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不舒服,跟周進告假先迴酒店。周進本來不放心,想要陳耀清送他迴去,但他堅持說不用。

    出走門口時,一個人攔在麵前,霍一飛抬起頭,看到是張明山。

    “張局長。”霍一飛笑笑,招唿了一聲,側過身給他過去。張明山卻站著沒動,半晌微微苦笑,“沒想到在這裏見到我吧?”

    霍一飛直言不諱,“的確沒想到。”

    兩人都沒有說話,張明山攔在那裏又不肯走,霍一飛開口打破尷尬,“學校裏的事兒不好意思,你孩子不要緊吧?”

    張明山默然不答,霍一飛可能是好心關心,但他的話聽起來更像是種諷刺。兩個人慢慢走了一段,張明山慢慢的說,“原來小寧已經那麽大了,你也這麽大了,我完全認不出你們了。”

    霍一飛淡淡笑笑,“總要長大的麽。”

    張明山聽他說的淡淡,歎了一口氣,“我知道你定是要恨我的,我是對不起你們……你阿姨,不在了吧,我剛剛才知道,她……她……”說到往事,語氣吞吐,似乎不知道如何措辭。霍一飛告訴他,阿姨患的是肝癌。

    “她挨得痛苦,走了未嚐也不是解脫。”霍一飛靜靜說,看著張明山在夜色燈光中的臉,神色忽明忽暗。雖然已經過了十幾年,在記憶裏依舊熟悉,兒時噩夢中也會被父親兇神惡煞的神情嚇醒,每每望見這張臉時,他手中都是拎著皮帶。然而年月流逝,十幾年後再看到,想起的還是兒時的記憶,看見的麵孔卻已經添了許多皺紋,和往日畢竟不大同了。

    張明山慢慢說了很多話,有問他們目前的狀況,也說起自己的經曆,他告訴他自己現在有一個家,還有一個兒子,不用說就是張大鵬。張明山說,自己到了t市改頭換麵,換了現在的名字。至於為什麽,他沒有說,霍一飛也沒有問。

    “我調迴h市了,以後咱們常常會見麵了。”張明山說。霍一飛心想那又怎麽樣,你有你的家,我有我的生活,我們就算在一兩個城市也好,兩個城市也好,又有多大的區別。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慢慢走到門口,霍一飛沒有去找陳耀清要車鑰匙,伸手攔了輛taxi。車開出一段,他在後視鏡中看見張明山慢慢的走迴院子,閉上眼睛,心中異樣的平靜。

    父親剛剛走的時候,自己格外的高興。想到再也沒有人欺負自己和阿姨,做夢也笑出來。後來漸漸的家中愈發艱難,阿姨病中後更支撐不住,才慢慢意識到一個家中沒有個男人

    ,是怎樣的辛苦,那時也愈發恨他的冷血無情。然而慢慢的日子長了,當年提起來咬牙切齒的仇恨,已經隨著歲月慢慢流散,雖然嘴上不說,心裏也會偶爾想到,如果日後再見到父親,自己會怎麽樣,是傷心失落的偷偷流眼淚,還是上前狠狠的抽他一耳光,以解心裏積存了多年的恨氣。又或者他對以前做過的事情後悔萬分,拉住自己苦苦道歉,請求自己原諒他,自己當然不會原諒,那就一輩子讓他內疚。以往也常常聽到熟人說起在什麽地方遇見過父親,那時心中就會自覺不自覺的把這個念頭想上幾遍。

    沒有想到,有一天真的遇到了,卻是這樣平淡。今天他跟自己說這些話,承認了以前的事情,算是相認了吧?可是沒有笑也沒有淚,也沒有一巴掌。他和自己都是這樣的平靜,說起來像是在說一段與他們無關的往事。

    迴到酒店漸漸感覺難受起來,霍一飛給折騰了這麽久,已經頗有經驗,早知道每天都是逃不過去,不來反而不安心。但是畢竟是在酒店,不是在家裏,又是跟進哥他們在一起的,一個不小心怕就會給人看見,那時後果真不堪設想。他想好歹挨過這兩天,左右人多,自己可以常常尋出去玩的借口躲開,挨過這幾天,迴到h市無論狀況是好,是歹,這件事他再也不想隱瞞下去。

    毒癮一發作起來就是讓人發瘋的痛苦,霍一飛生怕自己難收起來捱不住叫出聲,扯了把紙巾把嘴堵個嚴嚴實實。想想又找了根布條將腳踝並在一起,緊緊捆住。手他自己是捆紮不了的,隻好分開抓著床頭的欄杆。兩條棉被都蓋在身上,不過片刻汗就狂湧出來,身上卻是一陣陣的冰冷,頭很快裂痛起來,像是錮上了一條鐵錮不斷的擰緊,從頭皮往裏炸開了一樣的疼。

    忍到無可忍處,霍一飛痛苦的一聲聲嘶叫,但紙巾堵住嘴裏,吼聲隻能在嗓子眼裏打轉,卻傳不出。他隻覺得胃裏難挨的不住抽搐,直想往外幹嘔,嘴裏堵著東西,並不嘔的出來。抽搐從胃裏一直傳到了心肝內髒,四肢百骸,抽的他自己完全無法控製,隻能盡可能的蜷縮,整個人弓成像一隻蝦米,猶如受酷刑過電一般,一波一波的顫抖。這一晚不知道折騰了多久,終於慢慢熬挺過去,和著滿身的冷汗,滿臉的眼淚鼻涕,捂在兩層棉被中沉沉的睡著。

    第二天,扈中和張羅一定要帶大家到t市有名的八寶山逛逛,周進自然叫了霍一飛同去。不過一路上見他心神不安,仿佛魂不守舍一般,以為是換了地方睡的不好,中午吃過飯便打發他迴來了。霍一飛迴到酒店,身上已經被冷汗打透,仿佛毒癮

    昨天沒有發泄夠似的,今天一起床就頭腦昏沉,剛剛在路上,已經頭痛欲裂,渾身難受。

    然而疼痛都還在其次了,他今天不斷卻的看到幻覺,仿佛有許許多多毛蟲在身上爬過,每一條花花綠綠,顏色異常的鮮豔。這些蟲緩慢的蠕動著他們肥胖流油的身體,把或紅或綠的腳順著毛孔紮進去,在肌肉裏牢牢抓住了,把那三角的令人作嘔的醜陋的頭向裏麵紮。

    甚至看的見毛蟲鑽進時每跟茸毛的蠕動,聽得見擠破肌肉發出的難聽的聲音。愈是想忘記,想避開不想,這畫麵愈要在眼前晃動。這情景,是人也要抓狂。起先這樣的時候,霍一飛就會拚命把十根手指在身上摳抓出一條條血檁,企圖緩解一些痛苦。但是次數多了,也明白對這本來就是虛幻的感覺,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到的後來實在熬不住,用頭去撞牆也是有的。要撞得自己痛不欲生,才能忘記那難捱的痛苦。

    但是今天他連撞牆也不敢做,麵上有傷,定要給周進瞧見的。挨到再也捱不住了,從床上翻起來衝到外間,茶幾上一碟水果中插著把水果刀。霍一飛一把抓了起來,揚起向大腿插了過去。

    三寸來長的白鋼刀刃無聲無息沒進大腿,隻露了一個深咖啡色的刀柄在外麵,鮮血順著刀口狂湧出來。一時間,肉體的疼痛終於超過骨頭裏難捱的奇癢,眼前許多幻覺頓時消散不見。霍一飛痛苦的叫了半聲,又咬牙忍住了,雙手用力緊掐著傷口阻止血流,慢慢的倒在沙發上。

    便在此時抬起頭來,看見葛老輝站在眼前。

    霍一飛大吃一驚,萬料不到他會在這裏,一時間腦海裏一片混亂,驚愕之下,身子搖搖欲墜。下意識想到,葛老輝不知道是早看出來自己不對,還是偶然在這裏撞到。但是他總不是傻子,自己這副模樣,想也想得到是怎麽迴事。本來他現在失了勢,就算抓著自己毛病,也不敢像以往那樣向周進挑釁。可是這迴自己出的不是別的事,是吸毒!而且是千方百計隱瞞著周進吸毒,周進還不知道,卻給葛老輝知道……

    葛老輝上前一步扶住霍一飛,臉上卻是頗為心痛表情,咂咂歎氣搖頭,“這是做什麽呢,這是何苦呢?”手碰到匕首刀柄處,欲將那刀□,但似乎又怕拔出刀血流的更厲害,猶豫一下終於還是沒有。

    霍一飛倒在他懷裏無力掙紮,重重的喘氣,停了片刻,猛的挺起身來抓住刀柄“嗤”的向外拔,然而身子無力,刀還未全撥出來,半身又向後仰去,手臂隨身向後拉。可他不肯放開手,扯的那刀在腿上一直割出

    一條好長的刀口,血嘩嘩的向外流,不僅沾的沙發上,地上盡是,連葛老輝身上也濺了許多。

    霍一飛看見葛老輝身上的血,虛虛說,“不好意思,葛哥……”

    葛老輝頓腳,並不在意身上血跡,“你啊,幹什麽這麽折騰自己!這不是……這不是……”霍一飛勉強笑下,說,“我沒事。”

    葛老輝攙了他躺在沙發上,脫下自己衣服扯成布條,一邊替他紮緊,一邊說,“你的事,進哥不知道?你放心,葛哥不會給他說的,先送你去醫院吧,這麽流血可不行。”

    霍一飛心想,你有這份好心?別人我不知道,我在和記多少年了,對你為人如何還不清楚麽,對誰不是笑臉相迎?又對誰不是暗中使壞?遇這樣的事你還不落井下石。不過也許你想要幫我隱瞞這件事,從中威脅也未可知。

    婉拒他,“不用了葛哥,多謝你了……”,腿上刀口痛如火燒,疼得他額頭冷汗直冒,話隻說了半句,便再說不出來。

    葛老輝凝視著他,慢慢放開正在包紮的手,那條繃帶沒能紮緊,血如同刹閘一般狂湧。葛老輝嘴角似笑非笑,“你是不相信我吧?那你就看錯我了,我要是想搞密,當時你向白帆買白粉,我就知道你怎麽迴事,我早就跟你老大說了。”

    第44章

    霍一飛愕然,慢慢抬起頭,看著葛老輝投在日光裏陰惻惻的臉,“你是小孩子,我怎麽會跟你一般見識呢。雖然老板殺姚順是為了你,可我也不能把這筆賬算到你頭上;雖然你到緬甸幫ou弄死了fsk,但你也付出代價好大。不是嗎?吸毒可不是小事啊,你寧願自己忍得這麽辛苦,不敢告訴老板吧?怕他殺了你啊?還是殺了那個阿秋啊?”葛老輝曖昧一笑,“料不到你還愛好這調調兒呢。”

    霍一飛覺得他這話,所指似乎不隻是吸毒,也沒得心思去細想,總之沒什麽好意。葛老輝繼續道,“你別以為我拿這個威脅你什麽,其實呢,今天我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沒有本事跟你進哥鬥了。周進是很厲害,我甘拜下風,不過再厲害人也有軟肋的,你猜他的軟肋是什麽?”

    一邊意味深長看著霍一飛,“你這事抖出來,周進一定不放過阿秋,一定跟ou打,但是你別以為他都是為了你,就算他再寵你,他也不會為了你興師動眾,跟人家大動幹戈。不過他的性子,他怎麽能容忍別人這麽耍他,你說是不是?”

    其實這件事,葛老輝已經立於不敗之地,周進跟ou打起來正中他願,

    但倘若霍一飛仍舊瞞著不報,他捏著這一樁事在手,便是一個不說出威脅二字的威脅。霍一飛想起他來時滿麵笑容,神清氣爽的模樣,心想難怪他心情會這樣好,想必是早知道了這件事情,就等著今天這樣一個機會揭穿。自己既然跟他相識這麽多年,豈能不記得他是隻滿身抹油的老狐狸?就算已經被打進穀底,一得機會,他依然會像往常一樣傷人。

    “多謝葛哥……為我打算,但是.這種事,左右是瞞不過人的,我自以為……已經做得天衣無縫,還是給葛哥知道了,就知道是瞞不了的。吸毒……犯幫規,進哥會照著家法處置,這個,葛哥也可以放心。”

    心想的是,這件事別說抖落出去,進哥要執行家法給幫中上下人看,就算沒有這一層,他又豈會饒了自己,和記嚴禁吸毒,出了這樣的事情,自然是進哥管教不善,顏麵無光,你在旁盡可大看笑話。但我又豈能為了這個,受你的要挾。

    葛老輝冷臉聽他斷斷續續說完這話,想這個小毛孩子到底是不好對付的,冷然一笑,並不作答。兩人僵持了一陣,霍一飛默默挪動起來,解開葛老輝結的布條,重新在傷口上纏了兩圈,緊緊打了個結。扶著牆慢慢挨迴房去。

    一路上流淌的滿是鮮血,他也不去管它,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再沒有可能隱瞞下去,霍一飛隻等著周進迴來向他坦白一切。卻不了這天等到夜晚,周進竟沒有迴來,陳耀清打迴一個電話說他們在城北賭場待得晚了,不迴去了。晚上霍一飛扶著自己受傷的大腿,靠著牆默默坐了一夜,中間葛老輝送了兩次藥來,一次是幫他拿了殺毒的鹽水酒精,上的傷藥和幹淨的包紮紗布。另一次是拿了一些消炎止疼的藥片。

    葛老輝是這樣的人,他暗下裏鬥的怎麽你死我活,臉麵上是不會撕破臉皮,不僅不會,還要反而做出一臉真摯誠懇姿態。他深奉“萬事留一線,日後好想見。”的處事之則,決不會學姚順那樣按住他一頓捶打,結果丟了自己的性命。事實上,他要不是有這份精明,怕也活不到今天,fsk一垮台,他就離死不遠了。但是現在看來,他精明的的確沒有錯,自己的事情終於使得他翻身有望。

    霍一飛想,自己無論如何不想給進哥帶來麻煩,但是事到如今,不管他在怎麽籌措,都已經無能為力,一切已經不在他的控製,就像毒癮襲來不能控製,腿上的刀口的流血也不能止一樣,現在自己唯一能做的,隻是這樣靠在床邊等待。

    不想這一等又等了一夜零一個上午,到了第二天下午周進才迴到酒店

    。霍一飛試了揭起腿上的紗布,血大部分幹了,三厘米長的刀口向兩邊翻卷著,猩紅發紫,兩邊的肌肉略微浮腫,看起來有些發炎。他換了塊兒紗布重新裹了,請酒店的服務生幫忙就近買了條新牛仔褲換上。到盥洗室摸了一把臉,對著鏡子理了理額前碎發,忽然慢慢停下來。

    鏡中映出的臉蒼白憔悴,連頭發也仿佛失去光澤的枯草,一縷一縷無力的低垂。霍一飛很少弟弟小寧那樣自戀,對自己的俊臉愛不釋手。但年輕帥氣的男孩總是會著意穿著打扮,看自己這垂頭喪氣的樣子,難免討厭,隨手撿了些鍺哩發蠟之類,對著鏡子慢慢梳理。忽然想起古代“待死妝容”的典故,不禁輕輕笑起來。

    大腿上刀口雖然深闊,但所幸沒有傷到主要的血管筋脈。霍一飛用繃帶紮緊它,套在牛仔褲裏,走路還支撐的住。霍一飛咬咬牙推開門,徑直走到周進房間門前,敲了敲推門進來。

    進屋卻不由怔住,他隻以為周進一人在屋,想不到這兒還有旁人,坐在臨窗的一排沙發上,扈中和緊挨著正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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