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致劉中明和王筱分手的是一句話。

    那是他們最後一次在省城見麵,王筱無意中說的一句話。他們走在經十路上,抬頭可以看到英雄山下鬱鬱蔥蔥的鬆林,遠處是層層疊疊的群山,深青淺黛,秋景無限。

    王筱忽然說:“我覺得,魯城還是不如濟南好。”

    劉中明嗯了一聲,沒有迴答。

    他是聰明而敏感的,他明白這句話裏更深層次的內容了。王筱不喜歡魯城,王筱不想跟他去魯城生活。王筱改變當初要跟他到魯城去的承諾了。

    迴魯城之後,劉中明第二天就發出了和王筱的絕交信。他不想她因為他而不快樂,他不想她因為他而離開濟南,離開她所依戀的生活。

    發出那封信之後,劉中明在宿舍裏喝的大醉,哭得昏天黑地。

    全廠全車間認識劉中明的同事,都知道劉中明的苦惱,但沒有人能給他安慰。因為,感情這種事情啊,無從勸起。

    就在這時,菲菲出現在劉中明的世界裏。在劉中明工作最不如意,又逢情場失意的時候,菲菲走進他的視線。

    車間主任於海和統計李芹已經想出了整治劉中明的辦法。他們要這個不服管理的刺兒頭好看。對於這樣一個眼高於頂的大學生,用什麽辦法才能讓他徹底老實下來呢?很簡單,最好的方法就是催垮他的自尊心。

    於是,劉中明最後一次從濟南迴來後,就被換到淋漿工序。

    淋漿工序更髒更累,隻是比跳篩工種清靜一些,沒有這麽大的噪音而已。最關鍵的一點,淋漿工序用的全是農民工,因為正式工沒有人肯幹這個工種,太掉份了。

    於海給劉中明的理由是:“你不是有心髒病嗎?你不是怕噪聲嗎?那好,車間為了照顧你,開除了一個臨時工,讓你頂替他來做淋漿工作。這下總滿足了吧?”

    劉中明暗罵:“我操你八輩祖宗!”但卻找不出一句合適的話,來迴絕於海這個用心險惡的安排。

    從那以後,劉中明就從一個深淵跌入另一個更深的深淵。在跳篩工序的時候,他還能穿一身比較幹淨的工作服,現在,卻要穿一身破爛衣服,每天和那些大字不識的農民工一起,滾爬在臭哄哄的黑紙漿和堿水裏了。

    那些農民工都是樸實的,也都是俗不可耐的。他們本來對文化人是懷著一種與生俱來的敬畏的,劉中明剛到這個工序來的時候,他們像是對待遠古恐龍那樣看待他。既感到新奇,又帶著一些敬畏,拿不準該用什麽樣的態度對他。

    這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下放勞動,還是帶職鍛煉?他們拿不準。劉中明還是和以前一樣,既不很賣力,也不太消極怠工,就那麽幹著,歇下來的時候就找一個背靜地方看他的書。隻不過書本的內容換了,不再是《大學英語》什麽的,而是金庸的武俠小說。在看小說的時候,他就想象自己是郭靖、楊過、張無忌,或者是隨便哪個武功絕高的人物,想象著以自己的絕世武功把於海一掌擊斃。不,那還不夠。一掌斃命,那太便宜他了,要用苗疆的蠱毒,或者用“分筋錯骨手”,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哈哈哈……劉中明一邊看書一邊瞎想,想到高興處就這樣忽然獨自大笑。

    毛骨聳然。

    民工同事們明白了。這個文化人既不是下放勞動,也不是帶職鍛煉,他是上學上傻了呢,幹不了體麵活了,這才安排到這個工序來的呀。唉,還是上大學好呀,連傻子都能有工作呢。不對,還是不要上大學吧?因為學問越大越傻的厲害呢。

    民工同事們既然這樣想了,就收起對劉中明的敬畏和新奇,反而對他親近起來了。他們會親切地拍拍劉中明的肩膀,甚至還叫他“老劉”呢。當然,這稱唿裏麵是多少含著一些諧謔的意味的。劉中明不管那些,喊什麽都應著。

    人到這個地步,還有必要再講究這些嗎?

    民工們見這位大學生很隨和,就更加高興了,都爭著和劉中明接近。甚至,下班後還拉著劉中明到他們租住的破屋子裏去,一起搞一些豬下貨啥的來下酒。像這樣的生活環境,劉中明是不悚的,反而感到親切至極。因為他本身就是出身在農村,到現在也沒有完全脫離農民的生活習氣呢。喝過幾次酒,民工們就發現自己錯了。錯的厲害。這個大學生非但不傻,而且學貫古今,連村裏的說書先生也沒有他的口才好、文才妙呢。這樣一個有才有能的大學生,怎麽能幹我們莊稼人幹的粗活呢?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於海他媽的嫉賢妒能啊。沒錯,說書先生說過了,每朝都有奸臣,奸臣都他媽的嫉賢妒能、陷害忠良。

    他們每在一起喝酒,就大罵於海是奸臣,在做陷害忠良的勾當。和他們在一起喝酒,劉中明竟然會有著一種被關懷、被理解、被重視的感覺!他甚至感覺到自己這種感情傾向的可怕,但卻樂此不疲。每喝必醉,每醉必罵,就成了劉中明和他的民工工友的重要活動內容。民工工友們是高興做這種事的,兩塊錢一瓶的酒,再加上幾塊錢的小菜,是花不傷元氣的。可陪他們喝酒是一個有學問的大學生啊,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國家幹部哩。把這件事到村子裏擺一擺,是很能夠增添一些榮耀的哩。

    時間長了,沒有不透風的牆。於海知道劉中明經常和民工們混在一起了,這是他沒有料想到的。但劉中明在和他們喝酒的時候罵他,於海是知道的。於海把這事跟李芹說了,李芹撇一撇嘴:“自甘墮落、不求上進的東西!讓他一輩子和黑漿打交道吧。”

    李芹的話雖不多,但有重量。她老公是魯城某要害部門的一把手,全廠人都知道的。李芹雖然隻是個車間統計,但比主任說了還算呢。於海就甘心聽她的——誰讓人家有個好老公呢?巴結一些,說不定啥時能沾上光呢。

    轉過年來,春去夏至。學生畢業了,又有新的一批職工被分配到造紙廠了。

    有三個新員工被分到製漿車間,一男兩女。男的叫孫福,女的一個是於海的女兒於明明,一個是菲菲。

    菲菲是廠長的侄女,很漂亮的一個戴眼鏡的女孩。

    菲菲給楊聰發來傳唿:“你們在哪裏?事情順利嗎?請劉中明迴我電話好嗎?”

    劉中明當時正在和那個叫任敏的小女孩又唱又笑,其樂陶陶。

    楊聰舉著bb機衝劉中明喊:“劉經理,你老婆要你給她迴電話。”

    劉中明說:“車上又沒有電話,怎麽迴呢?下車以後再說吧。”

    任敏很好奇地問:“大哥哥,你已經結婚了嗎?”劉中明說:“是啊。我都二十五歲了呢。”任敏愣了一下,咯咯大笑起來:“二十五歲就結婚了呀。我們這裏的人到三十歲還有好多都在打拚事業呢。大哥哥,你可真逗。嫂子一定特漂亮,你等不及了吧?”

    劉中明窘了一下,偷偷地挖了楊聰夫婦一眼,沒有說話。

    任敏像是發現了一個大寶藏般地快活,打趣著讓劉中明講講他的老婆。劉中明看她一臉的天真爛漫,窘迫的心情平靜下來,就給她講起菲菲的故事。

    菲菲是從新疆隨父母來到魯城的。他們全家到魯城來,投奔姑父。姑父是魯城造紙廠的廠長,就把菲菲和她的爸爸、哥哥、二妹都安排在廠裏上班。爸爸年紀大了,就在貨場驗料;哥哥會開車,就到了機修車間開鏟車;妹妹在成品車間選紙,菲菲就被安排到當時效益最好獎金最高的製漿車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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