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帳中亮著燈。


    納蘭醒來時,就聽一道低沉的男聲響起,與她道了兩個字;“醒了?”


    納蘭定了定神,方看清眼前的男子不是別人,正是萬重山。


    念起他在方才當著眾人的麵,所說下的那些話,納蘭不知心中是何滋味,隻覺震驚,酸楚,不敢置信等等情緒一道湧來,她慢慢從塌上坐起身子,她看著萬重山的眼睛,低聲道了句;“萬重山,你其實不必如此。”


    “你我都知道,他不過是個野種....”納蘭望著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眸心有淒楚與憎惡劃過。


    “納蘭。”萬重山打斷了她的話,他的目光掠過她的肚子,心中卻是想起了自己的孩子,他和輕舟的孩子,他的小寶。


    蝕骨的痛意便是在這一刻傳來,他能護住這個孩子的性命,卻唯獨護不了他的兒子。


    “隻有這個法子,才能保住你們母子。”萬重山迎上她的目光,沉聲道;“你且在這裏住著,日後定是無人再敢打你們母子主意。”


    “那你呢?”納蘭定定的開口,“你要去哪?要去和李雲召打仗?”


    “不錯,”萬重山微微頷首,“明日我便領兵離開靖州,向著河州打去。”


    “萬重山,你不要命了嗎?”納蘭微微苦笑,“你打下靖州不過短短幾日,便又要去攻打下一座城池?”


    “她在京師。”萬重山隻說了四個字。


    納蘭心中一涼,她早該明白,那個女子一直刻在他的心上,無論她為他付出多少,也無法替代她絲毫的位置。


    “您是要打一座城,再丟一座城,讓那些跟隨你的將士急於奔命,去救迴你的心上人?”


    萬重山眸心漆黑,他沒有說話,隻是看著納蘭。


    “你會沒命的。”納蘭終是開了口,“萬重山,你這樣打下去,你會沒命的!你打不過朝廷!”


    “就算是死,我也要與她死在一塊。”萬重山道出了這句話,他凝視著納蘭的麵容,念起自己殺死她的兄長,逼死她的父親,她卻仍是傾力相救,念及此,萬重山又是道;“納蘭,我萬重山虧欠你良多,我所能為你做的僅此而已。待我明日走後,我會命人守護你周全,待你生下孩子,就送你迴族人身邊。”


    納蘭聽他如此說來,便是微微笑了,她眸心漾著淒楚,看著麵前的男人,幽幽道;“萬重山,你可曾想過,這件事若是傳到她的耳中,她會信你嗎?”


    “會。”萬重山的聲音斬釘截鐵般的說了這一個字,他念起輕舟如今的處境,隻情不自禁的攥緊了拳頭,他沉默片刻,又道;“我會親自像她賠罪,和她解釋清楚。”


    說完,萬重山眸心有一股深切的痛意與澀然劃過,他微微垂下眼睛,又是補了一句;“隻要我還有這個機會。”


    納蘭心中一緊,忍不住喊出他的名字;“萬重山....”


    萬重山一個手勢,令她將餘下的話盡數收了迴去,他站起了身子,留下了一句;“你留在此處安心養胎,今後過好你的日子。”


    說完,萬重山便是折過身,意欲離開納蘭的帳子。


    “萬重山!”納蘭喚出了聲,萬重山卻沒有迴頭。


    京師,皇宮。


    “小姐,方才有消息從宮外傳進來,說是王爺已經攻下了河州了!”連翹從外麵匆匆走進了內殿,就見輕舟一臉病色,躺在床上。


    輕舟聞言,眼瞳中有微弱的光亮閃過,她看著連翹的眼睛,小聲問出了兩個字;“真的?”


    “是真的!小姐!”連翹噙著淚,一把抓住了輕舟的手,溫聲安慰道;“王爺一路在向著京師趕來,他在拚了命的來救您,您一定要好起來,您一定要等著王爺。”


    輕舟眨著眼睛,隻覺心中又酸又苦,她躺在那兒,整個人幾乎都瘦脫了形,她心知自己如今的處境,她在李雲召手裏,遲早有一天會保不住清白,她毫無法子,隻能用最蠢的辦法來守住自己。


    便是生病。


    她折騰著自己的身子,在信期(月經)來時故意用冷水洗著身子,她不吃不喝,終是起了高燒,她一直燒了三天三夜,期間,她也曾昏昏沉沉的看見過李雲召的身影,聽著他暴怒的聲音,對著那些太醫發火,隻道救不迴她的性命,便要那些太醫全家陪葬。


    她燒的難受極了,可唯有一顆心卻是踏實的,安定的,她隻知道,她病成了這幅樣子,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李雲召貴為大齊天子,總不會再來毀了她的清白,她為萬重山死守的清白。


    在病中,有許多次,輕舟都是覺得自己撐不住了,她的身子本就柔弱,自生子後又曾千裏迢迢的去前線尋找萬重山,而後便是幼子失蹤,已是要了她的半條命,後來,便是萬重山與李雲召決裂,萬重山深夜離京,一度全無消息,而她則是被李雲召帶迴宮中,這幾乎又要了她另外半條命。


    如今,她終是撐不住了,即便沒有那故意的折騰,她也是要病倒的。


    可無數次,每當輕舟覺得自己撐不住時,都會有一道低沉而溫柔的男聲在她的耳旁輕聲喚著她的名字,月兒.....月兒.....


    那是萬重山的聲音。


    “重山.....”輕舟念著他的名字,每一次念出這兩個字,一顆心都是淩遲般的劇痛,隻讓她在夢中落下了一臉的淚水。


    而除了萬重山的聲音,縈繞在輕舟夢裏的,還會有一道甜甜的奶腔,在那裏喚著“娘”。


    那是她的小寶。


    “小寶.....”輕舟無數次的夢中嗚咽,對孩子的思念日日夜夜的折磨著她,她的孩子離開她的時候隻有一歲,他才剛學會走路,才剛會喚她一聲娘。


    她還沒有看著他長大成人,也不曾看著他娶妻生子,他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骨肉,她卻不知道他在哪。


    如果說,想起萬重山,是銘心刻骨,那麽想起萬小寶,便是剜心蝕骨。


    連翹伸出手指,為輕舟拭去了腮邊的淚珠,“小姐,您別難過,會好起來的,王爺一定會打敗皇上,他一定會來救小姐,您和王爺還會找到小世子,你們一家人一定會團聚的。”


    連翹聲音滿是酸楚,瞧著輕舟的樣子,隻覺不忍心看。


    輕舟聽著連翹的話,即便渾身難受到極點,也還是吃力的浮出了一抹柔弱的笑渦,然而不等她說話,就聽一道腳步聲自外間傳來,男子的聲音低沉悅耳,響在主仆兩的耳旁。


    “萬重山一定會打敗孤?”李雲召眸心陰鷙,淡淡一笑,吐出了兩個字;“笑話!”


    聽著他的聲音,連翹身子一顫,她剛迴過頭,就見李雲召已是大步上前,一把扯開了她的身子,連翹驚唿起來,然而不等她說什麽,已是有宮人進來,將她拖了出去。


    宮殿中隻有李雲召和輕舟兩人。


    看著輕舟蒼白的麵容,李雲召定定的看著她許久,輕舟的心跳的漸漸快了起來,她不安的看著麵前的男子,額角卻是沁出了一層汗珠。


    “陳輕舟,你不必為他這個樣子。”李雲召緩緩俯下身,扣住了她的下顎,“你可知道,萬重山已經娶了耶律納蘭,並和她有了骨肉。”


    李雲召的話猶如一記驚雷,炸在了輕舟耳旁。


    “我不信。”輕舟眼瞳無神,隻攥緊了身下的被褥,緩緩搖頭。


    “你不信?”李雲召勾了勾唇,他的眼眸黑亮,筆直的看著輕舟的眼睛,一字字道;“你知道嗎?是萬重山當著所有人的麵,親自承認自己,是耶律納蘭腹中孩子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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