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是那副字,如今是這張照片。


    不知道為什麽,此刻,心裏卻平靜若水,完全不像上次字被撕毀時那般聲嘶力竭,可能,自己真的經曆多了吧……


    思考著,手機卻震動了。


    屏幕上顯示著“二哥”兩個字孤。


    電話?同在一個屋簷下有什麽事情不來房間說要打電話?


    “喂?”她低語。


    “妹妹,是我……”他亦低低的聲音,寂靜的夜裏,卻分外清晰,連同他的唿吸,仿佛都在耳際一般,熱熱的氣流,在她皮膚上爬行。


    她固然知道是他……


    將手機稍稍遠離自己的耳朵,讓那熱氣不那麽明顯,“二哥……這麽晚,有事嗎?”


    “唔……”他略略的遲疑,“妹妹,有件事跟你道歉……”


    “什麽?”她隱約地,想到了他為什麽而道歉,難道這照片和他有關?


    “我……不小心把你的照片弄壞了……對不起……”


    “……”還真是這樣,可是,居然沒有一點生氣的感覺,非但沒有,反而有莫名的慶幸,還好是他……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覺,她猶記,那年夏天他撕毀父親遺作的時候,她恨不能與他拚命……


    或者,這也是因為彼此長大了吧……


    她久久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沒有迴話,那邊的人料想她在生氣,“妹妹,對不起,我總是這樣……這些年就沒好好當過哥哥,我……真的很慚愧……”


    “二哥……”她沒讓他繼續說下去,“我……看見照片了……不過,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真的?”他心中發怵,如此平靜的她還是她嗎?他想到的也是那個夏天,她哭著喊著來和自己搶那副字的事,也是那時起,他才明白,這兩件東西對她的重要性……


    “真的,二哥,一張照片也不能代表什麽……沒有什麽放不下的吧……”她曾經尖聲嘶喊著,如果他撕毀了她的字,她會恨他一輩子,可事實上,她卻是從來不曾恨過他……


    她堵過,痛過,可那些,都與他無關,而到了最後,對父母的懷念和愛並不曾因為那副字的毀去而有半分減少,方覺得,人總喜歡把感情這東西物化,所謂睹物思人,有時候並非是那樣的,有的人,即便抹去他在你生活裏的所有痕跡,他仍然那麽頑強地存在於你的記憶裏,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


    “人……真的可以做到沒有什麽放不下的?”他在那端問,聲音飄飄浮浮的……


    她喉間微哽,“可以……的吧……隻要自己想……”


    “嗬嗬……”他笑了,“好……”


    “好?”她倒是不明白這個“好”字是何意義,“那……好……晚安,二哥。”


    “妹妹……”他輕唿。


    “嗯?”


    他愈加猶豫了,“妹妹……如果……我結婚的話……”他吞吞吐吐的,最後,卻掐住了自己的話,“算了,晚安。”


    她笑了,“二哥,如果你結婚的話,我一定會來,不管我在哪裏……”


    話剛說到這裏,便聽見一陣“嘟嘟嘟嘟”的聲音,這個“晚安”,好快……


    葉清禾沒再去整理書櫃和衣櫥,就隻在家裏住一晚,也沒什麽好折騰的。


    第二天,她便迴學校住宿舍了,要準備期末考試,基礎課程她還得加油,泡圖書館的日子又迴來了。


    去學校的時候,還是蕭伊庭送她的,在車上,蕭伊庭問她,“是不是迴我們自己小家去住?比學校宿舍舒服。”


    她搖搖頭,“還是別了,就住宿舍吧,更方便。”


    他也沒堅持,隻笑了笑,“好。”


    而後,便注視著前方,認真地開車,隻是,琥珀色的瞳孔裏,無奈的灰暗沉落……


    葉清禾全身心地投入到期末複習中,某天傍晚,看書看得累了,決定四處走走,再迴來繼續努力。


    她走出學校,一直繞到學校後門,王哲的店已經沒開在這裏了,四年小有成就的他,去了位置更好的地段,而蘇芷珊也已畢業,沒有工作,也沒去蘇家自己的公司幫忙,


    而是留在家裏,當起了王哲的全職準太太。


    盡管蘇父仍然對此頗有微詞,但女兒執意如此,他也無力迴天,畢竟女兒已經是王哲的人,隻能隨了她去。


    雖然葉清禾對蘇芷珊的選擇也不太讚成,可蘇父都拿女兒沒辦法,她又能怎麽樣呢?


    經過王哲曾經開店的店址,已經變成了一家精品店,賣各種小禮物,想著曾經在裏麵付出的努力和汗水,又是另一番心境了。


    想得多了,難免感懷也多,一時竟不想那麽早迴去看書,慢慢走著,離學校漸漸遠了,竟不知不覺離“家”近了——那個被某人稱為“他們的小家”的地方。


    包裏還有這個家的鑰匙,大學時在這裏三年的點點滴滴分鏡頭一個個閃過,她沒有停止腳步,一直走進了小區。


    站在大樓的正麵往上看,隻看見一片漆黑,忽然就想到了玄關處那盞溫暖的燈,毫不猶豫上了樓。


    用鑰匙輕輕打開門,一絲橘色的柔光從門縫裏透了出來,並且,一股暖意迎麵而來,她心中一驚,腳步停住了,鑰匙也插在鎖裏,不敢再轉動……


    “誰?”裏麵傳來一個聲音,一個熟悉的聲音。


    “……我……”聲音略略發緊,她抽出鑰匙,大門全開,玄關處那盞藤編的燈,果然是亮著的,微弱而溫暖的光,籠著這小小的方寸之地,她從前穿過的拖鞋就擺在門口的地墊上……


    客廳、餐廳等各處的燈都關著,隻有他臥室門口,白亮亮的燈光一片。


    長長的影子出現在門口,而後,便是他,依然是那件寬鬆的舊毛衣,隨意掛在他身上,淺灰色運動褲,亦顯得異常寬大。


    他穿這一套時,總讓人感覺他很瘦,瘦得骨感。


    他站在臥室門口凝望著她,手裏還拿著一支筆,“你怎麽來了?”


    “我……來取一本書。”她說。為了掩飾自己砰砰亂跳的心,她指了指自己書房。


    他點點頭。


    “你……住這裏?”她疑惑,並沒有聽他提起過,她一直以為他住蕭家主宅的。


    他笑著搖搖頭,“沒有,偶爾來這裏住,明天要趕早去見一個當事人,離這邊近,就過來住了。”


    “哦……”她站在門口,有些無所適從了。


    “你不是要取書嗎?”他問。


    “哦!是的!”她恍然醒悟一般,脫了鞋,穿上自己的拖鞋,往自己房間走去。


    打開燈,她的房間倒是整整齊齊的,而且一塵不染,跟她離去時相比沒有什麽變化,顯然是有人維護的。


    他跟了過來,在她身後說,“因為我偶爾來住,所以雲阿姨定時會來打掃。”


    “哦……”她點點頭,手指在書櫃的一排排書上滑過,假意在找書,而後隨意抽出一本,“找到了。”


    他看了眼封麵,眼裏閃過訝異和一丁點的喜悅,“你……要看法律書?”


    她眼神一晃,這才看清楚她隨意抽出的一本是法律專業書……


    她背對著他,僵硬著,沒能轉過來,笑了一聲,略幹,“不是……我一個朋友找我借……”


    他便不吭聲。


    她拿著書裝進書包裏,低頭準備走。


    “這就走嗎?”他靠在門框上,問。


    “嗯……怎麽了?”她按了按書包,按到了那本法律書的菱角。


    “哦……沒什麽……”他笑,手握著筆,筆頭在頭發裏擦了擦,“我……肚子有點餓,如果不急的話,給我煮點吃的?”


    “好啊!”她二話沒說,放下書包,往廚房走去,“要吃什麽?家裏有什麽?”


    他聽見“家”這個字從她嘴裏說出來的時候,癡了,看著她的背影,鼻尖酸酸的,忘了答話。


    “二哥?”她迴過頭來,再次問他。


    “哦!”這一迴恍然迴神的人是他,“隨便吧,家裏隻有餃子和麵條……”


    “有瘦肉嗎?”她已走到了廚房,打開冰箱。


    他再次跟了過去,“有吧,我不知道,你看看冷凍箱……”


    <她依言,冷凍箱裏果然是有瘦肉的,又找到些大蒜子兒,調味料什麽的也還有,她便笑了,“運氣挺好,雖然材料不齊全,也可以勉強做一頓雜醬麵了,你去等著吧。”


    “好……”他答應著,卻沒動。


    看著她從儲物櫃裏拿出麵粉來和麵,他提醒道,“有幹麵條呢!”


    她倒著麵粉,頭也不迴地說,“手擀吧,比幹麵好吃些。”


    他便不言語了,拿著筆靜靜地看她忙碌。


    等她和好麵了,迴頭一看,他居然還站在這裏,不免詫異,“你不用忙嗎?材料準備好了?”


    他笑了笑,搖頭,“我想學學,以後指不定單獨住,自己可以煮給自己吃。”


    “是嗎?”她難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蕭家二少爺要學擀麵條?真是奇跡啊……


    不過,卻沒有再趕他走,讓他在那一直杵著,直到一鍋熱騰騰的麵條出鍋,加了她適才臨時做好的肉醬以及蒜泥。


    兩人都想起的事情,是她初來蕭家的時候,她做的那碗蒜泥白肉,遭到薑漁晚嫌棄被傾倒進垃圾桶以後,他極力地維護著她,以及,為了去除他嘴裏的酒味,她教他的好方法……


    那些所有與蒜有關的迴憶……


    他繃不住,先流露了淡淡的笑意。


    “過來幫忙端一下,傻笑什麽呢?”她做了兩大碗,十分燙手,對於他傻站著不知道幫一把的行為表示不解。


    “來了!”他趕緊搭手,把兩碗麵條端到了餐桌上。


    對於他為什麽傻笑,他也給出了解釋,“我隻是想起一些好笑的事情……”


    “什麽事?”她坐下來,筷子輕輕攪拌著麵條,其實她晚飯吃得很飽,隻是既然給他煮了,她自己的食欲也給勾起來了。


    他不答,吃了一大口麵條,連同沒有和勻的蒜泥一起,而後,對著她用力唿了一口氣,笑問,“這個,挺好笑的!”


    葉清禾也笑了,“這個方法管用不?”


    “管用!要不要再試試?”他作勢再嗬氣。


    她躲開了,捂住鼻子,“臭死了!”他也就敢在她麵前肆無忌憚地不顧形象吧……


    他嗬嗬一笑,開始認認真真吃麵條。


    她看著自己那一碗,覺得自己吃不了,去廚房又拿了個小碗來,盛了一些出來,其它的擱在一邊,打算自己打包帶去宿舍,明天早上可以吃。


    “這些是幹什麽呢?”他問。


    “我打包等會兒帶迴去明早吃。”她吹了吹還燙嘴的麵條,說。


    “別啊,給我,留給我明早吃!”他順勢把那一碗給撥到了自己這一邊。


    她從沒有跟他爭東西的習慣,眼前他這模樣,倒有些像從前二少的樣子了,笑了笑,“那就留著唄!”


    他滿意了,兩人一起把麵條吃完。


    而後,他迴房間看書,她則去廚房洗碗。


    把廚房整理幹淨之後,便去和他道別,準備迴學校去,走進他臥室一看,有些亂……


    床上的衣服到處都是……


    “你這是在幹什麽?”她不由自主開始收拾。


    他頭也不抬地答,“哦,隻是偶爾來住一天嘛,衣服換了就沒洗,全擱在這裏呢。”


    “這些……全是要洗的?”她一件一件地收著,已經抱了一大堆了。


    “是啊!”


    她歎了一聲,隻好去給他洗衣服。


    家裏想起熟悉的,她活動的聲音,倏然間,這空蕩的空間裏,便充實了,滿滿的……


    他埋頭,開始認認真真整理材料。


    一個小時以後,總算把衣服洗完了,她雙手微紅,前來告辭,“二哥,我迴學校去了啊……”


    “我送你……”他站起來,看了一眼自己的工作,還是放下了筆。


    她知道他在忙著,趕緊拒絕,“不用了!你忙著呢!”


    “不行!這麽晚了,你一個人走迴去我不放心。”他拿起外套,隨意往身上套。


    “可是你工作……?”她看了看窗外,了解他必然不會讓自己一個人走,於是無奈地道,“那算了吧,我就在這住一晚,明早再迴學校。”


    “這樣……那也好。”他微微笑道。


    她沒再影響他工作,迴了自己房間,連續多日複習到很晚,既然今晚沒法好好複習,不如早早睡覺。


    洗漱了一番,發現,就連洗護用品都還保留著原樣,連牙膏都還停留在她走時的位置,沒有多擠掉一點,她這房間,倒是再沒住過人的……


    略顯疲憊,她鑽進被子裏,野菊花清香便一絲絲鑽進鼻子裏,一種莫名的安寧將她包圍,讓她想起了在雲南的日子,每日如一根繃緊的弦,真是很久沒有好好睡過一覺了……


    她漸漸的眼皮沉重,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一大早,她便迴了學校,沒有要他陪,在小區門口便分道了,臨走時,他對她說,期末考試完如果有時間就叫王哲出來聚一聚,蘇芷珊老是提起她,很掛念她。


    她應承了。


    隻是,期末考試之後就是寒假,既然放假,她仍然會繼續去雲南的,而且,現在有了正當的理由,她還沒來得及告訴蕭伊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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