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拜六的天氣很好,連續的陰雨天終於停止了。他和小倍戴了輕便的頭盔,踩著單車沿著山路蜿蜒而上。

    體力有些不支。他們停在路邊大口喘著氣。

    很快他聽見喧鬧的聲音,一群單車族喧叫著嘻笑著比賽著衝了上來。他們在風中裸露著年輕的腦袋。透過頭盔的視窗,他看見了她,她穿了舊牛仔,還有一件舊的大的藍灰色襯衫,一雙帆布鞋。她既不領前,也不落後,和其他人一樣唱著喝著。隻是她沒有像別人一樣氣喘籲籲,她很平靜的唿吸著,從他身邊一閃而過。

    小倍摘下了頭盔,看著已經遠去的他們吹了一聲口哨。然後轉過頭來看著他,我們已經老了嗎?他戲謔道。

    他在頭盔後麵笑了。

    因為名字,她很快成了這個班的知名人物。他們都很快樂的樣子,邀請她周末登山。於是她提議踩單車去。

    因為昨晚熬夜整理新的數據,她幾乎睜不開眼睛看黑板,又不想睡去。於是她低著頭迷迷糊糊的聽了一節課。

    她並不覺得辛苦,她隻是更喜歡在午夜和數字們作戰。那種安靜的氣氛仿佛可以聞見硝煙。真是一種不錯的感覺。她總是贏的那一個。

    和大家一起唱著喧鬧著,衝到半山時,她瞥見了一個嘴角有嘲弄意味的英俊男人,手裏抱著一個頭盔。她認出了他。她對人記憶一向不是很好的,可能是因為他黑色的寶馬讓她印象深刻吧。

    於是她也立刻知道了站在他旁邊的帶著頭盔的男人。他穿了藍牛仔和一件白色的t-恤。

    她一閃而過。

    很累,也很舒暢。

    衝了涼,她下樓要去陳嫂那裏,吃碗拉麵。頭發濕濕的貼在頭皮上。她套了一件印花的搭裙,肥大的印度的版式。

    看見紳士先生在那裏吃雲吞。是登山時的那套衣服。

    她笑了笑,走到他對麵。大聲喊,陳嫂,拉麵,加料湯。

    他抬頭,並沒有詫異的神色。

    拉麵上來了,她低頭大口的吃起來。

    呃,你是數學係的?他終於開口說。

    她慢慢抬起頭,露出一個嘲弄的淡然的微笑。你顯然已經知道了。她說。

    其實,之前是要把你的短評讀給大家的。沒想到會是你。老師是不是讓你尷尬了。說出老師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嘴巴扭到了。

    她的微笑加深起來,慢慢的大口喝著湯底。你是想說我的名字嗎,老師?她意猶未盡的放下大碗,抬頭看著他。

    很特別。他聳聳肩。

    很感激你,沒有說很奇怪。她笑笑。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什麽,在他臉上的一些什麽。

    大學一畢業就做老師了?她說。

    你顯然已經知道了。他笑笑,學她的語氣。

    那你不是錯過很多東西?起身要離開的時候,她說。

    他做了一個微笑的表情。

    我得走了,有個電話要接。她說,老師,再見。

    轉過街角,她簡直忍不住要笑出來。可愛的紳士先生。讓她忍不住想要逗他。可是她搖搖頭,不行,不能傷害瀕臨滅絕的稀有生物。她開始跑起來,她要趕快迴去,外婆說今晚會打電話給她。

    電話響起來的時候,她甜甜的叫了一聲,外婆。

    電話那邊傳來一個冷淡的帶著笑意的男聲,莫問,是我。

    哦,是你哦,羅弈。她認出他的聲音。工程係大三的高材生,因為沈教授的新課題,他們是一個研究小組的。

    在等外婆電話?

    是啊。她平靜的說,躺在床上,看著有些變長了的腳趾甲。

    後天中午我可以約你吃飯嗎?

    呃,好啊。她很爽快地答應,你對沈老頭的課題又有什麽新發現嗎,大明他們一起來嗎?她偏著頭,把電話夾在耳邊,開始剪腳趾甲。

    我可以單獨請你嗎?平淡的聲音。

    她的手停了下來,沒問題啊,這是不是代表我可以多點一些菜啊,我很能吃哦。她笑道。

    很能吃嗎?我養得起的。他忽然幽幽笑道。

    她動作停下來。哦,抱歉,我外婆打進來了。再聯係。她掛了電話。

    她等到睡著。

    外婆竟然沒有打電話過來。

    周一的課不是很滿。上午最後兩節是紳士先生的課,天也開始下雨。

    今年的雨好像特別多。

    她在翻一本宋詞。覺得它們和數學論證題的答案很相似,長長短短,錯落有致。大家都在焦急的等下課的鈴聲。她在想最初的數學家是不是一個詩人。忽然旁邊的人對她指點示意。她看了半天才明白他們要她迴頭看。轉頭看去,羅弈竟然等在教室後麵的門口。

    工程係的羅弈。旁邊的男生開始背景報道,完全的思維生物,聽說數學係的課題都會請他參與。超強的。

    好帥!他在這裏很風雲的,但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另一女生嘀咕道,不知道他在等誰哦。

    她低下頭去。不知道自己等一下該怎樣走出教室。可是感覺到什麽,她抬頭,看到紳士先生幽深的目光。他好像忽然對這種他早就習以為常的喧鬧束手無措了。可是他繼續講下去,在嘈雜的說話聲中顯得微弱而清淡。她心裏笑了一下,抬頭聽他講課。

    終於下課。羅弈很快被女生包圍。她坐在教室,繼續翻宋詞。

    羅弈敷衍著那群女生,看著始終沒有迴頭的莫問。他淡淡的笑了。

    直到人流散去,她才開始磨磨蹭蹭的走出教室。

    你終於肯出來了。我以為你會讓我等到天黑。他笑著說,裝出抱怨的樣子。

    我隻是在為自己的人身安全考量。她也清淡的笑了,我沒想到你的行情這麽優,我怕被你的fans圍毆呢。

    你這麽膽小哦。那你是不是該很感動,這麽優的男人等你兩個小時?他揉揉她的頭發,為她撐開了傘。

    傘很大。她抬頭看了看高高在上的傘,說。

    我知道今天雨會很大。

    你是不聽天氣預報就不會出門的人嗎?

    我習慣一切在計劃之中。

    是嗎,她笑了,我則更愛探險。

    他走出教室的時候,發現天開始下雨,雨很大。昨晚蘅茹打電話告訴他今天會有雨。他竟然忘了帶傘。

    然後他看到羅弈為她撐傘,他們慢慢走過他,慢慢離開。

    他知道羅弈。很優的學生。他看到他在他的課堂外等。原來他在等她。他沒想到。

    那天她匆匆走了,說有個電話要接。原來是這樣。他們看上去很搭。

    他看見他的瞬間,他在遠遠的門外也看向他。隻是一瞬,可是他的眼神讓他忽然無措。他不知道那是什麽意義的眼神。於是他手中的粉筆掉落在地上。他抬頭看向莫問,她在翻一本書。那是一本宋詞。在陳嫂那裏碰見她的時候,她手裏就有那樣的一本書。因為羅弈的出現下麵很亂,莫問卻一直抬著頭,他不確定她是否在聽講。他繼續講下去。他早已習慣。

    扶了扶眼鏡。覺得今天的雲壓得特別低。雨好像會下很久。

    遠遠的,看見一點奔跑的紅色。近了,是渾身濕透的蘅茹。

    傘。她顫抖的聲音,期待的注視,遞給他另一把。她的頭發被打濕了,貼在頭上,套裙上滴著水,高跟鞋上全是泥水。

    他忽然伸出手,握住她遞傘過來的手,把她拉進懷裏。

    蘅茹要值班,送她迴醫院後,他約小倍吃飯。小倍趕來時,埋怨他打擾了他的釣妹計劃。

    去了日本料理店。

    他點了酸菜魚和日本清酒,很辣的那一種。抬頭時,發現她正背對著他坐,而羅弈正在為一條魚挑刺。

    他看向小倍,說,你要不要試一下這種酒。

    羅弈把挑好刺的魚放到她麵前。他低下頭開始吃他的酸菜魚。他聽到她說,謝謝。她說,知道嗎,我上午漢語課的老師,我一直叫他紳士先生。

    你是想說我也很紳士,還是想說,我和他一樣,很古板?

    他很可愛。她平淡的笑笑說。

    一根魚刺忽然立刻卡到喉嚨裏,他劇烈的咳嗽起來。

    衝進了洗手間。

    魚刺怎麽也咳不出來,他的臉漲的很紅。在有些狹小的茶水間,他正痛苦的努力的吞水,希望那根頑強的魚刺可以順流而下。

    還好嗎,老師?

    他抬頭看見她。一臉淡然的微笑,進來了這茶水間。空間一下子很擁擠。他站直了身體,不明白這家很大的日本料理店為什麽會有這麽狹小的茶水間——她離他有些太近了,近到可以聽到她的唿吸,看到她的略有些大的紅唇上粘了一點白色的魚末。

    他不停的咳嗽,眼淚流出來。

    她伸出手,撫上他的臉。他開始暈眩,他伸出手去,想要拿開她的手,但他卻隻是輕輕的覆在了她的手上。他看見她唇角微蹙,像是一個誘惑的淺笑。

    你試過這樣吞下魚刺嗎?她的輕輕的聲音越來越近。他覺得自己真的暈眩了,聽不到也看不到。兩片溫柔的唇吻上了他,他閉上眼。感覺到一股酸酸的味道湧進口腔,他吻住她,吞下了這股酸酸的味道。

    她很快推開了他。他努力控製了幾乎要意猶未盡的追上那片唇的衝動。他看著她平靜的臉,忽然吞咽了一下。那根魚刺溫柔的滑了下去。

    她看著他,淡然微笑了一下。轉身走出去。

    他忽然知道了那股酸酸的味道是什麽。

    他剛剛吞了一口醋。

    他失眠了。真是不習慣的事。忽然聞到飯菜中的醋味,他會忽然心悸。

    他去看了醫生。醫生說最近有什麽特別的事嗎?

    沒有。他說。

    沒什麽事,你很正常。醫生笑了。可能是最近有些忙了?

    並沒有。

    醫生開了一些藥給他。

    迴到家,他把它們扔到沙發上。

    周五的課他收到兩張假條。是數學係的離愷明和莫問。他們去聽沈教授在禮堂的演講。沈教授為他們請的假。

    他看了一眼假條上的“準”字。開始講課。

    生活並沒有什麽改變。和所有的日子一樣,一天一天的過去。他早已習慣。

    批改一些不多的作業,然後時間是自己的,他寫論文,或是寫一些作品,或是讀書。他有很多可以自己支配的時間。

    什麽也不會發生。有時候,他甚至不再反感父親的安排。

    羅弈偶爾會陪她來上課。雖然他遠遠的坐在最後一排。但是誰都知道他是在等莫問,而不是什麽文學係係花,曆史係才女。

    他很多次聽到學生談論他們。他總是匆匆走過。

    他平靜的講課。

    他奇怪他竟然總是會遇到他們。在學校的西餐廳,或是超市。

    莫問依舊隨意的穿著七分褲,印花的連身短裙。他們不牽手,也不會纏綿的對望。他們平靜的像是兩條平行線。可是他們卻仿佛有一樣的加速度。

    他抱著課件在校園匆匆而過,迴去他的房子。

    周末很快的過去。他準備好他的課件,然後去那個固定的教室講課。

    她沒有聽講,她一直低著頭在劃著什麽。她那麽專心的在劃著,寫著。板書到一半,他迴頭取粉筆,瞥見她在有中央空調的階梯教室裏大汗淋漓,她的揮舞的筆像一支遠古的長劍。他很快轉迴身繼續他的講課。很多人趴在桌上睡,也有不少人在聽講。

    下課的時候,睡的不睡的很快散去。他收拾好筆記本準備離開時,發現她依舊坐在第三排,她好像忘記周圍的一切,不停的在寫在算,鼻尖滲出細細的汗水。a4紙一張一張,淩亂的數字飛舞,鋪在她身旁。

    他看了看外麵傾盆的雨,然後遠遠的坐在靠近門口的一個位子上。

    室外傾盆的雨聲傳入耳中時,她才意識到天已經黑下來。她起身,長長的伸了一個懶腰,一個滿意的笑容掛上臉。沈老頭給她的題目,昨夜隻一個小時就解決了。可是在漢語課上,她竟然發現這看似平凡的題目裏竟然另有玄機。這個狡猾的沈老頭。她竟然用了整整一個下午。收拾好東西時,發現自己全身僵硬,然後也發現了紳士先生,他竟然趴在門口的一個座位上睡著了。

    很安靜的表情。很白的皮膚。有些像孩子的臉扁扁的壓在手臂上。

    她禁不住笑起來。伸手輕晃他的手臂。他睜開眼,懵懂的看了她一眼,低下頭去。

    她幾乎要笑出聲來。可是她忍住了。老師,天黑了,您不走嗎?

    他抬頭,哦。他說。

    一把紅色的傘。他很高,比她高很多。傘輕輕靠向她這一邊。

    你的傘好像不夠大。她抬頭看了看他濕掉的肩膀,說。

    哦。他輕輕笑了。

    那麽隻好麻煩你送我迴去了。她說。

    他想說句漂亮的話,竟然沒什麽好說。

    老師,作家,你更喜歡你的哪個身份?她問。

    呃,都沒什麽感覺。一個為謀生,一個為生存。

    生存和謀生又有多大的差別呢?不過是自我安慰的一種說法。她想。可是她抿著嘴笑了笑,說,怪不得那麽多女生暗戀你。很揶揄的語氣。

    他顯然聽明白了她的笑意。下一秒,他聽見自己說,你呢,也不差。

    她無所謂地抬頭用他再熟悉不過的淡淡眼神看他,說,你認識路嗎?

    在她的樓下,她看著他完全濕掉的西裝,微笑著說再見。他看著她轉身走上樓梯,怔怔的站了一會兒。轉身欲走掉的時候,忽然手臂被拉住。

    她站在離他一級的台階上,微笑著看他,等了那麽久,不想要點感謝嗎?

    他有些不安的無措起來。他認識這個笑容,淡然的,帶點迷惑的笑容。想要張口解釋什麽,那張紅唇已經覆上來。他想要推開她——他沒有等她,他沒有因為想要一個吻等在那裏。可是他很無力,他推不開。他開始探究,需索,開始一種他沒有嚐試過的接受與尋求。

    這是一個很長久的吻,出乎他們的意料。終於結束時,他們對望著大口大口的唿吸。很恐怖的感覺,他們感覺到彼此的熱情,強烈的熱情。心失去了原本的節奏。

    老師,知道你做了什麽嗎?她淡淡微笑著說。可是在他聽來,竟有些殘忍。

    他在做什麽呢?他是一個老師。

    他避開她的目光,臉色深沉。可是她伸出手,撫上他的臉。害怕嗎,害怕這種洶湧的感覺嗎?她說。

    他抬起頭看她,她的無所謂的眼神終於激怒了他。3秒鍾後他毫不猶豫的吻住她。雙手扣緊她的後腦勺,熱烈的、懲罰的,以一種他願意的方式。不管任何,隻聽從心的聲音。

    為什麽,為什麽要惹上我?!他忿忿的想。

    而我又為什麽要惹上你?他沉浸於這種自由的美好的感覺中,覺得自己要飛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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