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嗎?”


    終於,呆坐一天後,等來他第一句話。


    她當然在!她一直都在的啊…孤…


    於是立即迴了他,“我在。闕”


    “你一直都在嗎?”他問。


    “……”一直都在的話會顯得她很傻,而且一定露餡啊,哪個玩家會傻傻看著掛一天機?“沒有啊,我剛來……”


    “嗯,我也才迴來,掛一天機。”


    “……”難怪他一聲不吭……她還在電腦前守一整天呢,真有點傻了……


    “我下了,有事。”他說。簡單,而冷淡,完全跟她不熟絡的樣子……


    她放下心來,這般冷淡,絕對不是二哥對妹妹說話的語氣,他這輩子還沒這樣過呢……


    所以,他沒有疑心她的可能性又大了些。


    她想說,好的,再見。可是,字還沒打完呢,他就下線了……


    這麽著急……


    要陪伴的人消失了,地圖裏雖然還有一波又一波的怪,可在她的眼裏,世界卻是如此空曠,心空了,自然,有些也玩不下去了,她下了線。


    夜幕降臨,河岸邊的紅燈籠一個個點亮,夜遊小鎮的遊客絡繹不絕,小河和街道更加熱鬧了。


    她坐於窗前,專心致誌地畫她的畫,雪原紅衫的男子和女子,金色的麒麟和鳳凰,她腦中那副絕美月色如今三分之一還沒完成呢。


    然而,在她興致勃勃的時候,卻不知從哪裏傳來一聲巨響,而後,窗外便傳來驚唿聲,尤其女生驚歎著,“好漂亮!”


    什麽東西?


    正疑惑,蔣媽媽進來了,眉開眼笑地對她說,“小荷,有人在放煙花呢,出去看嗎?”


    “煙花?”在這小鎮上,她還從沒見人放過煙花呢。


    “是啊!你小時候可喜歡看了!你記得嗎?”蔣媽媽說著便來推她的輪椅。


    的確,小時候喜歡一切美麗的東西,煙花也是其中之一,哪怕它是轉瞬即逝的繁華,小時候也是不懂得悲情的。


    她擱下了畫筆,任由蔣媽媽將她推出了店門,來到河邊。


    她選了這個小鎮落腳,可是,自己卻從沒有好好去逛過小鎮,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固然是因為行走不便,可是,還有一部分,則是因為她的惰性吧,總有一種風景看盡的參透感,棲身與此,也隻是戀這心境而已。


    然而,此刻沐身於小鎮夜色裏,天空繁星閃爍,比星星更亮麗的,卻是小河盡頭,墨染夜空裏,那一束一束亮起的煙火,赤、紫、粉、藍、碧……各色爭相競放,如傾城牡丹,一瞬開盡一世芳華,落英紛紛揚揚,眷戀著夜空,不肯散落,又如絕色晶石,以爆裂的力量噴薄開來,粉身碎骨,隻為這刹那輝煌……


    每一次看煙花,都感慨它的美到極致,也從不覺得它是悲情之物。


    時間原本是無恆的,但,具體到人,具體到物,便有限了,誰又知道自己的限期是什麽時候呢?能這樣傾盡一切地美麗一次,能讓刹那間的美麗永駐人心間,那也是價值所在,畢竟,這世上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將自身之能量淋漓盡致地散發出來。


    這一場煙花,燃放了整整兩個小時,她也在河邊看了兩個小時。


    始終平靜,始終恬靜。


    想起遊戲裏,她傻乎乎地給人放煙花看的情形,唇角便溢出微笑來。


    一幕繁華為一人,今晚這煙花又是為什麽而盛開呢?


    七月的尾巴,是為了即將到來的八/一?


    也許吧……


    蔣媽媽怕她夜晚被河風吹了,給她拿來一件薄薄的外衣披上,也驚了她的沉思。


    煙花漸漸落幕,她攏了攏衣襟,對蔣媽媽道,“走吧。”


    蔣媽媽也不願她在外太久,唯恐她著涼,推著她迴去了。


    迴店裏,要經過吳潮的客棧,吳潮便跳了出來,請她來幫忙看看畫。


    看畫?吳潮也懂畫嗎?還是在哪淘得一幅畫?


    “去吧去吧!”蔣媽媽倒是樂嗬嗬地替葉清禾答應了。


    <


    葉清禾人在輪椅上,隻能由蔣媽媽擺布,被蔣媽媽和吳潮合力抬進了客棧。


    吳潮這客棧,裝修的風格就是取的水墨江南四字意境,客棧裏的匾額,書畫,都是她親手所書,極是淡雅溫馨,加之他布置得極為舒適,所以,他這客棧生意一直不錯。


    客棧大堂那幅畫就是她畫的,畫的是當地小橋流水的風景。


    畫功並不怎麽樣,但勝在還有那麽點魂在這畫中,所以擺在這裏,給外行人看的話,還能糊弄過去。


    吳潮自然是極其喜歡的,恨不得她把每一個房間都畫上,可是,想到房間是給客人住的,如果哪天客人不小心把畫給弄壞了,他必然心疼至死,所以這個想法便就此打住了。


    而此時,吳潮鋪展在桌麵的是一副工筆荷花,碧葉白荷,粉蕊半開,獨獨的一朵,無題字也無落款,更無印章,雖然畫功算不上爐火純青,甚至跟嫻熟都還有段距離,但是,倒是畫出了荷花的幾分風韻,看起來像美術學院新生作品,不過,糊弄外行也是足夠的。


    “不錯。”她不想打擊吳潮,讚道。


    “你也覺得不錯?”吳潮笑了,“我看著就覺得好看,特別喜歡,你說掛在哪裏好?”


    吳潮算是養成這個習慣了,無論從哪裏弄來個裝飾,他都會來問她,放在哪裏合適,全然把她當權威了……


    “這幅畫不算大,撐不起整個牆麵的,放哪裏都小氣了,如果你很喜歡,倒不如等我再給你畫幾幅,你把他們一起掛在走廊裏。”她說、


    吳潮聽了大喜,“好!太好了!那走廊是不是可以叫畫廊了?”


    葉清禾笑。


    “那我先迴去了,不是還得給你畫畫嗎?”她道。


    吳潮眼睛裏有些失望,眼睜睜地看著蔣媽媽推著她迴去了。


    葉清禾迴到店裏,直接關了店門休息了,當然,並非真正的休息,答應了給吳潮畫畫,她得拾起畫筆才是,而她自己那一副蕭少和一一風荷,便暫時地停下來了。


    第二天,她沒去外間看店,一直在臥室裏畫畫,同時打開了筆記本電腦,掛著號,一邊畫,一邊等待……


    等了一個上午,他沒有上線。


    後來幫裏有人問她:夏天,要不要我們帶你任務?你師父他今天還沒來哦!


    她隻好先謝過人家,然後抱歉地告訴人家,她現在正有點事,還沒時間做任務……


    於是,她又等了一個下午,從下午再等到晚上……


    他消失了一天……


    這第一天,她還沒什麽感覺,隻是一邊畫一邊等,每隔幾分鍾便看一看遊戲他是否上線,自我感覺這種狀況有點神經質,她甚至可以自己笑笑自己,而後安安心心去睡覺。


    可是,這之後的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乃至好多天,她把給吳潮的畫都畫完了,他還沒有再出現……


    好似他收她為徒那個儀式成了訣別儀式一般……


    遊戲之所以叫遊戲,也許其中某個原因,是易進也易退吧……


    遊戲之人生,其實也是人生的一個縮影,遊戲中也有肝膽相照的兄弟情姐妹義,隻不過,昨日還稱兄道弟,隔日便有人退出這段人生,從此路人。


    這,是必然的規律。


    所以,也有可能,他從此以後都不再來了,當然,或許在某個想不到的夜晚,他又突然冒出來,酷酷地命令她:過來!


    無論是哪一種,都是她必須麵對的——一如當年她所說,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有聚必有散……


    隻是,說要離開的不是她嗎?結果往往會是這樣,說要走的,舍不得走,而沒說要離開的,卻走得比誰都堅決……


    當然,這不能怪他,他從來就不知道這個小夏天就是他的一一風荷啊,他一個成熟的大律師,更不會把大把的時間一直耗在一個遊戲上。


    日子似乎又迴到她初來這小鎮的時候了,平靜,而平淡,每日裏畫畫、做工藝品,再將它們交到喜愛它們的人手裏……


    然而,終究還是有不同的,那一副雪地相依的畫,她給它取名琴瑟,還沒有畫完,每天畫一點點,就像畫著自己的心事,細致而緩慢,每勾勒


    一筆,都不敢大意。


    她仍然會等,每天一個人去做任務,有時候也跟著幫裏其他兄弟去練級。


    她始終有一種感覺,他不會這麽憑空消失,至少,總會有一個交代,有一個道別,就算不為她這個徒弟,也會為了這個幫,為了曾經一起攻城守城的兄弟,因為,他還占據著幫主的位置,也因為城戰,他們輸了,丟了城,城主不在,旗子都沒人能摘下……


    那晚,幫裏人群憤難平,紛紛在幫裏提意見,問幫主到底怎麽了?是不是扔下大家不管了?如果是,至少要把幫主位置禪讓出來,否則,這城戰無法打!


    大家說得沒錯……


    她隻好出來替他辯白,“他會迴來的,肯定是有重要的事了,否則不會扔下大家不管。”


    幫裏有人能理解,因為不乏理智的玩家,深知這遊戲不是一個人的人生,遊戲再重要也是無法和現實生活相比的,也有人不理解,仍然在幫裏罵罵咧咧……


    無論是理解的,還是不理解的,有好些人都選擇了離開……


    離開幫,投奔別幫去了……


    群龍無首的日子,大家過起來會很艱難……


    她沒有挽留,可是,在別人也邀請她離開的時候,她選擇了拒絕。


    就算全世界都棄他而去,她也還是會守在原地等他迴來,這,還用說嗎?十四年前,她為了他一句話,棄了眾人,背負天下罵名,十四年後的今天,她也可以為了他,與世界決裂,隻為他一個人的等待,哪怕,僅僅隻是遊戲,她也,隻能僅僅為了遊戲……


    盡管如此,幫中始終還有不願棄義之人,陪著她一起等待。


    他們說:大家在一起玩這麽久了,開服就開始稱兄道弟的,我們相信蕭少不是一個不負責任的人,不管是否還繼續玩下去,都會給我們一個交代的。


    那一刻,她真的很感動,即便是虛擬的二次元世界裏,也會存在許許多多的人情冷暖,它就是人生的折射。


    幾天後,又是城戰的日子,敵對幫派於上次取得城主權後一直處於揚眉吐氣的亢奮中,臨戰之前,看到蕭少依然沒有上線,已經非常張狂了,仿似城主已是他們囊中之物。


    幫裏哀歎聲不絕:哎,看來今晚蕭少又不會來了,這城是無法奪迴來了……


    她知道他們憋氣,論實力,即便沒有蕭少在,他們也能打贏對方,關鍵是,隻有幫主才能拿旗啊,沒有幫主,就等同於將城拱手送人了……


    隻有五分鍾就要開戰了,對方的氣焰越來越囂張,甚至在世界頻道叫囂:沒有蕭少你們就是縮頭烏龜之類的,言語間似乎是報了從前之仇一般……


    幫裏的兄弟們唉聲歎氣,有的人受不了這氣,隻道大勢已去,已經打算下線了。


    那一刻,一個衝動在她胸中不斷衝撞:並非大勢已去!隻要她上蕭少的號,就一定能把城奪迴來!既然一一風荷的賬號密碼都和從前一樣,蕭少的號也必然是一樣的……


    她很想這麽做……


    甚至於,已經雙開了遊戲,賬號密碼都輸好了,就是登陸兩個字,點不下去……


    她返迴自己號一看,世界頻道裏如火如荼地,居然開始吵架了,幫裏人都被對方奚落得義憤填膺。


    她心中一橫,打定主意上線!大不了上了這次之後她真的退出這個遊戲,再也不出現!這個幫多一個夏天少一個夏天毫無意義,可少了蕭少就不再成幫了……


    她切換迴去,鼠標在“登陸”兩字上用力一點,她的心,也跟著唿之欲出,然而,叮地一聲輕響,卻提醒她,密碼不對……


    不是原來的密碼了?


    她一方麵略略驚訝,另一方麵,一顆心也落了地,安全感襲來,她終於不用暴露自己了……


    重新返迴自己的夏天號,準備跟大家一樣,退出遊戲,因為,城敗的失落,她和大家一樣不希望看到,更不希望看到對方來辱罵自己幫的兄弟,甚至辱罵他……


    然而,就在大家都在說著晚安道別的時候,係統提示:你的師父蕭少上線。


    坐在輪椅上的她,差點站了起來,心花怒放,真的在電腦前歡唿出聲,飛快地在鍵盤上敲字,向大家公告:幫主迴來了!幫主迴來了!我們的幫主迴來了!


    然後複製黏貼,霸了頻的刷頻!


    幫裏其他人頓時哈哈大笑,好不容易才從她霸占的頻道裏插/進話來:夏天,你就這麽高興啊?


    她的確很高興!


    所以也不顧他們笑她,反問:難道你們不高興嗎?


    上線後的他,也沒在幫裏說話,應是直接去了yy,於是她也把yy打開,果然,他們已經在yy裏語音商量怎麽把城奪迴來,並且在分配上下中路的人員。


    她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聽他好聽的聲音在做著安排,唇邊,不自覺漫開了笑容,她自己都沒看見,這一個笑容,有多麽燦爛……


    她也沒有參戰,她這實力,還是別去給對方送人頭吧……


    隻是選了個風景美麗的地方,一邊欣賞美景,一邊看著係統滾動播報的戰功……


    因為都在城戰,所以遊戲裏的幫派頻道沒有人說話,一片空白,然而,突然地,冒出一行字來:你想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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