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王哲聽了他的話,非但沒能從悲痛中解脫出來,反而更加激動。悲憤中揪緊了自己的頭發,欲哭無淚,壓抑的聲音在喉嚨裏打轉,“我恨我自己!全都是因為我!因為我!我混蛋!我沒用!為什麽出事的不是我!為什麽死的不是我!闕”


    蕭伊庭十幾年順風順水,不曾經曆風雨波折,不曾見過悲歡離合,兄弟的慘狀和悲痛讓他無語凝噎,拍著他的背,言拙地重複著一些沒有力度的安慰的話,原本抑著悲痛的王哲在痛的曆程裏一發不可收拾。


    葉清禾見狀,靜靜地走了出去。


    “妹妹,你去哪?”蕭伊庭叫住她。他不希望她這時候離開,麵對這樣的王哲,他是無措的,多一個人陪在他身邊,他心裏多一點兒底氣,若妹妹也走了,他該怎麽勸王哲?


    葉清禾迴頭看了他一眼,“去去就來。”


    她並沒有走遠,在胡同口的小賣部轉了一圈就迴來了,也沒進去,在門外站著,聽得裏麵傳來王哲的哭聲孤。


    這世上有兩件事會讓人心疼,男人淚女人血。


    而似乎,女人/流血悲壯程度遠不及男人/流淚。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時。一個男子,一生流淚的次數隻怕屈指可數。


    隻是,有些痛,它非得化成眼淚,才能成為昨日之事,才能實現痛至極處而後生的轉變。而這個過程,是不需要女人在一旁的,尤其,是她這種關係的女人。


    大約在門外站了二十多分鍾,裏麵的聲音才漸漸小了。


    她手裏捧著一瓶酒,敲了敲門。


    開門的是蕭伊庭,第一眼便看見她手裏的酒瓶,眉目略展,“挺好!就是需要這個!”


    他奪過她懷裏的酒瓶,直接用茶杯倒了兩杯,一杯是他自己的,另一杯則放在王哲麵前。


    葉清禾於他喝酒這件事是有限製的,自蘇芷珊那次生日之後,她就沒再允許他喝過酒,今天她自己把酒瓶給捧來,他便懂了,這一杯,他是可以陪王哲喝的。


    然而,剛經過劇烈情緒變動的王哲,對這杯中之物顯然不感興趣,依舊神情灰暗,眼中頹靡一片。


    “妹妹,剛剛王哲說,他不想上學了,就算他考上了大學,還有四年,媽媽要供他四年,太辛苦,他不想對不起爸爸,再對不起媽媽。”蕭伊庭在她耳邊輕輕地說。


    葉清禾沒吭聲,隻咬緊了唇瓣,看著王哲。


    許是蕭伊庭對她說的話被王哲聽見了,他神情悲痛,忽然端起了酒杯,把酒往口中倒。


    “慢著!”葉清禾平日裏說話柔聲細語,此時突然大聲喝道,讓蕭伊庭和王哲都略略一驚。


    隻見她走上前,奪下了王哲手裏的杯子。


    “你以為我買酒來時給你們倆喝的嗎?”她把杯子放在王爸爸的遺像前,神色嚴肅,看著王哲,“你過來。跪下。”


    王哲不知她是何意,可是給父親下跪,他必然遵照而做。


    “現在,你跪在你父親麵前摸著你的良心說,你愛你的父親嗎?”她一臉肅然。


    從沒見過這樣的她,縱然她清冷,可是不嚴厲,縱然她寡然,可是不尖銳,此刻的她,玻璃鏡片裏反射的光如利刃一樣,刺著王哲,讓王哲和蕭伊庭兩人都有些怵怵的。


    “你說啊!”她逼問。


    王哲看著父親的遺像,悲從心來,點點頭。


    “好!那你告訴我!你父親生前你為他做過什麽?他又對你有什麽期望?期望你無所事事不求上進成天混日子打架嗎?期望你自暴自棄破罐破摔讓媽媽傷心嗎?你摸著自己的良心想一想,你讓你父親有過幾天開心的日子?”


    視線裏,父親的容顏變得模糊。


    沒錯,他是混蛋,從小到大就沒做過讓父母驕傲開心的事,除了讓父母生氣就是擔心,最終,還因為他,讓爸爸離開了人世……


    痛楚再次席卷,他扶著額頭,哽咽,“是,所以該死的那個人是我才對……”


    葉清禾聽了之後氣得發抖,王哲居然有這麽孬種的一麵!


    “王哲!你丫就是一混蛋!一縮頭烏龜!你不是男人!不!你不是人!你以為把過錯都歸到自己身上就是承擔責任嗎?你口口聲聲說該死的人是你,


    你又把你媽媽置身何地?失去朝夕相伴的丈夫已經傷透了她的心,你這要死不活的樣子不是在她傷口上撒鹽嗎?王哲!你現在是你們家唯一的男人!你爸走了,你要接替你爸,成為你媽的依靠!給你媽媽幸福和溫暖!而不是在這裏要死要活!那是女人才做的事!不!就算是女人也不會像你這麽沒種!


    你以為全世界就你最悲慘嗎?你以為隻有你的人生最痛苦嗎?你以為你不念書了就能拯救你的家嗎?你就繼續當縮頭烏龜吧!你隻是在給你當孬種找借口而已!你隻是想用這種方式來懲罰你劣跡斑斑的過去而已!你隻是想讓你自己的良心好過一點而已!可是,你想過你媽媽沒有?丈夫沒了,孩子輟學,前途盡毀,她這一輩子都要生活在傷心和愧疚裏,她會覺得是她沒本事,沒有完成丈夫的遺願,沒本事供你繼續念書,她會覺得是她拖累了你,拖累了你的人生和前途,她會自責一輩子!王哲!你太自私了!用傷害媽媽的方式來讓你自己良心好過!王哲!我看不起你!”


    她從來沒有一口氣說這麽多話,氣憤加激動,說完之後喘息著發抖。


    最著急的是蕭伊庭,一邊擔心她氣壞了身體,一邊擔心她的話過重,傷了王哲。


    “好了,妹妹,不說了,咱不說了。”他扶著她的肩膀,焦急不堪。


    “二哥!你放開我!我還沒說完呢!”她調整了一下情緒,讓自己盡量平靜下來,語氣變得沉重,“王哲,每個人的人生都有避免不了的傷痛,全天下不是你最慘,至少,你還有媽媽,我呢?你們不是都好奇我為什麽住在蕭家嗎?不是都好奇我的家人在哪嗎?那我現在告訴你們,兩天之內,我同時失去了父親和母親,我也曾像你一樣,覺得天昏地暗,再無前路。可是,我記得我爸爸對我的期望:他期待我長成美好快樂的女孩。他說,天下沒有什麽事能阻擋一個人快樂的腳步,哪怕生離死別,哪怕天崩地裂,隻要想,就一定能快樂,隻要足夠堅強,就一定能快樂。


    我曾經無法看透這句話的意義。我曾在父母照片前跪了整整一夜,我以為失去了父母的我再也無法快樂了,可是我錯了,原來我能做到的。因為,快樂,是我爸爸引導我生活下去的方式,我愛他,就要遵循他給我的方式,成為他希望我成為的人。在我看來,這,才是真正的愛他。而我始終相信,爸爸媽媽不曾離去,天上有兩顆星星,是他們看我的眼睛,他們每天都在陪伴著我,看護著我,監督著我,我是否是他們合格的,堅強快樂的小孩。


    所以,王哲,今天的你,讓我鄙夷。”


    她做完最後的總結,端起那杯酒,緩緩淋在王哲臉上,“王哲,這瓶酒,我買來是讓你在王爸爸麵前起誓的,男兒以酒立誓,代表你是大人了。可是,我說了,我看錯了你,你是孬種,是永遠隻會在媽媽懷裏躲風躲雨讓媽媽傷心的孬種!這樣的你,我看不起,你也不配和我做朋友!從此以後,我和二哥都隻當不認識你!再見!”


    說完,她拉著蕭伊庭的胳膊,“二哥,我們迴家去!”


    蕭伊庭不願,強著給她使眼色,“妹妹,別啊……不至於……”


    “走不走?!”葉清禾怒試著他,將他用力一拉。


    蕭伊庭無奈,迴頭看了眼依然跪在王爸爸照片前的王哲,“王哲,我先迴去,改天再來……”


    話沒說完,就已經被葉清禾拽到了門口,用力打開門,隻見王媽媽和蘇芷珊立在門外,兩人都淚流滿麵。


    “王媽媽,我們先走了。”葉清禾輕聲說,拉著蕭伊庭離開了王家。


    “那蘇芷珊……”蕭伊庭不斷迴頭望。


    “笨!怎麽有你這麽笨的人!”葉清禾嘀咕,拉著他小跑起來。她給王哲下了一劑猛藥,王哲這會兒心裏排山倒海呢,接下來,就需要溫柔攻勢了。她的猛藥加蘇芷珊的柔情安慰和鼓勵,她就不信王哲迴不來!


    如她所料,王哲重新活過來了。


    第二天,就重新出現在教室裏。


    蘇芷珊幾乎是含著眼淚來找葉清禾的,不僅代表她自己,還代表王媽媽來對她說感謝。


    她要的不是感謝……


    她要的是什麽?


    迴頭看蕭伊庭,隻見他張開雙臂朝她走來,毫無顧忌地把她擁進懷裏,下巴還在她頭發上蹭了蹭,“妹妹真棒!”


    這樣的擁抱,別說蘇芷珊和王哲司空見慣,一般的同學都習以為常了,蕭伊庭寶貝妹妹,是眾所周知的事,就連高二時陳老師把他們倆家長叫來都沒能得到


    想要的表態。也許,人家真的隻是兄妹關係,也許有別的,可那又怎樣呢?


    王哲在蘇芷珊之後步出教室的,緩慢地走向他們三個,臉上帶著羞澀,和涅槃之後的容光,在蘇芷珊身邊站定,問她,“我們,還能是朋友嗎?”


    葉清禾沒說話,隻是微笑,唇角微彎。


    倒是蕭伊庭,一拳打在他肩上,“當然!當然是朋友!”


    王哲一直看著葉清禾,“是嗎?還……能看得起我嗎?”


    其實,她的微笑就是最好的迴答,她真不是喜歡說太多話的人,那天,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是瘋了吧?


    蕭伊庭則用力摟了摟她的肩,向王哲承諾,“她敢嗎?她敢說看不起我迴家收拾她!”


    每每蕭伊庭這麽說,蘇芷珊就想笑。


    上課鈴響,四人要迴各自的教室,蘇芷珊便把想笑的衝動憋迴去了。


    看著蕭伊庭懶懶地搭著葉清禾的肩迴教室,蘇芷珊感歎,“蕭伊庭他自己知不知道,他有一個多麽寶貝的妹妹……”


    對於這個評價,王哲是認可的。


    葉清禾,的確是一個太特別的女孩。


    “王哲,你說蕭伊庭跟葉清禾不是親兄妹,他們之間這樣……到底有沒有點意思?”蘇芷珊一直思考著這個問題。


    最初,陽光帥氣的蕭伊庭一出現,就撞進了她的眼裏,她的心裏。憑著她女孩特有的敏感,覺得蕭伊庭空有著花心的名,獨獨對這個妹妹看得很重。


    可一切的跡象又表明他對她沒有別的意圖。必如,他旁若無人地親近她,喝她的水,抱著她不放,如此光明正大,哪有半點情愛的表征?葉清禾則更加了,對誰都清清淡淡的,也包括她的二哥,委實也不像喜歡蕭伊庭的樣子……


    王哲搖搖頭,“管這麽多幹嘛呢!上課了!”


    也對!管這麽多幹嘛呢!無論蕭伊庭和葉清禾是什麽關係,他們倆都是她的好朋友,這就夠了!而她,隻要能和王哲在一起,也就行了!


    高考臨近,同學們都在考慮考什麽專業的問題,蕭城興也把這件事提上了日程,很想聽聽孩子們的想法。


    首先問的是葉清禾。


    隻是,說是問,倒不如是給她出主意,“清禾,我看你學漢語言文學怎麽樣?你爸爸曾經提過,希望你往這個方向走。”


    葉清禾似乎有短暫的猶豫,最後卻終是點了頭,“是,蕭伯伯。”


    蕭城興很是滿意,滿臉慈愛的笑容,“清禾啊,你的氣質很適合中國古典文學,這也是你爸的心願,能幫他完成這個心願,我心裏也算是安慰了。”


    葉清禾垂下眼瞼,沒有說話。


    而後,蕭城興便問蕭伊庭,“你呢?打算學什麽專業。”


    蕭伊庭沉默著,不知是在思考還是拒絕迴答。


    葉清禾側目一看,隻見他大少爺臉色陰鬱的,好像是在生氣?


    “還沒想好?”蕭城興耐著性子問。


    還是不吭聲。


    蕭城興便明白兒子這是在賭氣了,隻是不知為了什麽。這兩年兒子的改變,也徹底改變了他和兒子的交流方式,不再總是火冒三丈地吼他,順著台階就下了,“既然還沒想好,就再想想吧,不急,你先迴房間去。”


    蕭伊庭轉身就走了,也沒跟老爹打聲招唿。


    “他這是怎麽了?”蕭城興疑惑著問葉清禾。如今,他越來越把不住兒子的心思,很多事情反要問她了。


    隻是,這一次,葉清禾也莫名其妙啊……


    她衝著蕭城興無奈地搖頭。


    “算了,你先迴去學習吧,過兩天就好了!這臭小子!”蕭城興捏了捏眉心,兒子大了,說不盡的煩惱……


    “是,蕭伯伯晚安。”葉清禾迴了房間。


    此時正是遊戲時間,她上線。


    剛登陸進去,他的私聊便來了:一一。我在等你。


    她發了個微笑過去。


    “一一,今天是我最後一次上線了。”


    微微的


    停頓,繼續給了他一個微笑。


    “你還笑?你不難過嗎?”


    要她怎麽說?她一點也不難過,因為她每天都在他身邊嗎?


    “一一,我們說好的,一起走到世界終結!!!”連續三個感歎號。


    她猶豫了一下,打出一行字: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不要!!!”繼續三個感歎號。“我不要終結!不要散席!我討厭離別!我隻是馬上要高考了而已,考完我們一起去玩一個新的遊戲,好嗎?”


    “一一,我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圍繞在我身邊,不要離開我。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的妹妹。”


    典型的自我為中心的大少爺脾氣……


    她在電腦這端歎息,迴複:城主,你真自私。


    “是!我自私怎麽了?我就要我喜歡的人永遠跟我在一起!一一,我們一起一直玩下去好嗎?”


    她沒有猶豫,迴複了一個字:好。


    他發了個開心的表情:還是你最好,一一。


    她微笑。


    “一一,你是男孩還是女孩?”


    “……”好吧,仍然微笑,微笑到底。


    他也笑:調皮!好吧,男孩女孩無所謂,隻要我們是好朋友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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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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