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視著如雅:“先生?如雅……你也認得了?”我以目示意,侍女們都退開了。

    謝如雅展開笑靨,似是而非。他彎腰掬起一捧染著荷香的水,翹首向南望。我跟著他看,樓台隱約現於一片夏日青翠中。雖然尚未到夕陽西斜,但遠處山間晚鍾之聲隨風傳來。如雅微笑說:“姐姐,那位先生啊……”他拖長了聲音:“酒歸月下,風清琴上。一定是上官青鳳。可惜東方玄鵬不見,但還好北帝活在世間。”

    我一驚:“如雅?”我不知道他最後的那句話暗含什麽意思……如雅將白衣袖子攏起:“姐姐。我是給你做陪嫁的,我絕不會惹一點麻煩。”

    他又給我一個卷軸,輕快的說:“姐姐,上次顧尚之他們來看你,迴朝之前在北朝購買了一些名畫。我手裏這幅乃是摹本。原圖襄王夢神女,更是絕品,據說隻有天下第一流畫手才可畫得。當時皇上甚喜,在昭陽殿引百官賞畫,但結果卻有人認得畫上的女子。你猜是誰家的……?”

    我展開圖軸,隻見畫中美女,風骨清豔,臉龐卻十分熟悉。我“啊”了一聲,原來是我在四川所見的雪柔姑娘,我問如雅:“是不是有人說這是湘洲王紹所納之妾?”

    如雅點頭:“也不過是個美人罷了,皇上卻興師動眾。但後來不知怎的,又有人傳說此女乃是四川送給王紹的,滿朝文武私下懷疑王紹與藍羽軍有瓜葛……”

    我以指頭扣著腰間的玉佩:王紹私下供給藍羽毛軍給養,本是要坐收兩敗俱傷的漁翁之利。也可以說是為了南朝好……但是,為臣者有這樣的動作卻不報之君王,引起猜疑也是必然的……隻是由此畫,引出這個美人,又由美女,引出王紹,這個始作俑者……

    我忽然記起在藍羽軍大帳裏雪柔與“東方”的對話,腦海裏又浮現出元天寰躊躇滿誌說“王紹必反”。

    我正要說話,元天寰的聲音響起:“謝如雅,為何不請公主上台來?”

    如雅對他行禮,抬頭一笑:“皇上請公主來見臣,並未說您也要見公主啊。君王是心,臣下是胳膊,哪有心不動胳膊自己動的道理?”

    元天寰帶著幾分醉意,發髻略鬆,斜插幘簪,若我不知他底細,定會覺得他頗有鬆間石上的高士之風。他唇邊笑渦一顯:“如雅才十四歲。你父親風華號稱江左第一,朕看你也有鳳毛。生兒子隻求優秀,百不為多,一不為少。”如雅皓齒微呈,他與以前在謝家田莊裏一般,默默跟到我的背後。

    元天寰客

    氣的掃了我幾眼:“公主從漸台來?”我點點頭。

    他低頭,嗅了一嗅:“……我弟弟妹妹又在編茉莉花環玩了?”我直麵他:“是。”

    他旁若無人,隻緩緩道:“朕明日移駕京郊長樂宮,七月七日,未知能否迴來。長安民俗,七月七,便有無聊男女祈願放些煙火。公主最好在桂宮之內,莫出去看熱鬧。”

    我聽他說的奇怪,皺眉望他,他腮邊的笑渦又起,但眼神裏的冷峻卻讓人起了寒意。

    元天寰和顏悅色轉向如雅:“既來之,則安之。你為公主之令,待到明春,公主入主椒房,朕自會替你父親照顧你。”

    如雅稱謝。元天寰踏上龍舟,麵色沉靜。船頭已動,他又問如雅:“今夜你可與上官一起去五弟太尉府內坐坐,太尉府是蓮花池,少年們都薈萃其中。對我朝的俊才。你不會膽怯吧?”

    如雅含笑搖頭。我一言不發,等船槳劃開了,我扯住如雅的袖子:“皇上是否召王紹入京?”

    如雅這才收起笑:“是,但我出發的時候,王紹那邊還是沒有起身。”

    王紹出身琅玡王氏。王氏不僅是第一名家,而且還混入南朝皇族血脈中。元天寰方才心情打好的笑容,完全就像個老狐狸。我血氣上湧,如雅卻將圖畫拿去卷好了:“姐姐,你不去見見上官先生嗎?”

    我動腳步,如雅就攔住阿若跟圓荷,笑盈盈的說:“別走別走,誰肯教我認四周的景?”

    謝如雅冰雪聰明,必定看出了什麽端倪。但我腳下灌鉛似的,挪步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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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本來以為自己跟著他書寫的那個“靜”字慢慢的靜下了,也安於命運安排給我們的結局,但是每一步接近他的所在,我就想起他那燈下變得如紙蒼白的臉。

    岸花汀草,蓬萊清淺,夢迴仙境。玉竹扶疏,碧紗窗內,人影卓然而立。

    “夏初?”那聲音似無比熟悉,溫柔,而又一分猶疑。

    我應他:“先生?”跨過小屏風,隻見他守候著。依舊是精粹端美,如冰壺澄澈。我最怕是先生哭,率先張皇起來:“先生……先生?”

    出乎意料,他給了我一個極其開朗的笑容:“

    別來無恙?”

    我快步走過去,說不出話。他張開手臂,一把將我抱在懷裏,帶著酒意的唇不斷的輕觸我的鬢發。我半開眼睛:“先生?”我竟不習慣這樣的接近,何況左右可能有耳目。

    他愕然醒悟,這才輕輕將我鬆開:“看來你過的還好。”

    我勉強笑著搖頭:“先生,我並不是好欺負的。”

    他隻是從懷中取出一個錦盒:“諾,給你的,瞧你這一身的墨味。”

    我接過瞧,是一方鬆煙墨,堅實如玉:“怎麽來的?”我嗅一嗅:“是黃山的?”

    他笑道:“是,我去南朝了。也見到你家鄉風土。小時候但聽母親提起……”

    我拉過他的手掌:“先生,怎麽破了?”

    “啊,因去南朝匆忙,當時腿疾沒有痊愈,所以一路常用竹輪車代步。有時候孫照不在我跟前,我自己以手推輪,才磨破了。”

    “你為什麽要急著去南朝……?”

    他笑,與我一齊坐到冰簟上,手指搭上我的脈搏。

    我轉過脖子:“上官,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為了我身上的毒……才去的南朝。”

    他盯著我看:“是,又不是,我不想在北朝,南方天氣暖,我的腿也好了。”

    我問:“我中了什麽毒?”

    他神態安詳的答:“沒什麽……我到了南朝覺得那不過是普通的花粉毒,用幾次針便能祛除,別擔心。”我不太相信,但他顯得特別悠閑鎮靜,我不由得信了。

    他將手從我脈搏上撤去,瞬了瞬目,但無一句話。

    我將他身邊的一把扇子取來,放在裙帶上展開又合起:“先生,我住在桂宮。那天與你分別……是因為……我真悔……”

    他打斷我:“不怪你,孫照都說給我聽了。你第一次夜半吹野王笛時,我便有預感。但我總是逃避……”他苦笑一下。

    我端詳扇麵,那扇麵上畫著一個望星的少年,隻是個背影,卻孤零而高渺。

    仿佛他注視的不是星空,而是風沙散盡的殘空。旁邊隻有一行字“曾向陽光灑熱淚”。

    我不禁道:“這扇麵字畫都是先生的?”上官沉默片刻:“不,是師兄的,或者說……皇上?”

    沒想到元天寰的畫也精進如此……我想起阿宙所說他長於書畫。畫?那幅送給南朝的仕女圖……我心頭突然冒火:竟然這般卑鄙的離間

    。王紹和我的謝師傅,一直是朝內最關心我的大臣。可能忌憚王謝士族,我才能平安的長大。

    我氣憤地把那把扇子丟出去,上官不明所以,隻彎腰去撿迴來,他撫摸扇骨說:“我第一次腿病發的時候,師兄送給我這把扇子。他說寫了上句,不願意再題下句了。他不希望我像他。我當時感激,曾說:士為知己者死。”

    “士為知己者死?”不錯,誰是我的知己呢?我望了一眼上官,慚愧,我並不了解他。今天我遇到的另一少年……我倒是了解,了解他的笑容,他的決心,還有他的承諾,但是……我失神片刻。

    上官神色抑鬱,漆黑眸子仿佛可以溺人,他盯著我:“夏初,我決定迴到北朝朝廷來,先在師兄的身邊當一名無官的謀士。我答應過他:士為知己者死。無論如何,他是我的知己。我先遇到他,再遇到你。我隻有一條命,我不能為你死了,我隻能為你而生。”

    某種痛楚湧上了我的心尖,我默然許久,道:“做男人,先要忠於自己,忠於朋友,才能立身。至於夏初我,先生曾救了我,我欠你的才是。你說為了我生,我當不起,也不忍心。”

    上官黯然,他離我又坐遠了些:“他是最強的,我們都不能相比。你現在已經沒有退路,隻能嫁給他。但我本來想,我若在朝廷,也許以後還可以成為你的退路。無論如何,我會等你十年,十年後你要是能幸福,我就離開,要是你不幸福……”

    “十年?”我才十五歲,想到我將二十五歲,那好像真是遙遠到九重天的事情。十年後的上官,一定不複是這樣的少年……我忽然害怕起來:“先生?你說的是什麽?”

    上官拍拍我:“十年……天下勝負便分,你也長大了。”

    我兩耳充斥著他平淡但震撼的話語,唿吸都急促起來,我掩飾的走到台前,天已近半黑。

    上官呆呆坐著,好像話一口氣說完,後麵的也講不出來了。

    有內侍前來傳旨,元天寰賜上官並謝如雅,坐帝王肩輿,讓宮女們手持蓮花燭送他們去太尉元君宙府。上官對視我一眼,帶著如雅去了。

    我於高台上,水天蒼蒼,何其茫然……宮女已立於我背後,我吩咐道:“迴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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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桂宮的夏夜。銀月光

    於紗帳上仙氣渺乎,青鳥似乎真要展翅分離。在青鳥的翅膀後麵,出現了一個高潔的影子,真像駕鳥行雲的使者。那是上官?

    我驚醒了。拈起寂寞流蘇,托腮橫臥在繡衾上,把玩著胸口的金鳳。

    我已經不複是山中夏初,我是國之公主。我不能讓上官等我,雖然他可能真的成為我的退路。

    他和我,都僅有一段青春,讓人為你辜負青春,而你的青春卻不能迴報,對他人不公,對自己也不重。我無法接受,必須當麵拒絕。我主意拿定,又有莫名的惆悵。惦記起謝如雅。他初來乍到,今夜在元君宙府,不知如何。以前在謝家,人人都捧著小公子,如雅雖生性和樂,但也太過鋒芒。阿宙此人,性格高傲……

    我正擔著心,阿若卻來迴稟:“公主,兩位王爺在桂宮門前。”

    “兩位王爺?是五王,六王?”我急忙挽起頭發坐到鏡前,手又不動了。

    阿若點頭:“五王送六王迴府,兩位王爺過桂宮,向您問安,五殿下有幾句話要說,但又吩咐若公主安歇了,就直接讓圓荷小妹傳話便可。公主……還有一刻各宮都要閉門……?”

    我斷然將拿起梳子:“我見。但時辰不早,宮有宮規,我不便請王爺們入宮,我稍後就去宮門。”阿若一離開,我就發現圓荷又瞪著眼珠子,我把梳子丟給她:“笑什麽?沒規矩!”她更笑得眼睛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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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君宙果然等在桂宮門前。他穿著白色繡龍袍,氣度端華。他六弟元殊定與他服飾穿戴一樣,隻是站在偏後的位置。他雖然現是聲震都城的京兆尹,但跟著更高挑的阿宙旁,還是顯出幾分少年人的稚氣。

    守宮的趙顯靠著大刀,在宮門的一角斜瞅著阿宙,邊用竹簽慢慢的剔牙。見我出來才立正了。孔雀石的眼珠子轉到我還畢恭畢敬,移到阿宙又有不平之色。阿宙卻好像根本不認識他。

    月下,阿宙顯得劍眉頗濃,鳳眼中流淌著春江河水:“公主,我送六弟經過桂宮,來給你傳個信。皇上已命如雅暫時下榻在我的府邸裏,你不用掛懷。”他更低聲說:“其實,你師弟便是我的師弟……七月七,你別忘了去高齋看仙人,啊?”

    我不願意在六王麵前露出什麽,便道謝說:“多謝王爺費心照料如雅。

    時候不早了,你們都請迴吧。”

    六王揚眉一笑,下巴上的那道疤痕也動了:“公主不必客氣,將來不都是一家人嗎?哈哈,五哥今夜真好,我明日不過出發去一次平城祭祖,他便依依不舍起來,偏要送我。”

    阿宙白他一眼,不予理睬。我總覺得相對於他的孿生妹妹,這魏王太過靈活,好像誰都抓不住的感覺。平城祭祖,是代皇帝,不派阿宙,倒派了有實差的他……

    我隻能動了動嘴角。

    今日七月五,明日六王出城,元天寰也出城……?我突然生一點點不祥的預感。

    我問阿宙:“七月七就來了,京城留下你?”

    阿宙的笑明豔可壓到月光:“嗯。我守城……公主……”他轉頭瞧了弟弟一眼:“快關宮門了,請公主迴去吧,我們也該告辭了。”

    我微微鞠躬,他們兄弟也鄭重還禮,六王忽然問:“公主,謝如雅幾歲?”

    “十四歲。”

    元殊定喔了一聲,阿宙不耐煩的催他:“走了,走了,別忘了皇上的訓誡。”

    他再不看我一眼,便推搡著弟弟的背,我也轉身迴去,走了不遠,聽到清夜裏阿宙激昂笑一聲:“比比誰快?”便催馬踏月而去,他騎姿瀟灑,其弟也不甘示弱。元氏入主中原多代,但是草原胡人血統依然存在,而且在元天寰的弟弟們身上閃閃發光。

    我經過趙顯時,告誡他說:“趙顯,這兩天可要小心。七月七,一定要緊閉宮門。”

    他藍眼睛一轉,過了一會兒,才謙恭的答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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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七的清晨,就沒有一絲風,桂宮豢養的狗兒都伸出舌頭趴在樹蔭下,圖點涼快。

    我一早就穿戴整齊,躲在水晶簾內,自己跟自己下圍棋。手觸上碧玉棋盤,指尖遊離一絲涼意。黑的,就像元天寰的眼神,看不透。白的,就像我的未來,敢寫,什麽都有,不敢寫,還是什麽都沒有。

    我才解了半個局,如雅就來求見了。因元天寰將宮城北側的桂宮當成公主府,所以來往客人常有。不過,如雅算是第一個男的座上賓。

    他依然穿著白衣,我劈麵就說:“你過幾天就來當府令了,可不用穿北朝官服,白衣恰好是

    孝衣。我已經寫好表章給皇上,你就放心吧。你在太尉府,可受委屈?”

    如雅機靈的一笑,和個貓兒似的:“姐姐,從小隻有我委屈別人,哪裏有人來委屈我?”圓荷今天倒勤快,給如雅端上來一碗藕絲冰水。如雅慢條斯理的用勺子在裏麵攪動,對圓荷微笑說:“勞煩圓妹妹給我再取一條手巾來。”小丫頭一溜煙的去了。

    我忙問:“你有話說?”

    他睫毛抖動:“姐姐,我母親讓我給你傳話:說我父親獨木難支,當年對不起你們母女。母親還說,據她所知,有兩件重要的東西,公主若能找到,則今後豈止可母儀天下,甚至……”他聲細不可聞:“君臨天下,也名正言順。”

    我將圍棋子兒一顆顆的擺進瑪瑙盒,不會再吃驚,原來謝師傅夫婦也不知道我父親將東西藏在哪裏……我吸了一口氣:“如雅,為師一日,終身是師傅。我絕不怪謝師傅。我這兩天一直想,你為什麽來北朝?你不單是為了給我做陪嫁,對吧。”

    如雅黑發如絹絲,襯的少年麵龐白嫩如花瓣,他又笑了:“姐姐,我是幫你,也是幫我自己。當今時局,誰人最強?原來人人覺得元天寰固然厲害,但一時擺不平四川……可是他居然征服那麽快。南朝雖然有王,蕭兩員猛將。但王蕭素來不和。將來元天寰揮師南下,萬一大水傾舟,王謝家族淪為階下囚,莫說我等,堂前燕子可有棲息之處?”

    我點頭:“不錯,狡兔三穴,何況亂世之人。你來北朝是為了南方的謝家留一條退路。隻是如雅你想過沒有,在南朝你隻憑身份,就可以坐至公卿。而在北朝,你的根基除了謝家名望,還有就是我。我若不能自保,你怎麽辦?”如雅喝了一口冰水,笑意甜甜。

    “姐姐,我要是不信你,也不會來。你非但可以自保,你還能帶著弟弟我更上一層樓。但我們倆凡事都要步步為營,不可越雷池一步。我這兩天住在太尉府,太好了,知道了許多信息,那位上官先生……原來認識好些青年名士……”

    我暗暗吃驚:我所知的上官好像是個青山中,妻梅鶴子的孤立少年,他又是怎樣結識這些人呢?我忽然記起他當初在山上所說的話……他曾說藍羽軍,南帝,王紹,元廷宇都不值得依附。他的最初抱負……若他想過出山的話,他就想好了選擇元天寰。元天寰是否東方,倒是次要的了。

    如雅注意到我的失神,沉默著。圓荷捧了裝有冷手巾的水晶盤子進來,我伸手出來,拿了一條擦手:“如雅……你見過六王爺……

    ?這人不好,你要留心。”

    如雅的笑容凝滯了,用手巾一抹臉,眼白向天,傲然冷笑數聲,一句話沒有。

    我猜元殊定可能冒犯了他,忙寬慰他說:“不用理他就是。如雅,你看這個字。”

    如雅蹲在我旁邊,看我用捏著濕巾子在地上寫字。

    “士,這是士族的士字。”

    “嗯。”我答應道:“如雅,真正的士,可殺不可辱。士字中的這兩道長短不一,隻能上長下短。若顛倒過來,就是‘土’字,土著跟士族,分寸之差,卻差千裏。你還小,跟人交往一定要把握好分寸,長短。別人就拿你沒辦法。”

    如雅嘴角一揚,小瓷人兒又鮮活了,他道:“他一個鮮卑奴,能把我怎樣?北朝三個王爺,雖然是趙王最顯眼,但這個六王爺一定會栽跟頭。”

    我額頭上又出了汗,把手巾揉起來,丟到水晶盤裏,對如雅道:“如雅,你迴去告訴趙王:我不信有什麽仙人,可是七月七晚京城也許有鬼。王爺一人守京,宜格外小心。”

    如雅答應。他年紀雖小,但毫無不牢靠的感覺。他環視四周:“姐姐,桂宮現屬於姐姐名下,有多少財產?我都要記帳才好。”

    我笑道:“啊,難道學你母親晚上計算籌碼,白天不配玉,隻配帶一串鑰匙嘛?”

    如雅忍不住扮個鬼臉,指了指自己的腰帶,我一瞧,他腰間真的有個虎頭環扣,掛著兩三把銀鑰匙。我跟如雅都似忘了憂愁,一起哈哈大笑起來。旁邊的圓荷,也掩嘴不住的偷笑。

    我終於停下笑,握了握如雅的手:“如雅,聽我的,今夜如果真的有什麽大事。你一定要在自己屋裏,絕不走出來,好麽?”他遲疑,才悶聲應了。

    我把自己的皇後玉燕懷裏取出來,放在他手心:“你拿著這個燕子。要真的有人闖進你的屋子,你就說:桂宮之寶物在此,要動我,就是動公主,皇上殺無赦。”

    七夕月才上柳梢,整個長安城就騷動了起來。高高的宮牆隔不住市井的絲竹。所有宮女們由阿若帶領,一起穿著羅衣,係上五彩的絲帶。我是不能禁止她們乞巧的,雖然身處深宮,青春年華有限,幸福近於渺茫。

    我離她們稍遠一些,靠在一棵沒有還長大的桂樹旁。星眼眨著,似乎能讀懂我的心情。七夕有或者無,對我都沒什麽關係。我縱然是個下凡的織女,我所愛的人,也不會是個放牛娃。天下未嫁女千千萬,神佛一定會疲累。與其聽我這個

    帝王女兒不切實際的夢想,還是將機會留給平常的姑娘才好。

    我正看著宮女們歡笑,圓荷揉著肚子跑過來,臉色發白,還在發抖。

    我摸了下她的頭:“怎麽?吃了藥,肚子還疼,你下午怎麽能喝那麽多冰水?”

    她踮腳在我耳邊說:“公主,那個明光殿,有鬼……”

    “有鬼?……”我捉住她手:“你確定?天下隻有人裝神弄鬼的。別怕。”

    “阿若姐姐她們都說:明光殿以前鬧鬼過,所以文烈太後命人將那裏封閉了。可是,方才奴婢經過的時候,我明明聽見裏麵有人的腳步聲。”

    一陣微風,樹枝碎蔭打在她臉上,她黑眼珠裏滿是恐懼。我鎮定的拍了拍她肩膀:“對誰都不準提。你跟在我身旁,我是皇女,鬼都不敢近我。真有鬼本公主一定捉它。”

    我想明光殿也許真的有“鬼”。但現在打擾宮女們不合適,倒會顯得我多疑小氣,我絕不可在北朝宮人麵前失去端重。因此我打定主意,等明日白天,召入趙顯,再打開明光殿查個究竟。

    一聲響,長安城角飄起朵煙花。北朝的長安,一年隻有除夕,元宵,七夕三個節日才可燃放焰火。圓荷扯扯我袖子:“公主,奴婢想看看長安城,您帶我去上次的那個高齋瞧一眼行不?奴婢做夢都想看。”

    她攛掇著,我心知阿宙說仙人是胡說,但心裏亂的沒下腳處,也領著圓荷又上雪粹高齋去。她歡天喜地的提著一盞紅燈籠。長安,九州裏最大的一座城市,就在我腳下。千燈碧雲開,高樓紅袖招,棋盤之布局內,不斷有歡歌笑語傳來,更有街市一盞盞流螢般的燈籠,照出嬋娟無數。我正感慨,圓荷說:“公主,瞧那裏!”

    我凝眸,又是一束煙花燃盡。在火焰的熱力逐漸消逝的地方,有片廣闊的屋脊發出微紅光芒。那一定是珊瑚樹,小時候我記得它們給我的驚喜。月牙兒鉤著琉璃瓦,偌大的長安全部的屋脊上,竟然有一個人站著。遠望他,一身翠衣,衣袖飄展,腰間懸劍。好像漫天的曇花,被少年青翠修長的人影揉碎了,隻留下空寂暗香,悠揚在夜空之中。他也正麵向桂宮。

    我知道仙人的樣子,一定有雙會偷心的鳳眼,他……圓荷點著紅燈籠,他瞧見我了?我沒有動,他也沒有動。許久許久,我心裏才湧上了“七夕”。我是怎麽了?今夜真的是七夕。長安城裏兒女成雙,我才會和他倆倆相望。

    忽然,從空氣裏傳來了驚唿聲和倒塌的聲音。我醒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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