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葉清禾是離開北京這幾天以來病情最嚴重的一次,仿佛要在一夜之間將所有病症都爆發了一樣。


    蕭城興父子始終守在她身邊。


    夜裏,她不斷地冒汗,不斷地說胡話,喊著“爸爸媽媽”,喊著“小荷害怕”…闕…


    兩個男人在一邊不知該這麽辦,一次又一次地叫護士來,護士也隻能告訴他們,該用的藥都用了,病退是個過程,不要心急孤。


    可是能不心急嗎?合著生病的不是你家的人?蕭伊庭這句話差點脫口而出了,被蕭城興給打住。


    “過來,想辦法給清禾喂點水!”蕭城興看著葉清禾幹涸的嘴唇很著急,手裏拿著勺子,水卻怎麽也喂不進去。


    蕭伊庭為難地撓了撓腦袋,突然想起好些偶像劇裏麵男主給女主喂水的方式了,可是,那樣好像邪惡了一點,如果他這麽喂的話,估計腦袋會被老爹給打出包來……


    看著老爹笨手笨腳,水全部灑出來流進妹妹衣領裏的樣子,他不禁皺著眉問,“爸,帶孩子這事兒,您該比我有經驗才是啊……您都倆孩子的爹了……”


    蕭城興臉一黑,他哪帶過?帶孩子不都是女人的事嗎?不過,這話還不能在兒子麵前說……


    “還不來幫幫?清禾不是女孩嗎?”蕭城興沉著臉,用威嚴來掩飾一切。


    “哦……”蕭伊庭不知道最後是怎麽把水灌進葉清禾嘴裏的,反正床上灑了水,地上潑了水,葉清禾還被嗆了好幾次……


    “喂個水都這麽不容易……”蕭城興最後自言自語。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裏,兩個男人仍然在打一場亂仗,葉清禾連續幾天的低燒今晚突然竄高,打了退燒針之後退了下去,兩個小時後又竄了上來,兩人打碎了兩根溫度計,一瓶酒精瓶,病房裏乒呤乓啷聲不斷……


    幸好,葉清禾沒有再做噩夢,一直睡得很沉,不然蕭城興不知道該怎麽哄她……


    到淩晨的時候,兩人均是疲憊不堪,不是因為一夜不睡的勞累,而是因為心累……


    蕭伊庭尤甚,不僅要擔心妹妹,還要擔心老爹動不動訓他……


    話說他一個人照顧妹妹那晚也沒這麽亂……


    天色漸明,沉睡一陣的葉清禾又開始呻/吟,嘴裏念著的依然是“爸爸”……


    蕭城興坐在床邊,握住了她沒有紮針的那隻手,輕聲道,“清禾,清禾別怕,蕭伯伯在這裏……”


    葉清禾終於醒了過來,睜開眼的第一瞬間,視線模糊,夢境交替,隻看見眼前男人的輪廓,眼淚一湧,便喚出了口,“爸爸……”


    “噯!我在這!”蕭城興看著她的模樣,心裏疼惜,這個孩子,他原本就認做女兒了的!順勢便答應了。


    她聽得聲音不對,才定睛一看,原來是自己還沉浸在夢裏呢……


    瞧這情形,蕭伯伯和二哥一定是照顧了自己一夜的,心內一暖,對蕭城興擠出一個笑容來,“蕭伯伯,對不起,我叫錯了……”


    “沒錯!哪有錯!隻要你不嫌棄,蕭伯伯就是你爸爸!”蕭城興拍拍她的手背。


    葉清禾驟然想起了昨晚他和蕭伊庭的對話,一縷尷尬在眼中一閃即逝……


    好在,蕭城興關注著她的健康,沒留意,得見她醒來十分高興,讓蕭伊庭留下看著妹妹,他去買早餐來給他們吃。


    出了病房以後,仍是覺得疲累,許是年紀大了的緣故,總覺得比年輕時通宵工作還累……


    想著,便給家裏打了個電話。


    接電話的正好是薑漁晚,才起床不久,聽見他的聲音,似乎很高興。


    “漁晚。”他叫著她的名字。


    “嗯?這麽早有事?”薑漁晚和他生活了幾十年,了解他的為人和性格,不喜歡說那些討人歡心的話。


    “沒事。出來幾天了,掛著家裏。”他低聲道。


    薑漁晚有些驚訝,這算破天荒頭一遭了,他這大半輩子的,出門在外是常有的事,什麽時候說過掛著她?掛著家裏?


    “城興?你沒什麽事吧?別嚇唬我啊!”她一顆心還真提起來了。


    蕭城興哭笑不得,可是也不得不自我檢討,“漁晚,我


    真沒事,隻是想對你說一聲,這些年,你辛苦了。”


    二十多年夫妻了,無論年輕時經曆的是怎樣的風景,這個家能撐起來,她有一半的功勞,這兩個孩子,雖然她對老二過於嬌慣,可慈母心,他能理解,尤其,在他經曆了這樣的一晚之後,才算是體會到了兩個孩子都是她親手撫養大是多麽辛苦……


    薑漁晚受寵若驚,握著電話,心裏暖意湧動,“城興,別這麽說,都是應該的,真正辛苦的人是你。”


    蕭城興笑了笑,“好了,那就都不說了,我們得過幾天才迴來,清禾找到了,可是生病了。”


    “嗯,好,在外麵注意安全,注意身體。”


    兩夫妻難得彼此體貼地說了一陣話,掛斷時,薑漁晚還舍不得放下。


    病房裏隻剩下葉清禾和蕭伊庭了,兩人似乎還自在一些。


    蕭伊庭一會兒問她要不要喝水,一會兒問她吃不吃水果,還挺有哥哥的樣子


    “二哥,付真言呢?”她不想要這些,隻問道。


    蕭伊庭一聽,拿在手裏的水果刀就放下了,臉色一黑,“你怎麽就問他呢?你病成這樣,照顧你一晚的是我和爸爸!你就記得他!”


    “二哥!你對付真言有偏見!他不是你說的那麽糟糕!他人挺好的!我病這幾天他也一直照顧我來著!”她怎麽能不擔心付真言?他身上那塊石頭到底賣多少錢了,她現在一點也不知道!去賣石頭的時候是否順利?是否遇到危險?這些她都不知道!她怎麽能不牽著心?


    蕭伊庭火了,“你再問!你再說!我現在後悔我打他打得太輕了!迴北京我再揍他頓狠的!”


    “你又打他?!二哥!我說你能不能成熟點啊?!老揮舞著拳頭能解決什麽問題?何況,你憑什麽打人家?”


    “憑什麽?憑他膽敢把你拐走!”


    “什麽叫拐走?是我求他帶我來的!是我威脅他帶我來的!跟他沒有關係!反而是我連累了他呢!”


    她說的是事實,可是聽在有些人耳朵裏卻不是那麽迴事。


    蕭伊庭將削了一半的蘋果一摔,“行!你護著他!你求他帶你來雲南!我和老爸過來找你們是壞了你們的事!耽擱了你們是嗎?那我們走就是了!我去幫你把姓付的叫來,我們馬上迴北京!不在這礙事了!”


    他說完就往外衝。


    “二哥!二哥!”葉清禾衝著他背影大喊,可怎麽也喚不他迴來了……


    她懊惱極了,奈何自己躺在床上,吊著吊瓶,無能為力……


    蕭伊庭這一走,直到蕭城興迴來還沒見人影。


    蕭城興問她,她還不敢說實話,隻說給她買東西去了……


    這一買,一直買到中午,他才搭拉著臉迴來。


    葉清禾總算鬆了口氣。


    卻見他一搖三晃地來到她麵前,悶著聲音說,“他退房了!估計早迴北京去了!”


    葉清禾一愣,他這真是去找付真言了?


    “看著我幹什麽?”他沒好氣地說,“我是去揍他的!臭小子跑得快!不然我一定揍得他滿地找牙!”


    “找你個頭!你上哪去了?混一上午也沒迴來?”蕭城興喝了他一句,“要你照顧妹妹你就偷懶!妹妹要找個人幫手都找不到!”


    “她也不稀罕我們幫……”


    某人話裏一股子酸味,葉清禾敏感地捕捉到了……


    “哼,我還準備坐車迴北京了呢……”某人繼續酸。


    “那你怎麽不迴啊?”蕭城興不知這倆小家夥鬧什麽別扭,他就離開一會兒,真不省心!不管是鬧什麽,肯定是兒子的錯!


    蕭伊庭被堵住,很想說:我倒是想啊!我火車站都去了!可我沒帶錢啊!我也沒錢帶啊!籃球賽最後的獎金也全交給妹妹了啊!


    ————————————————————————————————————


    葉清禾在這邊醫院養了幾天,恢複得差不多了才和蕭家父子動身迴北京。


    迴去以後,她很想找付真言了解一下那塊石頭的情況。那是他事業的起步,是他們第一次去賭石的成就,也是他們最後一次賭


    石的紀念。


    可是,她卻發現,竟然無從去尋找付真言。


    他們的每一次見麵,都是在前一次分別時約好時間和地點,然後直接在固定地點碰頭。


    這突然失去了聯係,他也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再也不見人影了。


    她曾經連續多日去過他們經常見麵的地方,也一次都沒遇到過。她真的要懷疑,是不是他們在售石或者迴來的路上出事了?


    她甚至想過去他家找,隻是苦於不知道他家在哪裏。


    她還是不甘心,暑假裏偶爾會出去碰一次運氣,希望能在某處與他恰好相逢。


    他曾經說過,他賭石來的錢乃至他今後的資產,都會有她一半。


    她固然不會要他的錢,也從不曾想過要他的錢,但是活生生一個人就這麽不見了,她覺得不可思議。


    但是,很快她又否定了自己這種狀態。


    這不是她要的葉清禾。


    她給自己的定義:葉清禾,必如其名,清淡寡然,無牽無掛。


    於是,便釋然了,心態也隨之變得淡然。


    人與人之間的相逢,不過是不斷地擦肩而過,他,亦隻是擦家而過的路人而已,走過了,便不再有迴頭尋覓的必要。


    靜下心來全心全意陪著二哥一起衝刺高三,暑假很快便結束了。


    高三重新分班,她、蘇芷珊,和蕭伊庭都分在一個班,唯有王哲,去了另一個班。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高三分班肯定要分出層次來以保住學校的升學率,王哲已經很努力了,但是一來基礎比蕭伊庭還差,二來醒悟得比蕭伊庭還晚,所以,盡管他努力過了,還是沒能和他們站在一條線上。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出乎他們的意料:蘇芷珊竟然主動要求轉班……


    年級組定然是不同意的,老師們也很敏感,馬上意識到這是早戀的問題,於是,在辦公室苦口婆心做蘇芷珊和王哲的工作。


    隻是,任老師說破了嘴皮,蘇芷珊也不曾動搖,堅定地要求轉到王哲班上去,如果老師不同意,她就轉學。


    老師沒了辦法,隻好采取最後一招——通知家長。


    王哲家裏的情況,蘇芷珊很清楚,這個時候把他的家長叫來,百害無一利。


    於是在迴家的路上堅定地對他說,“王哲!你不用叫!是我要轉班又不是你!老師要請,就請我的家長吧!我能搞定我爸!”


    沒想到王哲卻動搖了,“蘇芷珊,其實你沒有必要轉過來的,我可以自己好好學習。”


    “王哲!你這麽可以這樣!”蘇芷珊既覺得委屈又感到憤怒,她這麽努力地堅持著,別人不支持她都無所謂,他怎麽可以自己就打退堂鼓了呢?


    一時,眼淚嘩嘩地往下淌。


    王哲見她哭了,慌了手腳,“蘇芷珊,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怕委屈了你,真的,家長知道了的話,對你不好,事情鬧得人盡皆知,對你更不好,你是女生啊。”


    “你也知道我是女生啊!我是女生,我都那麽勇敢,你怎麽可以退縮!”蘇芷珊含淚瞪他,“我不委屈!王哲,我喜歡你。”


    這是蘇芷珊第一次開口說喜歡他。


    雖然這麽久的相處,她的所作所為已經處處表明她是喜歡他的,可是,親口從她嘴裏說出來,感覺是如此的不同。


    彼時,正是九月裏最晴好的天氣,碧空無雲,豔陽高照,夏花還來不及褪去一身繁盛的外衣。


    一切的景,都美得像一副精雕細琢的畫。


    可這一切的美麗,在他眼裏,卻比不過那一刻蘇芷珊的眼睛……


    “芷珊……”他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叫她,省去了姓,輕柔得像鳳凰花開時風過的聲音。


    不知道為什麽,她那時想到的就是鳳凰花,鮮豔如火,隨風搖曳,就像她此刻炙熱的心情。


    隻是,她忘了,鳳凰花,總是開在離別的季節……


    “王哲!”她的臉,也如鳳凰花一般嬌豔,“你如果真的怕委屈了我,你就答應我,好好學習!最後拚搏!用事


    實來向所有的證明,我們沒有錯!好不好?”


    “好!”那一刻,熱血沸騰,充滿力量,隻為眼前這個如花盛開的女子。


    “你放心好了,我爸那有我呢!他是最疼我的人,從小到大,還沒對我說過不字呢!”蘇芷珊得到了他的承諾,開心地笑了。她始終相信,她和他之間隻是他們兩個人的事,隻要他們自己堅持,老師也好,家長也好,偏見也好,都不能阻隔……


    後來,老師果真把蘇芷珊的家長請來了學校,隻是,老師沒有想到,蘇芷珊事先已經在家裏坦白從寬了,家長來校隻是給老師的答複是,尊重孩子的選擇,他相信他的孩子即使不在尖子班也能考出好成績。


    既然家長都這麽說,老師還有什麽理由反對呢?


    蘇芷珊順利地轉去跟王哲同班了。這在整個高三年級引起轟動,也讓許多有早戀苗頭的人信心滿滿,可是,卻沒有人知道,蘇芷珊為了說服父親,用盡了各種威逼的辦法,直到最後真的絕食,才讓蘇芷珊的奶奶慌了神,大罵蘇父狠心,幫著蘇芷珊說話,說什麽女生最重要的事本來就是嫁人,像蘇芷珊這樣的成績,考個大學不成問題,難道非要考清華北大嗎?家裏又不指靠著她飛黃騰達,哪怕她什麽都不做,養她一輩子,養她的孩子一輩子都不成問題了,幹嘛要這麽逼孩子。


    在這種情況下,蘇父才妥協,遂了女兒的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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