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重山?!”納蘭眸心一緊,頓時勒住了飛馳的駿馬,她下了馬背,吃力的扶起萬重山的身子,借著月光,眼見著男人麵色慘白,一身的傷,納蘭的眸心浮起憂色,她望著昏迷中的男人,隻一咬牙,將他托上馬背,自己亦是上了馬,牢牢扶住他的身子,在夜色中策馬疾行。


    為了躲避李雲召派來的追兵,納蘭隻策馬向著偏僻的小道上行去,這裏已是靠近草原,而納蘭自小在草原上長大,對草原上的地形極為熟悉,草原廣袤,本就是最好的庇護所,隻要能到草原,納蘭心知,萬重山的這條命,便是撿了迴來。


    念及此,納蘭眸心浮起一股堅定,她咬緊牙關,輕叱一聲,衝進了茫茫夜色。


    大齊京師,皇宮。


    “那麽多人,抓不到一個萬重山?”李雲召立在那裏,衝著前來迴稟的屬下厲聲喝道。


    “皇上息怒,萬重山為人狡詐,咱們的人數度為攻,卻皆是讓此人逃脫,快到燕州之時,他已經受了重傷,咱們幾乎已要得手,可不知從哪突然衝出一撥胡人,將他給救走了!”


    “胡人?”李雲召咀嚼著這兩個字,眉心擰的更緊。


    “正是,咱們也曾生擒了一些胡人,可不論咱們如何嚴刑拷打,那些人都是一個字也不說,瞧起來,倒像是遼國的餘孽。”


    “萬重山曾滅了遼國,他與遼國之間不共戴天,那些遼人又何必去救他?”李雲召蹙眉。


    “許是遼人恨透了萬重山,務必要親自殺了萬重山,已慰耶律隆戈的在天之靈?”堂下的人推測開口。


    李雲召在龍椅上坐下,他有片刻的沉默,才道;“無論如何,都務必要將萬重山給孤拿下!千萬不能讓他迴到燕州,掌控萬家軍,你記住,孤要活的!”


    “皇上放心,如今民間紛紛在傳,隻道萬重山害死了侄兒,霸占了侄媳,逼死了寡嫂,如今事情敗露,他已是在外潛逃,經過這一件事,萬重山在民間的威望一落千丈,就連在北境也再不複有當年的盛名,至於萬家軍,皇上隻需拉攏安撫即可,唐明生於衛少東等人已死,等同於卸了萬重山的一條臂膀,即便他能僥幸迴到萬家軍軍營,想必也再沒人會擁護他。”


    “孤不要僥幸二字。”李雲召雙眸灼灼,令人不敢逼視。


    “皇上說的是,是屬下失言。”堂下的人心頭一凜,立馬俯身行禮。


    李雲召深深吸了口氣,他抬眸向著殿外看去,就見瓊樓萬宇,宮室連綿,一眼望不到盡頭。


    他默默站起了身子,走到宮殿門口時,卻是驀然開口,問了一句;“鎮北王府,眼下如何了?”


    “迴皇上的話,禦林軍一直在王府外把守著,定是讓一隻蒼蠅都飛不出來。”聽到李雲召問話,立馬有人恭聲迴道,萬重山的母親與妻子皆是在王府中,底下的人自是打起十二萬分的小心,不敢有絲毫懈怠。


    “去命人備車,孤,要去鎮北王府一趟。”李雲召的聲音平靜而漠然。


    他的話音剛落,諸人皆是一震,曹公公跟隨李雲召多年,對他的心事一直是曉得的,聽了李雲召的吩咐,曹公公掩下眸子,隻應了一聲,立時命人按著李雲召的吩咐備下了龍攆,深夜離宮,向著鎮北王府行去。


    北境,草原。


    氈房中,一個男子赤著上身,躺在塌上,塌前則是跪坐著一位膚白勝雪,高鼻深目的女子,那女子一襲胡裝,一頭秀發俱是藏在帽中,露出的臉蛋亦是蒙上麵紗,做尋常婦人裝束。


    聽到腳步聲,納蘭眸心透過警醒,頓時迴過頭去,就見是一個胡人老婦,手中端著烈酒,白藥,與幹淨的棉布。


    看見那些東西,納蘭眼睛一亮,連忙道謝,而後從老婦手中將烈酒與白藥接過,手勢十分嫻熟與麻利的撕開了萬重山的衣裳,打算為他治傷。


    那老婦瞧著萬重山身上的傷,隻搖了搖頭,道;“姑娘,光憑這些東西,你救不迴他。”


    納蘭手勢微頓,接著便是一絲不苟的為萬重山療傷,她先是將烈酒稀釋,為他衝洗傷口,而後迅速在傷口上撒上白藥,再用棉布紮緊,做好這些,納蘭的雙手已是沾滿了血水,她洗幹淨了手,收拾好了一切,直到為萬重山掖好被子,方才起身。


    “阿媽,您為何說我救不迴他?”納蘭望著老婦的眼睛,問道。


    那老婦聞言,便是歎了口氣,她用手指了指萬重山的臉頰,與納蘭開口;“你瞧瞧他的樣子,他失了太多了血,臉色比外麵的雪還要白,這樣的人,即便你為他包紮好傷口,可若沒有奶茶,沒有羊肉,他還是活不了的。”


    那老婦說著,便是從納蘭手中接過托盤,打算離開。


    “阿媽!”納蘭喚住了她。


    “我身上沒有帶銀子,算我求您,您可否給我們送一些奶茶過來?”納蘭看了萬重山一眼,看著他因著失血過多,而變得幹裂的唇瓣,她的聲音中透著祈求,與那老婦開口。


    那老婦聞言,便是歎道;“姑娘,不是我狠心見死不救,而是咱們這裏實在是沒有這些東西,前陣子因著和齊人打仗,嚈噠人收走了我們的牛羊,搶走了我們的馬匹,現在家家戶戶都是隻剩下那麽一點口糧,奶茶和羊肉,咱們自己都吃不上。”


    納蘭心知老婦並沒有欺騙自己,邊境因著連年征戰,莫說齊人日子艱辛,胡人的日子也是一樣的難過,她的心慢慢涼了下去,她握了握萬重山的手,察覺到他的手指冰涼,納蘭心中難過,與那老婦問道;“敢問阿媽,我要如何才能救他?”


    瞧著納蘭一臉真摯,那老婦卻是欲言又止。


    “阿媽,您有話直說。”


    “姑娘,東麵二十裏處,有一群韃靼人,那些人十分兇惡,可卻什麽都有。”那老婦沒有多言,說完便是離開了氈房。


    納蘭細細迴想著老婦的話,她在草原居住多年,心知韃靼人逐水草而居,以弑殺聞名,她如今孤身一人,蕭德忠與其他人均不在自己身邊,而她也不能與他們聯係,隻怕會暴露行蹤,讓齊人追來。


    至於嚈噠人,她更是不敢露出真容,她已是嫁給了董木合,她身為嚈噠閼氏,卻與萬重山在一起,若要董木合知曉,他也定然不會放過萬重山。


    納蘭千思百轉,心知此時,此事,都隻有靠自己。


    她下了決心,看了沉睡中的萬重山一眼,這並不是她第一次守在他的塌前,卻是她最惶然,最無助的一次。


    “萬重山,我不會讓你死。”她的聲音很輕,呢喃出這句話來,語畢,她站起身子,頭也不迴的離開了帳子。


    即便他是自己的仇人,可她,卻還是不能讓他去死。


    納蘭上了馬,向著韃靼人的部落趕去。


    草原的寒風吹在身上,幾乎將人的骨頭都給吹痛了,納蘭憋著一口氣,攥著韁繩的手指已是凍的失去了知覺,她的眸心通紅,自己都不知自己趕了多久的路,剛靠近韃靼人的部落,就聽裏麵傳來一陣猜拳飲酒的喧嘩與笑鬧聲,不等她靠近,已是有韃靼人發現了她,她勒住了駿馬,徑自向著韃靼人走去。


    天色微明。


    聽得一陣馬蹄聲響起,守著萬重山的老婦頓時從打盹中驚醒,她站起身,不等她離開,就見一道身影裹著外麵的風雪,走進了氈房。


    是納蘭。


    “姑娘,你迴來了?”那老婦吃了一驚,不過短短一夜的功夫,納蘭竟如同變了個人。


    她的長發已是鬆散,從帽子裏滑落下來,十分淩亂的披在身後,而她的衣裳雖好端端的穿在身上,卻仍是能讓人看見撕扯的痕跡,最讓人心悸的,是她的那一雙眼睛,那老婦剛迎上她的目光,便是一怔,她說不好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在這一夜之前,那老婦隻覺得納蘭的那一雙眼睛璨如星辰,亮如寶石,她這一輩子,都沒見過那樣明亮而美麗的眼睛,可此時的納蘭,雙目卻是晦暗的,灰蒙蒙的,再無絲毫神采,仿若明珠蒙塵般,讓人看著心生不忍之意。


    納蘭一句不吭,隻將手中的皮袋遞到了老婦手中。


    那老婦打開一看,就見裏麵擱著整塊的羊肉,大塊的奶酪,此外,還有一皮囊的酒。


    瞧著那些東西,那老婦頓時明白發生了什麽,那些韃靼人絕不會平白無故的給她這些東西,而對於納蘭這樣一個年輕的姑娘來說,若想得到這些東西,她所能付出的,隻有也隻能是她的身子。


    “這人,是你男人?”老婦問道。


    納蘭搖了搖頭,她看了萬重山一眼,聲音沉緩而嘶啞,吐出了幾個字來;“他是我的仇人。”


    那老婦一怔,不免覺得十分疑惑,“姑娘,你可別騙阿媽,這天下間,能有你和他這樣的仇人?”


    納蘭咬了咬唇,她什麽也沒有說,隻走到了萬重山的塌前,她不願去迴想昨夜的屈辱,許是騎馬奔勞太久,她的雙膝再無力氣支撐自己,她的身子緩緩倒下,隻依著床榻坐在了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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