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邊孤鴻明滅,以蒼天之大,它難覓容身之處。洛陽紅深深淺淺,終於化成塵埃裏的血垢。

    猶如被獻祭的犧牲,太子琮一行的到來,終於把大戲之幕徹底掀開。對我,是來得太快。對天寰,是來得太慢。我和天寰站在天幕下,他的衣袂紋絲不動。不知不覺,我的眼光遇到了狼星。在滿天敬畏於皇權的繁星裏。狼星,好像是一顆跳出山坳的寶石,正如天寰的眼睛。

    太子琮在一群北朝人的簇擁下,離得近了。天寰邁步向前,周到熱切說:“阿兄來得好慢。朕與百官翹首以待多日了。”

    “琮哥哥。”我輕輕叫了一聲。他已經不是太子了,還是叫琮哥哥更加合適。

    琮痩了一圈,肩膀有點佝僂,他從眉毛底下困惑的觀察我們,擠出一絲尷尬笑容:“琮不才打擾。琮……對皇上,皇後宮,感激之心,銘於五內。”

    “你和皇後本是炎氏同根,你既為奸黨所害,來北境暫居,何言謝字?恰巧朕夫妻在洛陽賞花,不然又如何及時援助?洛陽已按太子禮儀預備了服用器物,雖然粗陋,但也可對付一時,阿兄隻管安心入住。”天寰微笑著,頗顯熱切禮貌。

    琮受寵若驚般向後退了半步:“妙瑾?”他把一個豆蔻年華的微胖女孩拉了過來。

    琮逃亡北境時,隻帶上了胞妹會稽公主。妙瑾長這麽大了?我離開的時候,她還是個小孩子呢。她雖然身材短小發胖,但容貌可稱秀美,嘴角一粒黑痣,因為她撅著的嘴巴,微微顫動。

    “是妙瑾妹妹啊?還記得我麽?這次路上,你可受累了吧。”我低頭含笑,對她說。

    她鼻子裏微“哼”一聲,白眼向天:“不記得。”

    天寰目光冷峻的滑過她的頭頂,浮出笑渦,瞳子裏冰楞花閃動。他溫言寬慰略顯尷尬的太子琮:“一家人,不拘泥禮數。朕夫婦要給阿兄壓驚,請阿兄隨朕入席吧。”

    我默默跟著他們。身後滿朝文武的眼光,都在陰暗裏射向我娘家的男女,有憤怒感慨,有鄙夷不屑。他們中間的許多人,將我和琮兄妹看作同類,但攝於我的身份,不敢表露明顯。我以為太一出生後,我遇到了最大的困境。最近才醒悟,原來此時,才是我被考驗的開始。

    柳梢華月轉銀盤。琮逐漸為酒精麻醉,常常發笑。那種笑是空洞的,他好像總是要笑了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笑得全沒有來由。妙瑾把頭埋得極低,幾乎不動麵前的任何菜肴。天寰和琮扯些不鹹不淡的話兒

    ,似乎數日前就開始激戰的山東地,並不屬於他的版圖。我有時候也插上半句。我想要妙瑾吃些東西,但我迴憶自己少女時代常有的忐忑,又覺得她並非難以理解。太子飲了一杯:“皇上,皇後宮,我兄妹來北朝,多虧禦弟趙王君宙。到洛陽之前,聽說趙王在萊州已處於戰火重圍中……此事因我而起,我深感歉意。但我是愚昧之人,妹妹則年幼無知。若得到準許,隻願把我們放到長安以西的某個州縣,讓我們隱姓埋名,如巷閭百姓般度過餘生,我結草銜環,也要報答恩情。”他哀傷懇求的目光投向我,我頓時黯然年。

    這個祈願,大概是琮一路上思索再三的結果。如果我是皇帝,我會準許的。被寬鬆“軟禁”於諸如敦煌那樣繁榮而遙遠的城市,滿足於溫飽,遊離於是非,有什麽不好?但南北大戰在即,生於帝王家者,一旦失勢,大多數隻能跌到穀底。琮的願望,近乎桃源夢,水中花。

    我想了想,用匕首把肉切開,放到妙瑾的盤裏。我看看天寰的表情,說:“琮哥哥所言,大概出於真心,隻未免太委屈妙瑾妹妹。這次南北戰爭,源於你父子之間的誤會。皇上倒並不願意使生靈塗炭,現在為止,北軍隻是防禦,並非進攻。南朝有些忠臣,自會勸說皇上。哥哥你莫太悲觀,柳暗花明。說不定不久南朝的叔叔迴心轉意,化幹戈為玉帛了呢。皇上,你說呢?”

    天寰淺淺一笑,說:“皇後所言極是。阿兄不必著急,先住下,調養身體就好。”他按住太子的脈搏:“阿兄,你咳嗽日久了吧?南朝潮濕溫熱,阿兄感染外邪,加之中氣虧損,肺中才有沉寂。”

    琮臉色慘白:“我……我隻是夜間稍有痰氣,不需要吃藥的。”

    我偷掃了天寰一眼,他說:“不用吃藥,吃些瓜果潤肺就好,太子身邊缺乏合適的人照顧。朕安排了幾個可靠的老人來客館。他們也是南朝來北避難之人,阿兄不妨與他們談談心,也許對事物看法也會不同……”他話音剛落,百年捧著金盤湊近他耳語,天寰眉峰一壓,展開了笑容:“朕暫去更衣,皇後替朕主持家宴吧。”

    他一走,琮如釋重負,他以流連於畫的目光注視我的麵容:“唉,妹妹與皇上相敬如賓,又專固後宮,真是幸福。妙瑾也到了豆蔻年華……不知道……”

    妙瑾大聲打斷他:“我不嫁人。長得好看的人,心眼都壞。頭腦聰明的人,最會騙人。”

    我不禁說:“哪能一竿子打翻一船?妙瑾妹妹,你到了洛陽,改改脾氣,總沒有壞處。”我的目光在

    四周轉了一圈,柔聲說:“你可以不待見我們,但別露在臉上。讓下人誤會,不好。”

    她憤然嚼起一段甘蔗,琮說:“她任性慣了……光華,如雅怎麽不來?太一又在哪裏呢?”

    我含笑說:“太一早睡了,等明日你和妙瑾妹妹再跟我去瞧他。他長得可愛。如雅……他病了好幾天,大概是不適應河南的水土吧。”

    琮有幾分失望,對妙瑾說:“你不是最喜歡嬰兒?”

    “我不喜歡雜種小孩子。”妙瑾迴答。我不由沉下臉來。我和天寰成婚……南朝宮廷居然以此稱唿太一?太一手有殘疾,他們又會如何嘲笑……這些人怎麽不讓人心寒,我捉住妙瑾的手:“炎黃子孫,誰不是混血?人要成全自己,也不是看血統是否高貴純粹。妹妹不懂事,害了自己不說,連累了你哥哥,怎麽辦?”

    她的眸子掠過恨意,大聲說:“我連累哥哥?我什麽都不怕。你的皇帝是個殺人不見血的壞人。你們笑裏藏刀,騙得了哥哥,騙不了我。你們想把我和哥哥一起煮了,給你們鋪路。你當初逃走,為何要誣賴母親?假惺惺說不嫁,結果又自己送上門去了。太子哥哥不來北朝,怎麽會上了那個高麗女人的鉤?她又怎麽禍害哥哥和父皇?什麽冠代美女,呸,你跟你娘一樣是狐媚,還比你娘心狠手辣,普天下的男人全都瞎了眼!”

    我克製住掌摑她的衝動,瞪著眼睛冷笑。小丫頭不複無邪,倒是變成刺兒頭了。她知道什麽?知道我父皇怎麽死的,母親怎麽死的,吳夫人對我做了什麽?我擔心過她,她卻如此對我。

    我願意收留他們,並不是裝樣子。要化解她的偏見,我不能和她一般計較。

    我慢慢坐下:“來人,先送南朝公主迴客館。”我微笑:“北方天氣,這使節晚上天還涼。殿下蓋好被子,若病了,哪來力氣罵我?”

    她沒有得到我的反唇相譏,好像被掃興了,鼓著嘴巴,匆匆走開,琮正要說話,腳步雜亂,白衣少年踩著舞蹈般的步子,醉醺醺來了。如雅眼睛微紅,下擺狼藉,額際碎發飄垂。

    “謝如雅……參見東宮殿下。來遲了,太子恕罪。”

    琮好像被刺了一下,艱澀說:“如雅,我不複是太子,隻是寄人籬下的食客。”

    “怎麽會?一日為太子,終身為太子。橫豎是死路,何必死得沒有骨氣?當初你幫我來北朝,我十分感激。但如今你投來南朝,我……無法體諒。你們在南朝風花雪月,誰關心姐姐步步為營?她

    是在刀尖上過日子……你們難,我們也難。”

    “如雅,別說了……”我在一股沁人的寒意中打斷他。

    琮的身子更佝僂,皇族子弟殘存的清貴儀態,化成戰栗。他咕噥:“我沒辦法。”

    如雅哈哈大笑:“南朝是被你們毀掉的……不是我們。”

    我看了琮一眼,他喃喃說:“不是我。我隻是來避難。上次送書後,我看了光華妹妹的迴信,才想到北朝是我走投無路下,最後的一道門。”

    我略微吃驚,脫口而出:“琮哥哥,我沒有……給你寫過信。你認識我筆跡?那信呢,我可否拿來比較。”

    琮身子猛晃下,手指在衣裳裏摸索半天,把一封信遞給我。我飛快收了。如雅幾乎要倒在地上,我扶助他:“惠童?”惠童飛奔而來,幫著我一起將如雅移到屏風後的一張榻上。

    如雅的眼角濕潤,我隨手將擰幹的熱手巾敷在他的臉上。惠童說:“我去取醒酒石和香湯。”

    我叫了一聲:“如雅?”

    如雅忽然張開眼睛,瞳中渙散:“姐姐。”

    “如雅,琮到了這田地,自己人就不必讓他難堪了。”我歎息說。

    “我隻是擔心……擔心……姐姐,有的事……你……還不知道。我手裏有先帝詔書,還知道傳國玉璽何在……”如雅字不成句。

    我好像滿月的孩子被驚雷打了琵琶骨,大驚:“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他尚未迴答,我耳後天寰的聲音響起來:“光華?”

    那聲唿喚,溫柔清冷,和昔日一樣,讓我心弦異動。

    我迴頭,隻見他容長臉上那雙深如古潭的眸子。他沒什麽表情,又喊我:“光華?”

    這時候,起了大風,雲層密布,好像無數天馬壅塞於天河。

    我心內輾轉,軲轆一般,好像被無形的絲牽起的傀儡,以手抄臉,又兜住眉頭。進退,家國……我也辨不清誰好誰壞。我望著他玉帶下的衣襟,為風吹起碧色的波紋。

    我步向天寰,盡量安定的告訴他:“你來晚了,方才如雅說醉話,但也提到了玉璽和詔書。”

    他眼睛裏掠過一抹深沉的烏雲:“……是嗎?”

    “這樣事我不會胡說。”我迴首,如雅發出輕微的鼻息,似乎睡著了。我堅定說:“他是我的人,但處分全由你。此刻他醉了,說得話不牢靠。等他醒了,你要自己問他,要

    我問他……還是如何,都不妨說出來。”

    天寰眼波欲流,居然輕描淡寫迴答道:“啊……不過是一張紙片,一塊石頭。小孩子家貪嘴喝醉了發酒瘋,你還真信他說?方才前方來信,第二路人馬已繞過五弟固守的萊州,星夜疾行入河南境。危急關頭,朕哪有閑功夫管你的人呢?以後再說吧。”

    他……我忽然覺得頭頂的黑夜不過如此。我的心又靜下來,如一個讓人照影的鏡湖。詔書,玉璽……好像並不是當務之急。我將自己的手放在他手裏,拉他到了席上:“琮呢?”

    天寰笑:“送走他了,有人會管好他們起居。他們根本不算你的兄長,妹妹,也實在不像。”

    “一家人總有不像的,但總是炎家人,況且他們無辜。對了,有人冒充我給太子一信。你看看吧……”我下定決心,把信件給了天寰。

    天寰拿過信紙,看了不久,就笑出聲來。他的眉毛向上微揚,滲入鬢角。

    我審視他?他的眼神澄清,自信。

    他止住笑:“不簡單。想和我兄弟鬥?……好。”

    他說是南朝有人搞鬼。我頓時鬆了口氣:“是他們故意讓太子來我朝,將我們一軍。以便進攻?”

    天寰不置可否,他用手拍拍我的後頸:“天熱了,你出汗多了。光華,無論發生什麽,你別忘記我對你和太一的許諾。我是個狠人,但我並不會存心欺騙你。”

    當夜,天寰趕去軍營,我一人獨宿,到早晨朦朧,才張開眼睛,就想起如雅的話。我不及梳妝,找來惠童,低聲問:“如雅公子醒了麽?”

    惠童說:“如雅公子好像是著了風,淩晨腹瀉,臉都綠了,我才差人去請上官先生,又告訴謝夫人。”

    腹瀉?我腦子還沒有轉過來,就聽到阿若在窗外高聲:“皇後,皇後,客館來人,說是出了大事。”

    -------------------------------------------------------------------------------

    大事?我心裏一個激靈:“是南朝來人出事了?”

    阿若膝行到我跟前:“皇後,客館裏走失了會稽小公主。她不見了……”

    我吸了口氣,惠童問:“客館那麽些守衛,公主怎麽迴走失了?”

    我按住阿若的肩膀,起身笑道:“我當什麽事情,原來是這個。公主

    年幼,不願悶在客館,所以才會跑出去玩兒。洛陽城那麽大,跑著跑著她就迷路了吧。”我迴頭對惠童說:“你們也不用驚動了旁人,你去趙顯將軍那裏,將公主的形貌說說,再到洛陽尹處去報備一趟。讓他們著人留意她就是。”

    惠童眼睛一閃。我輕點頭歎息:妙瑾這丫頭,久居深宮,不懂事理,好比是蘭花草一般,就算逃走,在偌大的陌生北地,她能逃到哪裏去?不過,嘴巴不饒人的,心地未必壞。太子出逃,隻帶上她這個妹妹。妙瑾縱然不告而別,也不見得真能拋下她的哥哥。

    我加快步子,朝外殿走,吩咐阿若等備轎。

    “皇後,是去謝公子那裏,還是去客館?”

    “……謝如雅是臣子,炎琮是客人。我自然先去看琮哥哥。”

    琮果然急得六神無主,抓了我的手,他的手太涼了,我不禁眯起眼睛:“琮哥哥?妙瑾不會有事的。你且等等。”

    “等等,等什麽?妙瑾一定是怪我來了這裏……我哪裏也不能去,我隻能在這裏,光華妹妹,替我找她。她沒有吃過苦,她……我不該帶著她來長安。”

    我“噓”了一聲,掃過庭院裏侍者們的影子,字字有力:“琮哥哥小心外頭的人。你為何來長安?因為你收到信,以為我讓你來的?那不是我寫的。可你來了,我會盡力保護你。你安心下來,莫讓我為難。”我任由他捏著我的手,他的手指虛脫無力,目光遊弋在遠處。

    “不是你的信……不是你的信……光華妹妹……”他瞪了半天眼睛,突然自嘲一笑,慘淡的眉眼,透出一點光亮:“光華,我如今,騎虎難下了。”

    不錯,他是騎虎難下。再愚蠢的人,於絕境中總有一些急智,何況琮並不是特別愚蠢。他畢竟曾是一國太子,受過宿儒們的悉心教育。

    把琮推向我朝,一來可以讓他永遠失去太子位,二來可以對我施加壓力。還有什麽目的?我暫時不得而知。我聽著畫眉鳥不合時宜的鳴叫:“琮哥哥,南朝有了雲夫人,似乎一切都不同了。雲夫人她想要自己的皇子即位?”

    琮的笑聲,猶如抽泣,他侉下臉,愣愣的坐著:“也許吧。我過去一直以為阿雲不得已,現在才明白,一切都是有預謀的。我,父親,母親,妹妹,阿雲算計我家每個人。那個孩子……光華,你知道麽?那個孩子……”他環顧四周,用耳語般的聲音說:“他是我的兒子。”

    我倒是有過那個揣測,但聽他親口述說,我不免又是一

    寒。是的,吳夫人長年對宮內妃嬪下毒,所以叔父周圍,再無其它的嬰兒,而雲夫人入宮即孕,幸運的背後,就是不堪。

    我喃喃道:“是你的兒子,所以你才對她不設防。但她為了兒子,卻要殺父親。”

    全都是為了權力。權力,要是離得遠了,也就是輕飄二字。若是離得太近,諸如皇帝在身邊,誰都會有更多的奢望。若是為了自己的生存,人就可以變得殘酷,如鬼,如獸。

    我猛地抽迴手,愕然的審視自己的空手,要是讓我完全握住權力,我會是什麽樣子呢?

    琮似乎沒有裏了解我的心情,他告訴我:“光華,上次你托我照管你母親的墳墓,這次我去國匆忙,但我還是帶了一點東西給你。”

    我接過,荷包裏是一點點發白的泥土,還帶著淡淡的香氣:“是母親墳上的?”

    他答應。我用手指搓了點土,那南國的土滑膩,在指甲上發著柔和的光輝。我離開父母太久了……最初的時候,當我知道玉璽的秘密,天寰答應我,若他有了天下,則讓我的父母合葬。母親等了我多久?我並不希望南朝滅亡,可那個許諾,叔父的自嚐苦果,恐怕又是我暗暗企望的。我沒有意識到自己露出笑容,琮的咳嗽,讓我突然不自在。我注視著叔父這位落魄的兒子,五味雜陳。

    琮又是一陣咳嗽,侍者送上一大盤鴨梨,琮掃了掃,擺擺手。

    侍者對我道:“皇後,太子他不吃一點東西……這梨乃是皇上禦賜,專為了太子的病。”

    我笑了笑,讓他退下,削了一個梨子,讓給琮吃:“琮哥哥,別擔心。要是來了就讓你死,北朝顏麵何在?先吃些果子潤肺,以後我讓宮人給你每日送餐吧。”

    侍者的腦袋在窗沿一閃。我冷笑,監視琮還是監視我?我們南朝再不濟。我也不能讓他們當著我的麵,欺負和我同一血緣的人。

    安撫了琮,便是要見如雅在。昨夜過後,我突然覺得如雅並非我所認識的如雅。昨夜玉璽的秘密,分明就在我眼前,他嘴邊。我不知道如雅怎麽想的,但我想天寰一定是故意不追問。他說玉璽詔書不過是“一片紙,一塊石頭”,但對我,那是父皇對一個帝國的寄托。

    他當初想要娶我,同這一片紙,一塊石頭,肯定有關係。當時他一定不認為隻是一片紙,一塊石頭。

    如雅昏沉沉的躺在帳子裏,上官靠在榻上,手裏持有一個小小的圖卷。

    “他吃了藥,就睡熟了,

    不到天黑,不會醒來。”上官對我說,他掃了我一眼:“太子琮到來,你也分心了。”

    我托著手肘:“公主失蹤了,琮心緒不寧。上官,”我遲疑了片刻:“你認為天寰為何接收琮?”

    上官眉毛一挑,將唇閉緊了。他將圖卷給我,替如雅拉好被角:“琮來了北朝,意味著南朝皇族就徹底分裂了。人們總是將希望放在年輕人的身上,他們不喜歡太年老的,也不喜歡太年幼的君王。你,琮,小公主,等於是整個南朝皇族的中堅。而南朝,隻有你的叔父,高麗女子雲夫人,還有蒙昧無知的嬰兒。即使這一戰,北朝不占優,但此後南朝人心必然更為散亂。一散而不可收拾,就是九州合一的時機。雲夫人縱然翻雲覆雨,但她的根不在南朝,現下的行為,未免急功近利。而蕭植驍勇,梅樹生智慧,也隻是南朝表麵上的長城罷了。除非得到君王全部的信任,不然,要毀潰那座長城,也隻要攻其一點。”

    “那麽說天寰是借了東風,順水推舟?”我低頭看圖卷:“這不是敦煌星圖的殘卷麽?”

    敦煌星圖,預示了什麽?打仗會用得著?

    上官瞥了如雅一眼,將圖卷放入袖子,他微微歎息一聲,語氣平和:“星圖上來看,今年用兵,是大不利。但敵我兩國,對你大兇,也許對我乃是大吉。天寰就是如此想的。他用了五王在萊州冒險擋住蕭的大軍,又冒險把琮接到洛陽,現在還要自己冒險與梅將軍交戰於和河南。你……”他似乎覺得有些窘迫:“夏初你可要心穩,出戰之前,你可別讓他心裏再有了記掛。”

    我點頭。人人都覺得他可能會記掛我,那麽就算是吧。但隻有我知道,江山在前麵,他也不會因我而後顧。我尋思上官為何說這話,我記起上官也知道玉璽和詔書的存在,我又問:“琮到來,會讓我的心不穩麽?上官,你說現在要是有證據說我該是南朝的皇位繼承人,對此戰有意義麽?”

    上官盯了我一眼,他似乎嘀咕起“野王笛”三個字,又俯視如雅的臉麵:“琮到來,是第一個浪頭。波瀾一個接一個來,你就要靠自己頂。至於證明你是正統的繼承人……對此戰意義已經不大。可將來……還是有大用處的。如雅腹瀉倒正是時候,身為南人,卻是北臣,他心裏定是水火一般。我十八歲的時候,也不會比他應付的好。且讓他歇歇吧。天寰現在對於那些已經不會太放在心上,他和你畢竟有了太一。”上官的眸子動了起來:“夏初,你自己在乎那些麽?”

    “我……”我想了想,搖頭。我本

    來到這裏探病,若是如雅好些,我就該質問他了。現在聽了上官平和的語氣,我明白如雅還是病著好,糊塗好,免得和我一樣被大浪打。如雅……我咬了一下嘴唇,我為何非要質問他?他不說,我就不知道。我有個活生生的太一,而如雅隻能守著紙片和石頭,做他那稀薄的夢。

    我在乎麽?我不在乎當鐵蹄威脅下的半壁江山的女主,但我在乎父親的死,他留下的,未必要給我,但不該給陰謀害他的人。上官問:“手指怎麽沾了泥?”

    我笑了笑:“是母親墳上的泥。”

    上官沒有說話,屋裏益發的靜,上官抽身而起:“我去看看謝夫人煎藥。”

    我沒有答,坐到如雅的床邊,我好像看到了那教著我讀論語“人之初,性本善”的謝師傅。我掐了一下如雅的手腕,他顰眉,嗯了一聲,還是貪睡的樣子。

    “你示弱,如雅,你示弱了。雖然琮來了北方,我們困難,但我們不需要示弱。”我說。

    他沒有動靜,但一圈睫毛微微顫動。這絲絹一樣的少年,藏著秘密。難為。

    這時,外頭起了腳步,我剛迴神,天寰已經進來了,後頭跟著謝夫人和上官。

    “如雅還在睡?”天寰親切的對謝夫人說:“血性男兒水土不服,總該有個幾年。可惜朕軍務緊急,無法等到他複原了。”

    軍務緊急?我和上官對視一眼,上官的鼻尖一動。沉思般的望著天寰的背脊。

    “梅樹生那麽快就到了?”

    天寰一笑:“白衣秀士,勢不可擋。”他說的時候意態瀟灑,好像是在誇梅樹生。

    上官將袖子裏的卷軸塞到天寰的袖管內:“此人行事行軍,至為古怪。現在他推進之快,也是出乎想象的。他……”他收了話頭,轉向謝夫人。

    謝夫人連忙欠身道:“如雅他身上還有病氣,皇後體弱,若為惡氣衝撞就是我母子的罪過。求皇上和皇後速速移駕宮內。”

    我望了一眼天寰,他的眸子內沉鬱暗黑,透出一股淡淡的緊張,但我如踏空般好一下心跳。

    我說:“皇上迴宮吧。這裏有了先生在,想是無礙。”

    上了禦車,天寰就用一塊幹布擦起了手,他說:“我都知道了,客館那裏,你就別管了。”

    我瞧著他修長白皙的手指,被他細細擦試出血色,才迴答說:“妙瑾隻是個小女孩,雖然嘴利些,但她不見了,琮自然不安。對他們,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皇後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談天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談天音並收藏皇後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