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車輪無情的碾過。毀滅了無數女子的春閨夢,也成就了無數男人的壯士心。人們根本不必為它準備。因為即使給於再多的時間,還是準備不好的。

    長安城在幾日之內,就成了一座巨大的火藥庫。每時每刻,都有鐵騎從四麵八方湧來。夜半時分,城門的石臼依然在被撞擊。大地的凝重節拍,不斷的被重複著。百姓們就像中了巫術般啞然。深夜我在桂宮高處,第一次按照圖籍所示,瞻望了太白星。它不過是一個發出白熾光芒的遙遠星體,跟這個國家主人的光輝,不可同日而語。為了它,元天寰已經斬了兩個人。軍心不可動搖,以星象蠱惑人心者,隻有死路一條,我讚同。

    元天寰同上官,諸王,將軍等在太極宮通宵達旦的商議軍事。他常令少年如雅去旁聽。如雅雖不發言,但過耳不忘,因此我也知曉了軍事安排的內情:元天寰隻帶走十五萬騎兵,五萬車,將其餘的兵力,全部分配給長安周圍,由太尉元君宙指揮。有人提出,這樣對於禦駕,並不安全,但上官冷冷一言“用兵貴奇不貴多”,便封住了人嘴……

    六王甚至對如雅說:“皇上用上官青鳳,是在冒險。”如雅轉述給我聽的時候,不帶感情,觀察著我的反映。我不以為然:元天寰並沒有冒險,而是上官在用自己的名聲冒險。高人不出山,就永遠可以當高人。出山了,你的名聲,隻由你的真實能力決定。對我來說,我雖然見過徜徉在山水中的上官,我也明白他眸子背後所渴望的東西。微妙的人心,在四川時候,我尚不懂,但最近幾天,我漸漸領悟了不少。如雅撫摸著腰間的鑰匙:“姐姐,長安也不安全,你感覺到了嗎?”我沒有迴答,那是阿宙麵臨的考驗。

    我特意去看趙顯,他好像興奮異常,他的藍眼睛,因為戰爭之火而被燃燒起來。他盤腿坐在宮門洞的篝火前,大口吃著蘿卜燉羊肉,一邊唱著四川的山歌。

    我笑道:“你就那麽高興嗎?”

    他用沾著油星的手摸摸袍子:“吃飽了羊肉,好過冬!我這種人生在和平才叫不幸。公主能幫我對皇上說,讓我跟他一起去北方嗎?”

    我搖搖頭:“趙顯,你知道皇上的。他要你去,一定不需你說。他留下你,也是為了長安,而不是為我。”趙顯咧嘴笑開了,有些悻悻。就算在長安,讓他在元君宙的麾下,他也不快活。

    我仰頭望天,雷鳴陣陣,出征前夜,會下大雨。太好了,抹去了太白金星!我對著身後的宮女們一示意,她們紛紛上前,將趙顯的麵前堆滿了十

    幾件新袍子。

    趙顯手裏捏著一根啃幹淨的羊骨頭,直愣愣的看著宮女們,阿若含羞笑說:“趙將軍,我朝風俗:大戰前,女子都要縫製戰袍送給哥哥或者夫君。我等在深宮與世隔絕,大家縫了全都送給你了。你一定別辜負桂宮殿下的期望!”

    趙顯嚴肅的站立起來,向女子們作揖:“多謝姐姐們。趙顯一輩子就穿這些袍子,也夠了。”這如北風般彪悍的少年,眼角有純真的淚花。

    我忍不住說:“一輩子,難道將來你不娶妻?”那一刻,大雨滂沱而至,雷鳴電掣,粗重的雨點衝刷著一切。趙顯難得凝重的皺眉沉思了一會兒,又看了看自己身旁的大刀,笑著搖搖頭:“戰爭時我不會娶妻。不然丟下個寡婦,我死也不放心。可若不打仗了,我活著又有什麽意思呢?”

    “你……”我還沒說完,就有宦官冒雨飛奔而來:“給公主殿下請安,皇上已到鴻寧殿。口喻趙顯也去覲見。”

    走到鴻寧殿口,我對趙顯說:“皇上一定有諭旨給你,你先進去吧。”

    他默然遵命,我等在廊下。如雅撐著把傘過來,悄悄說:“剛才消息,武川鎮,朔方鎮,損失慘重,但皇上也不著急……”我隻覺得秋雨寒氣入骨,但我並沒有多少愁緒。雨點的節奏緊密,就像北方的戰鼓。我心潮澎湃,長安城的深處,好像有青銅器的和鳴,預示著非凡的戰爭到來。明日……就是明日了……

    我走進大殿,元天寰的聲音倒像秋雨:“……就這麽定了吧。”他的瞳孔裏集中到我的臉上:“趙顯,你跪安吧。”趙顯心緒重重,退出的時候也不合乎禮儀。

    “公主,”元天寰對我疲憊的一笑:“朕來看看黑鴿子。”

    我指了指放置花瓶的案子。黑鴿子本在那裏的……?元天寰悠然道:“它在這兒。”他的口氣,似乎一點都與戰爭無關。

    我一瞧,對那黑胖鳥兒頓時火冒三丈。原來,它竟將我藏在床暗處的一件衣袍叼在嘴裏,拖來了給元天寰看……我看到阿若她們縫製戰袍,也學著縫了一件。我在冷宮時沒有好好學過女紅,因此縫製的衣裳,針腳遠不如阿若細密。可不是讓人嗤笑?

    “我……”那倒是一件男人的袍子……我想不出什麽解釋,不如不說,用眼睛溜著元天寰,下定決心在出征前不說任何讓他心煩的話。

    元天寰將袍子捏到手裏:“挺好的。”

    我不明他所指,他抬臉說:“這袍子縫製挺好的。”

    我“啊……”了一聲:“你在我這裏用晚膳吧?”

    他略帶遺憾的擺手:“今晚還要去城南騎兵營帳,朕出征前夜都在軍隊中宿夜。就此別過了你吧。”

    我心裏一動,元天寰注視著我:“朕本來有幾句話交待你,但看到你又覺得多餘。長安五弟守衛,宮中就交給你和羅夫人。你是桂宮殿下,皇帝之未婚妻。你的一言一行,對於人心都有作用……”

    我搶到:“我明白。等你迴來,你也會明白的……”

    他笑了一笑,又靠在墊子上,閉上眼睛,似有絲傷感:“……朕每到桂宮,總有一種嬰兒般的奇特感覺,好像總覺得母後迴到了身邊,朕就可以安心入睡。不過,對你也算失禮……”

    我輕輕道:“管他呢,你就索性睡一會兒吧。這麽大的雨,倒像是催眠曲子。”

    元天寰也不客氣,真的平心靜氣,閉目養神起來。好像紛擾的紅塵,戰爭,都跟他毫無聯係。我望著他睡覺,自己也發困,靠到遠處的琉璃屏風旁勉力撐著。黑鴿子兀自跳在地上,咕咕叫著。倒是越發襯出殿內寧靜。我忽然覺得,要是明日不是戰爭就好了,那個男人也可以睡下去,我也可以休息。我甩甩頭,元天寰卻動了動:“可惜啊,睡不成的。你知道,這兩天一經交手,柔然帝國準備比朕想象的還要充足的多。他們多年隱忍,蓄勢待發。而我軍長年征戰,正處疲勞。公主,朕此次出擊,他們必定會分強兵攻擊長安。到時候君宙加上趙顯之力,也不知能否抗衡。但我不出擊,五弟和趙顯等畢竟太年少,在從未經曆的北方地形上恐怕施展不開。一旦北方全線潰敗,長安就會危及重重,大家都坐以待斃。因此,不論天象吉兇,我出戰,贏的機會才大。”

    我站起來,對他靜靜的說:“五王爺的力量,應可以守好長安。趙顯,你才用得著。我不願你讓他代元君宙迎敵。你太保護五王,對他也不是什麽好事情。”

    元天寰沉默半晌,忽然站立起來,撫摸著振翅飛到他肩膀上的鴿子,他頓消疲態,目光炯炯:“公主,朕保護五弟,何嚐不想保護好你呢?……朕十六歲出征至今,這是第一次有女孩送給我的戰袍……”我有點慚愧,難道這是專門送給他的……?但我隻狡黠一笑:“元天寰你要謝我?”

    他傲然望著殿外秋雨,也瀟灑的笑了:“你呀,有什麽值得朕謝的?明天來送朕吧。”

    ―――――――――――――――――――――――――――――

    一場血戰,以血開始,所以元天寰出征,便以血祭旗。

    柔然在長安城內的幾個貴族,在秋雨連綿的早晨,都成了刀下之鬼。長安北門前,送行的大臣,王族成群。我以酒敬元天寰。人們注視著我們,眼裏含著淚花。似乎他是戰神,而我就是勝利之神。元天寰一身戎裝,精神抖擻。他飲完酒,輕輕對我吐了一個詞兒,我還沒有恍過神兒,他已經揮手,全軍出發。

    上官先生的馬車從我身邊經過,那大漢孫照禮貌的對我躬身。我不禁叫了一聲:“先生?”

    瞬間,他揭開車簾。他那張清麗如詩的臉,從容,輕鬆,愉快。他望著我,就像澄清的碧空。但他沒有說一句話,就再次放下了簾子。

    隨著大軍的遠去,這城裏隻有我和阿宙了。阿宙曾說讓我許他一個秋天,想不到今秋,是你我共守長安。

    ―――――――――――――――――――――――――――

    秋每深一分,我就越習慣於這座城——元氏之都城。

    北風卷著狂沙唿嘯而來,最後一片殷紅的葉子在長安飄落。簫鼓離我們極遠,又極近。我錯覺有兩個少年是站在城垣上觀看城內的一切。我是我,他是他。雖然星空下,阿宙和我絕不可能隔著長安城握起手,但時時刻刻,我看得見他,他也看得見我。於是,心裏裝得滿滿的自信,連死都不怕。

    貧賤如小民百姓,都日夜在寺鍾裏為皇帝祈禱。

    富貴如王妃公主,也獻上了珠玉錦繡以供軍用。

    京城上到尚書八座,將軍謀臣,下到宮女宦官,乞丐小販。

    常盼望著啟明星般,徹夜等待禦軍最新的戰報,被快馬駝著,破黑霧而來。

    我曾經以為人們畏懼元天寰,原來,他們更依賴著他。

    二十六歲的元天寰,就像曦朝人的父親。

    而不像南朝皇位上我的叔父,無人真正的畏懼他,也無人真心誠意信任他。

    戰報來時,隻給太尉元君宙,阿宙也總是令人簡短抄錄給我,有時候還派來長史杜昭維向我解釋。天佑元天寰,一個月來,他一直在勝。百姓們覺得他該勝,因為他如戰神。

    但隻有我們上層少數人才知道,戰神也要用血來換取每一步的前進。

    第一仗,元天寰奪迴武川鎮。柔然人全力防守。武川堡壘前,屍體堆積成山。但元天寰不惜代價,日夜猛攻,他命令右將軍長孫乾不準退後一

    步。老將軍長孫乾左眼中箭,用手拔掉箭,繼續作戰,左右無不感動振奮。雖然北軍損失慘重,但於第五夜,元天寰之軍旗飄揚終於在成為廢墟的城上。此次戰役,上官先生改進了墨子所研究的武器雲梯,分為上下兩層。下層綁在牛皮車上,上層裝上軲轆,更便於軍士攀城攻擊。

    柔然俘虜數萬人。元天寰不願招降,下旨意全部就地活埋:用坑殺他們以祭奠北軍亡靈。而後在武川誓師,繼續向北踏平柔然帝國。

    元天寰向所有的柔然城市發了檄書:“降者可生,不降皆死。”

    他所包圍的前兩個柔然邊境城市,在大軍的淩厲攻勢下,迅速投降,但第三個城市,卻不肯投降,他們迴答皇帝說“我等隻剩一人,也不為汝之奴隸”。元天寰以禦弟六王元殊定在城前叫陣,吸引其守軍注意力,自己率三千輕騎繞道在背麵夾擊次城。三日破城。他毫不憐憫,按照自己曾許諾的那樣:將所有城內男女老少一概處死。

    但到此時,柔染可汗的主力依然沒有遭遇元天寰的軍隊,我問杜昭維:“何時可發起全線攻擊?”杜昭維沉默片刻說:“未知。我們還在等。”

    我不再問,我既然無法從皇帝出征,我的任務就是守護好長安人的心。我常常去寺廟,普通的民眾也可以看見我欣悅寧靜的表情。我並非假裝,因為我在那樣的時刻,確實什麽都不去想。柔然人既然是侵犯的一方,那麽就要背負民族的命運。天寰殺俘虜,殘忍麽?不。那是一個皇帝的風格。秦滅六國,坑殺趙軍數十萬,但結果卻能統一天下,書同文,車同軌。始皇帝的精神,傳給了傑出的繼承者,元天寰也算其一。

    但這個道理,並非人人懂,特別是文人。當留在長安的一些文官勸說“上可適當寬免,則將來可臣服此國”,杜昭維告訴我,阿宙如此迴答:“書生陋見!柔然國處於北荒,其地不可用,其民不可臣。皇上出征,唯絕國家後患。開國之君,皆殺人無數,還可流芳百世。創業之帝,就不可殺人?”

    我慶幸,皇帝不在,但阿宙在,他總是談笑自若。以清新俊美的風采,博得了臣民的好感。

    長安的風評說:太尉王真像皇帝,非但像他的愛弟,甚至像他所生的兒子。但我知道,阿宙離元天寰,還差了十年。風刀霜劍,腥風血雨的十年,就是阿宙和元天寰的距離。

    十月中旬,元天寰旌旗千裏,橫渡沙漠,對仗柔然可汗於漠北。七天內,我們再沒有接到任何消息。夜間我心急如焚,漠北發生了什麽?我後

    悔沒有堅持跟著去。這場戰爭對我永是懸念?我忽然想到了我父皇和母親。母親每次都跟父皇出征,隻除卻最後一次。為什麽,她後悔嗎?我無從知曉。但我又覺得可笑,元天寰和我,畢竟不像我的父母。聽聞漠北嚴寒,已經開始結冰。我又擔心上官先生的腿。元天寰需要智囊,但上官的身體……我知道上官一定不需要同情,可他發病,會否影響到元天寰的軍事呢?我以前認為元天寰喜歡智取,但似乎和柔然帝國的交手,他采取的一直是強有力的進攻……

    我思路如麻,夜間失眠,隻聽鼓聲沉沉。

    可到了白天,我依然帶著微笑,以美酒佳肴犒賞長安守軍。我到了太尉親率的禦林軍營,阿宙親自迎接我,請我去看士兵習武。他挑選了幾千精壯的年輕士兵,不教他們別的,隻讓他們赤腳在地上練習行軍。

    我忍不住問:“阿宙,為何沒有消息?”阿宙鳳眼裏沒有迷惑:“皇上出征前都吩咐了,大家距離太遠,不必擔心。讓我按機宜行事。”

    我還要問話,阿宙側耳,年輕的軍人們在唱“時危見臣節,世亂識忠良,投軀報明主,身死為國殤。”他們都是二十歲下的少年,血氣方剛,因此所唱之曲,唯有豪邁的青春之氣。

    阿宙目光明亮:“我願柔然用它的主力來攻擊我。皇上這次出征顯然下了決心。我也是下了決心的,隻要元君宙活在世上一天,皇上的天下霸業就能定可實現。”

    我點點頭,他眸子一寒:“小蝦,你是南朝公主。前天,捉到了幾個喬裝打扮,帶著大批財寶的南朝人。本不想告訴你了……但還是你問問。”

    我吃了一驚,此種時刻,南朝皇帝派奸細來北方做什麽?難道是想約同柔然帝國夾擊北朝?

    還是要刺探什麽情報呢?夾擊北朝,南朝就不冒險?而且元天寰是那麽值得挫敗的?

    我細細思量著。阿宙的手下已經將幾個南朝人帶到了,他們受驚跪著,但並沒經過拷打。

    他們對我漠然,我開門見山,冷靜的問:“難道說你們赴北方,是約同柔然夾擊北朝?”

    那幾人不言語,我站起來,他們麵麵相覷,才磕頭:“公主殿下,我等冤枉……”

    我居高臨下的看著幾個南朝人,心裏麵並沒有多少對故鄉的懷戀,卻更複雜了。我淡淡說道:“你們來長安,不該選秋天,而該選春天,觀本公主的結婚典禮才是。”

    其中為首的人驚懼碰頭,我微微的搖手:“將他們

    鬆綁,不過誤會罷了。”

    軍士們看阿宙的眼色,阿宙應允了,眉頭微微皺著,眼睛一動不動的注視我。

    我領著南朝人出帳,站在點將台上,去看元君宙手下陣容整齊的士兵們,北朝的新式戈戟光芒異常,我微微笑答道:“你們覺得如何?”

    他們互相以目示意,雖不至於嘖嘖,也有羨歎之意。

    我微笑道:“此不過普通一營軍,一簇武器,北朝有千營此等軍,武器生產是日夜不停的,就說不清楚了……”

    為首的人眼皮一動,我笑得更歡:“皇上不在,但他凱旋迴朝不會超過一個月。你等可麵見皇上,參觀一下北朝的糧庫,金庫,也不枉來一場……此國盛而大,為本公主之幸運。”我仰望秋空,不無諷刺,又有些驕傲:“我炎光華從小幸運,現在幸運,將會一直幸運下去……”

    那幾個人唯唯諾諾,好像懾於我皇家公主的威信,不敢多看我。

    為首那人近我:“殿下,我等也是奉命,大將軍簫……”

    “簫植?將軍怎麽總是想到幹戈,既然我都能拿來和親,我叔叔的意思是極明確的。南北和平,才是兩帝王心中所願啊。替我問候將軍,他也已經不惑之年了吧?”我走了幾步:“……你們迴去吧。不論是否來買情報,還是聯合柔然,你們既然被捉住了,什麽都不要想成了。”

    我不願意多說,就令士兵們將這幾人暫時羈押。一迴頭,阿宙在台邊旁觀。

    阿宙跟上來,厲聲說:“不行。你不能放他們迴去。至少扣到皇上迴來。”

    我沒有作聲,阿宙又叫我:“小蝦?”

    我停步:“這裏沒有小蝦,隻有餘姚公主。你必須放他們走,若扣留時間長,倒給南朝把柄。心中不怕,何必不放?隻有大大方方的放了他們,才向南朝顯示和平大度。也告訴簫植:長安並不空虛,我等胸有成竹。”

    阿宙思索著,對我的話並不排斥,但也不立刻接受,我又說:“現北方激戰,西方不定,穩定南朝才是國策,還記得過去上官先生講話麽?”

    阿宙按了按劍柄,點了點頭:“……謝謝你。就那麽辦吧,南朝使者之事就不追究了。不過,長安雖不空虛,確實也有危險。皇上大軍與我等消息阻隔。方才接到報告,柔然主力中的一批,正在向長安來。柔然可汗本人在漠北牽製了皇上,精銳已經從北方逼近我們。”

    長安不再安全。我倒並不緊張,似乎早

    就盼著此刻。我正要答話。杜昭維上氣不接下氣,跑來:“殿下,殿下……上官先生來了戰報。”

    怎麽是上官先生寫的?以前的戰報都是元天寰名義所發的……

    難道元天寰……?我想到這裏,和阿宙都像受了驚駭。

    阿宙急忙解開戰報。我肯定:那裏麵有元天寰的消息。究竟發生了什麽?

    =======================

    阿宙仔細閱讀軍報,生怕看漏了一個字。看完了,他將軍報卷起,慢慢放到袖子裏。

    我忙問:“到底怎麽了?”杜昭維乃喜怒不形於色的主兒,也將肩膀繃緊了。

    阿宙仰望長空,鳳眸寒冷清亮,對我和杜昭維道:“我們進帳再說吧。”

    等我三人進了帳子,阿宙屏退左右,才說:“遠征軍暫時不利。漠北沙漠一戰,統率右軍衛將軍於英不顧聖命,中柔然埋伏被俘……”

    “六王手裏的三萬人馬呢?”我脫口而出。杜昭維瞥了我一眼,似對我熟諳於此略有驚愕。

    “六弟本該與皇上會合,但天不助他,遭遇沙暴。飛沙走石,人馬迷路。沙暴之後,六弟已錯失了時機。失期當斬,可是皇上念在手足,姑且準他戴罪立功。六弟當場割去頭發,以代頭顱……”阿宙與杜昭維對視,又默默的端詳了我一會兒,眸中淚光泛起:“公主,昭維,這還不算壞消息。皇上……皇上因左右軍皆失利,親自與可汗周旋,雖然以力戰逼後敵軍百裏,但自己也舊傷複發。”

    我手一涼,就不肯往壞地方想。阿宙繼續道:“軍師坐鎮軍中,還能應付。可他對皇上病情語焉不詳。他也告知我們向長安進犯之敵,隻能靠我們自己,務必要贏。軍師還道:柔然俘虜於英,獲得不少我軍糧草,大軍不久就會陷入缺糧的境地。”

    我咬了一下唇,兵家糧草為重,但現在……可惡的太白星詛咒。

    杜昭維不再慌忙,他竭力鎮定:“殿下,縱然失去了部分糧草,但若我等解長安之圍迅速,禦軍未必會挨餓。此刻殿下一定要顯得鎮定,以安人心。立刻召集眾人,商議消滅進攻長安之敵軍。”

    阿宙吸了一下鼻子:“昭維之言,正合我意。你即刻去……”

    杜昭維站起來:“下官就去。”他與阿宙默契,渾然天成,好像不需阿宙說明,就了然在胸。

    我心裏好像大浪澎湃:元天寰舊傷發作?上官獨掌重擔?阿宙呢

    ……我隱隱一寒:“阿宙,你大哥是什麽地方的舊傷?”

    阿宙溫言:“小蝦,你又何必知道?”他閃避我的目光,俊美的麵容出一絲不忍。

    我知道了,元天寰曾告訴我:他隻受過一次腿傷,是當年在和我父皇交戰之時!戰爭,兩敗俱傷,乃天經地義。我一直都對元天寰與父皇交手耿耿於懷,卻忽略了,他也付出了代價。

    天不利曦朝,但眼前的阿宙,卻還是鬥誌滿滿。我小時候最喜歡誇父追日,精衛填海的故事,阿宙並不是巨人,也不是精衛鳥,他是光豔如火焰的龍子。元天寰是不懷疑這個弟弟的能力的,我又為何要擔憂,我對阿宙含淚笑了一笑。

    決戰在即。人,隻會死一次,其後的命,都是卡住天的咽喉來爭取的。

    柔然人善戰,果不其然,他們在黃河岸兵分兩路,成犄角之勢,圍攻長安。一路由柔然帝國太子吳提率領,十萬騎兵在黃河岸邊,開始造橋,大張旗鼓,預備渡河。另一路也是十萬,由東向西,隻逼潼關,領軍的是柔然宿將富可敦。

    阿宙他們連夜布置。他身邊的青年謀士各抒己見,據說唯有杜昭維發言最少,阿宙最器重他,請他多言,這個京兆杜家駙馬正色辭謝道:“兵法布陣,非下官所長。下官所關注的,是如何在當前安定長安,安置流民,壓低米價,以免人心惶惶。”

    杜昭維對我,不卑不亢,我對他也保持著距離,但他所說的我讚成,民心,確是負載軍隊的實事。柔然燒殺搶掠,幾十萬百姓逃難向首都長安。

    夜間秋雨連綿,我由謝如雅陪伴,出入於長安城郭下的難民營。營中充盈人的寒酸氣,老人的悲歎,孩子們的哭聲,更揮之不去。阿宙允許杜昭維開倉濟民,每個難民都吃到了麥飯。

    道路泥濘,我的身上半濕,如雅南朝世家子弟式樣的鞋子上更沾滿了泥土。我向一個帳篷內的人發放了治療瘴氣的藥丸,在他們的感謝中走出來,便對如雅笑道:“如雅,這可不行,你一定要像北朝男子一樣穿靴。你知道,現在長安城許多富人已在家穿草鞋練習走路,以便萬一不測,可以混在百姓裏快速逃跑。”

    如雅清水白蓮一樣的麵容,浮起輕蔑的笑:“姐姐,我永不穿草鞋。我是謝家人,死也要有謝家公子樣!”他壓低聲音:“姐姐,我們需要告訴太尉桂宮儲存的大量稻米嗎?還是再等等?”這少年的雪白衣襟,已滿是肮髒,但無人比來自優雅南方的他,更像一位貴公子了。

    我撩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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