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途車風馳電摯地衝下高坡,猛地一歪,向著路邊的白楊樹撞去。車上乘客正在聽歌打嗑睡,身子猛不丁地向著一側傾倒過去。他們大大地受驚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就開始七嘴八舌地詢問。女人們尖叫起來,一個孩子在母親的懷中驚醒,“哇哇”地大哭,奶水噴了自己一臉。

    司機還算警醒,緊緊扳住方向盤,腳尖點住刹車,高聲喊道:“大家不要亂動,右前輪爆胎,停下來就沒事了。”話音未落,刹車盤刺耳地一聲尖叫,車頭頂在一棵粗大的樹身上,停住了。大家長籲一口氣,安靜下來了。

    司機打開工具箱,拿出扳手和千斤頂,下車去換備用輪胎。

    夕陽西下,東邊的天空已經變成了瓦灰色,西邊卻掛著一絲一縷的火燒雲,映得天空下麵的原野一片橙紅。

    一部分旅客走到公路上。有的看司機師傅換胎,有得舒胳膊伸腿,有的找個背靜地方小解,路上一片噪雜。

    太陽一點一點地墜下去了。像是一個貪玩不想迴家的孩子,但媽媽的手在拉著它,強行往下拽。火燒雲暗下去了,下麵的原野顯出蒼涼而悲壯的氣勢。

    劉中明沒有下車,在座位上來迴倒換著坐姿,心裏火燒火燎。怎麽倒黴事全在這一天裏遇上了呢?是老天爺在向自己警示,他劉中明和王筱的緣份就要到頭了嗎?

    cd機裏依然在歡快而充滿激情地唱著:“人心可難測量啊,啥事都能碰上。挑水的媳婦誰願挑個黃水塘……哦哦哦哦黃水塘。……沒有的總想有哇,得到的還盼望。盼來盼去誰願盼個透心涼?哦哦哦哦透心涼!”劉中明認為這首歌是專門為嘲笑他而唱的,急的都想找個地方大哭一場了。

    換胎用了半個多小時。到達魯城車站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路邊的小吃店裏坐滿人,魯城人的晚飯已經開始了。劉中明沒等汽車停穩就跳出門去,沿著馬路向著造紙廠的方向飛奔。有人在後麵大叫:“兄弟,小偷在哪裏,我幫你追吧?”劉中明沒有聽清他在說什麽,還是沒命地跑。

    當時魯城還沒有通往造紙廠的公交車,連個出租三輪也看不見。一輛自行車從身邊騎過去,騎車的是個老頭。謝天謝地!劉中明一把抓住車子後座架,用最簡捷的話語說:“大爺,帶我去造紙廠吧。剛接到電話,家裏著火了!”老頭嚇了一跳,說道:“那就快上來吧。”劉中明忽地跳上去,老頭一趔趄,差點把車子扔了。但他來不及埋怨這個莽撞的小夥子,用最大的力氣猛蹬幾下,車子向前飛奔而去。

    “知道寧波最好吃的菜是什麽?是辣炒螺獅和蕨菜炒肉絲啊。”劉中明迴到魯城後的好幾年裏,和朋友一提起那次寧波之行,都要這樣向他們介紹自己對寧波的印象。

    他和楊聰夫婦在寧波度過了整整七天辣炒螺獅和蕨菜炒肉絲的日子。

    那個夏天真熱。白天在沒有空調的小旅社裏根本沒辦法呆。劉中明他們三個人每天一大早就離開旅社,沿著鐵路往東走。嗯,鐵路邊上長滿了一人高的蒿草,有風吹過,很是涼爽。走出三五裏路,就到了火車站,那裏有一個大廣場,廣場上還有噴泉,景色怡人。

    劉中明在五六年以後還記得很清楚,廣場邊上有一個碩大的廣告牌,廣告牌底下坐著幾個擦鞋的中看婦女,一雙雙眼睛不錯眼珠地往行人的腳上盯著看。

    楊聰夫婦二人在噴泉那裏打轉,劉中明不願跟他們走在一起,就立在廣告牌下麵看那幾個婦女不停地吆喝攬活,不停地給行人擦鞋。她們擦得真快,動作異常嫻熟,最多三分鍾一雙鞋,一塊錢就到手了。劉中明有時會一動不動地看上一個多小時,若有所思。那幾個婦女感覺到了這個奇怪的外鄉人奇怪的舉動,不知他是什麽用意,但也懶得理他。

    劉中明在心裏算著賬呢。根據她們擦鞋的頻率和空閑時間,他替她們算了這樣一本帳:每三分種擦一雙鞋,一個小時二十雙;一天工作十個小時,其中有五個小時在等活,五個小時在工作,就可以擦一百雙。每雙一塊錢的話,每天就可以得到一百塊錢的收入。當然,大月的三十一號完全可以不算進去,就算是歇班吧。如果沒有其他特殊原因的話,一個月就可以掙到三千元。再退一步,再算上每個月有五個陰雨天沒有活做,那一個月至少也能賺到二千五百元。而自己呢?一個大學畢業生,一個享受“國家幹部”工資待遇的人,一個月連獎金最高收入也不過二百餘元。

    這是一筆什麽帳呢?劉中明怕是自己算錯了,就再次在頭腦裏算一遍。還是這個方程式,最後還是這個結果。二百餘元和兩千五,一比十的概念。

    劉中明樂此不疲地算著這個賬,往往一算就是一上午。他不想得到什麽正確的答案,其實答案已經在他計算的過程中了。

    快到中午的時候,楊聰和他的妻子張君出在噴泉邊上涼快夠了,就到廣告牌下麵找到劉中明,三個人一起往迴走。往迴走的時候他們不再沿著鐵路,因為這時鐵路已經被太陽曬的滾燙了,周圍沒有什麽建築物遮擋,大大的紅太陽就懸在頭頂,根本受不了那個熱。他們一般是順著廣告牌西邊的步行街往西走。那條步行街很窄,兩邊是鱗次櫛比的商鋪和店麵,每個店麵裏擺的都是北方見不到的時裝和稀奇古怪的小飾品。

    劉中明就想,“家裏沒有市上看”,老一輩說的話真是有道理啊。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價錢都這麽便宜,而魯城的市場上大多數都是從來沒有見過的,要是把它們批發到魯城去賣,那不是很快就會賺的流油了嗎?

    但這些也就僅供他想想而已。因為他既不能確定這些東西到底是否能在魯城暢銷,也沒有資金和膽魄,把這些魯城人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弄迴去。

    想想吧,在那個時候,一個人能不能發起來,不就取決於有膽沒膽,敢幹不敢幹嗎?

    楊聰自然是有這個膽魄的,也完全看得懂這些商機所預示的利潤潛力的。但他的心不在這些小玩鬧上,他已經完全超越了這些個小生意小贏利的眼界了。

    早在十年之前,他就在意識朦朧中看到改革開放中所蘊藏著的巨大的商機,並毅然從國營機關中解脫出來,利用國家金融部門寬鬆的貸款政策搞到一大筆款項,看準緊俏的家電商品市場,大賺了一筆。

    “建設新家庭,魯城找楊聰”。這一句膾炙人口的廣告語,當時整個魯城的市民哪一個不知道呢?五年以來,這十個字始終就占據著魯城流行語的頭版頭條。那幾年啊,可以說魯城就是他楊聰和幾個一起發起來的哥們的天下。不誇張地說,當時可能有五分之一的人不知道魯城的市長是哪個,但不知道他楊聰的人,恐怕沒有幾個!

    世道變了。現在,有這麽多名不見經傳的公司如雨後春筍般在魯城崛起,竟把他這個業界的大哥大擠的無有立足之地了!

    好像就在一夜之間,他的公司就像雪崩一樣轟然倒塌了。供貨商們找上門要賬的時候,他的供應部經理們都拿著進貨單據跑光了,銷售部的各櫃組組長也帶著銷貨單不知跑到哪裏,仿佛一下子都從魯城蒸發了一樣。他被債主們追的無路可逃,偷偷地在朋友家呆了三個月,等所有供貨商廠家的業務員都從魯城消失了才敢出來見人。山中方一日,人世已千年。楊聰重新迴到陽光燦爛的人世間,見到的卻是滿街的家電商場,而櫃台上擺放的竟都是他楊聰曾經壟斷了魯城家電市場五六年之久的品牌。

    楊聰是不服輸的脾性。公司沒有了,可公司的公章和營業執照還在。他的商界的朋友還在,上遊市場還沒有被完全破壞。有個外國人說過:“隻要給我一個支點,就可以把地球撬起來。”有什麽大不了呢?南方,南方還是一片沒有被開拓過的商業樂土啊,隻要我楊聰有一筆啟動資金,隻要能到南方,哪怕隻靠一筆買賣,就可以東山再起呢。可是,誰會在這個時候能幫自己一把呢?誰能給自己提供這一筆啟動資金呢?生意圈裏的朋友顯然是不可靠的了,因為想當年他楊陪騙過他們,他們不會相信他,甚至要是知道他再次出山,還說不定會想方設法置他於死地呢。

    就在這個時候,劉中明出現在楊聰的視線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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