止被猜出幕後主子,同時也很有信心,不怕自己會逃離控製。他心思飛轉,能夠讓自己入宮一趟,又敢挖柳家牆角而不懼自己反水的,這樣的背景在京城隻怕也找不出幾家來。


    不過他才剛剛與他們接觸,並未得到多少信任,暫時也無意去摸清這背後東家的底細,便應道:“恭敬不如從命。”


    錦衣青年但笑不語。兩人一時靜默,過了片刻,那青年又搖著扇子,湊近了小聲問道:“既然不是令妹,那柳兄是去了什麽地方?”扇子隔空點點,“弄得這一身……?”


    他嘿嘿一笑,給了個“男人都懂”的眼神,“柳兄莫不是看上哪個漂亮宮女了?”


    柳錚青筋一跳,“不是。”


    錦衣青年“哦~”一聲,露出個“我懂我懂不就是要保密嘛~”的笑容。


    柳錚額角跳得歡快,“隻是為了避開宮裏的嬤嬤,躲了躲而已。”


    青年一副我很好奇的表情,“柳兄躲哪兒了?”


    柳錚似乎想起什麽,眸中微微冷然,麵無表情,“女瘋子最多的地方。”


    “啊?”想來想去想不出宮裏還有這麽個地方。


    “……冷宮!”


    “……”


    這一日慶豐帝足足獵到七八頭羚羊,兩隻獐子,兩頭麋鹿,一條狐狸,甚至還有一頭熊!


    林雲熙隻覺得這會兒對慶豐帝的崇拜之情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然後一迴頭看到神情嚴肅冷漠的毅親王,身後一堆黃羊、猞猁、兔猻……手裏還倒提著一隻翅膀被箭穿過、滴滴答答正在流血的大雕!


    相比起自己為數不多的那些獵物,林雲熙臉色唰地黑掉了,而且毅親王麵無表情地提著鷹從她麵前過去,末了還瞥了她剛開始射下的那頭海東青一眼,渾身上下滿是“沒資格跟本王比的渣渣”——我勒個去!這絕對是挑釁!挑釁!!


    不過迴營之後林雲熙終於有安慰了,至少在眾女眷裏麵她算是頭一個,連騎射功夫最好的沈美人也隻獵到一些獐子野兔,她那一頭貫穿雙目的海東青放在馬背上晃悠一圈,其他人眼睛都直了。


    夕陽西下,橘色的光芒灑落在草原上,林雲熙駕著馬小跑在慶豐帝邊上,隴雲一個勁兒地往慶豐帝□那匹黑馬那邊湊,拉都拉不開。


    林雲熙好無奈,又覺得丟人,忍不住輕輕踹了隴雲一腳,“小色馬!給我注意點形象啊喂!”


    隴雲左耳進右耳出,還迴過頭蹭了林雲熙一下,主人喲~近水樓台先得月,遇到漂亮媳婦兒下手要早,不然會被人搶走的!阿雲我還不容易碰到心愛的姑涼,要快點把她追到手啊~


    慶豐帝直笑,“朕這匹踏雪烏傲氣地很,不知道你那小隴雲能不能修成正果?”


    林雲熙捂臉,又踹了隴雲一腳,蠢貨!遇到漂亮姑娘就抬不起腳,丟死人了!追不到也是你活該!


    慶豐帝哈哈大笑。


    迴到行宮時天色已然擦黑。收拾整頓一番後,眾人再次到了紫微殿夜宴。


    運迴來的獵物被做成了各種美味佳肴,林雲熙捧著一份烤全羊吃得非常滿足。酒酣微醺,慶豐帝大手一揮,摟著林雲熙跑了,恨得一幫嬪妃牙癢癢!宮裏是她,宮外還是她,聖人你把我們都忘了咩??!!


    這場秋獵一直到十一月中旬才堪堪結束,林雲熙在草原上跑得幾乎不想迴去了,不過最終還是在軒北下了一場可以把人都埋進去的大雪之後,依依不舍地跟著聖駕迴鑾。


    高興的是隴雲耗費許久,終於把媳婦兒追到手了!兩匹馬粘來粘去光天化日之下秀恩愛,看得林雲熙嘴角直抽抽。


    當然糟心的也有,某次宮中宴飲的時候,軒北某官員送上來一嫵媚**的舞姬羅氏,妖嬈妍麗地連林雲熙都有點兒危機感。


    慶豐帝倒是無所謂,比較給麵子地收下了,還給了一個才人的位份,隻是並不寵愛。林雲熙雖然膈應,尚能控製著眼不見為淨,她也沒那個興趣以為難別人來出氣取樂,但其他的嬪妃就沒那麽大方了,見羅氏不得聖寵,幾乎天天都要去譏笑嘲諷兩句。


    到宮中已近十二月,慶豐帝忙著處理堆積的政務,顧不上後宮裏千嬌百媚的妃子們,皇後也忙著為過年準備,不再很仔細地盯著宮裏的大小瑣事。


    趁著帝後各自忙碌,林雲熙把自己手頭的人事好好梳理了一遍。那日出了岔子的事她聽董嬤嬤提起,登時悚然。


    整日籌謀著局勢,倒把手中最要緊的基礎忽略了,若非碧芷機警,當下力斷拖著人往冷宮躲,避過了許嬤嬤的搜查,隻怕她一個大把柄落在皇後手裏,反為人棋子。


    她將手中能力不足又無大用的人都剔出了核心,又將她不在宮中這段時間出了問題、有功勞的或罰或賞,惠安是不能再用了,但又不能輕易處置,便叫董嬤嬤著意調.教一二,放在昭陽殿聽命做事,若是教得好,尚可做助力;若是依舊這樣,也隻能尋個由頭送出宮去。


    臨近年底,皇後雖未免了請安,但也隻是見一見眾妃,問問各宮是否安好,便也散了。


    二十六那日,林雲熙還是帶著青菱去重華宮,眾妃齊聚,唯有從軒北來的才人羅氏未到。皇後神情淡淡,襄婕妤冷冷道:“以為自己是個什麽東西!竟連皇後娘娘都不放在眼裏了麽?!”


    甄婉儀皺皺眉,道:“羅氏雖然門第低了些,卻不至於糊塗至此吧?”


    襄婕妤懨懨道:“誰知道呢,像她這樣的出身,得誌張狂的也不是沒有。”


    敬婕妤微微笑道:“我看著羅才人入宮不久,日日請安不綴,侍奉皇後也勤勉,今日不到或許另有緣故?”


    襄婕妤瞅她一眼,冷哼一聲道:“但願如妹妹所言!”


    外邊恰有內侍進來稟報羅才人身邊的宮女求見,說羅氏有了近一個月的身孕。


    眾人聞言皆是愣了愣,皇後臉上的驚訝隻有一瞬,立刻浮現出溫和又歡喜的笑來,“真是大喜事!”


    林雲熙微微訝然,運氣真好。羅氏承寵滿打滿算也不過一月有餘,再加上她並不得寵,侍寢大概也就那麽一兩次。


    不過還是笑著道:“恭喜娘娘,宮中又要添丁了。”她這話一出,眾人才紛紛恍然似的向皇後道喜,就不知這裏麵有多少真心了。


    皇後淡淡一笑,吩咐那內侍道:“去把羅才人的宮女叫進來。”


    那宮女不過十三四歲年紀,膽子又小,見到這麽多宮妃不由戰戰兢兢。


    皇後溫言問道:“你是伺候羅氏的?她身子可好?去請了太醫沒有?”


    那宮女小心翼翼地道:“今早主子起來身子就不大爽快,奴婢去請了太醫診治,說主子有了一個月的身孕,隻是身體勞累又有些水土不服,需要好好靜養。”


    皇後點點頭,“那就好好養著。”又看向臉上笑著卻神情各異的眾妃,“今日便都散了吧。”


    入了十二月以來,京中已下過好幾場小雪,昨日的雪還未化,零星的瑩白色點綴在鬆柏之間。


    雪天路滑,出了重華宮門,林雲熙也不坐肩輿,捧著暖爐,披上織錦花鑲毛的鬥篷,攜著青菱的手慢慢走。


    張充華的身子已有七個月,胎像穩固,羅才人也診出了身孕,或許她差不多也可以懷一個了?她想起養在皇後那裏粉嫩嫩的小蘿莉柔嘉帝姬,忽然覺得生個漂亮閨女兒來疼也不錯。


    太液池邊蔓蔓叢叢的梅花淩霜而開,白梅、紅梅交相映輝,甚是喜人。


    林雲熙沿著池上彎彎曲曲的迴廊朝著昭陽殿的方向走,水邊尚有鬱鬱蔥蔥的蘆竹生長,雪白夾雜著淺紫的玉蟬花亭亭玉立。


    青菱忽然道:“主子你瞧,那不是錢順容麽?”


    順著她指的地方看去,高高的漢白玉石拱橋上,錢順容披著精致的銀鼠皮夾襖,金玉滿頭。


    林雲熙瞧瞧遠處的宮室,與錢順容的住處差了老遠,微微挑眉,“她住雲台殿,怎麽走這條路?”


    青菱道:“主子替她操什麽心呢,上林苑裏大路小道那麽多,她愛繞多遠就繞多遠。”又笑著勸道:“天這樣冷,主子還是快些迴去吧,仔細別著了風寒。”


    林雲熙展眉一笑,“出來的時候叫碧芷煲了湯的,這會兒迴去正好熱熱地喝一碗。”不再去想錢順容那邊的事。


    她走了才不足百步遠,突然聽到有宮人驚叫,“主子小心!!”


    甫一迴頭,便見錢順容大半個身子在拱橋外,被一個宮女拉住了外袍。然後隻聽袍子“哧啦”一聲斷裂,錢順容猛然落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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