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帳外,遼人和嚈噠人仍是在載歌載舞,歡慶著納蘭與董木合的這一場婚事。


    帳中,納蘭身著大紅色的嫁衣,麵上亦是上了妝,上了妝的納蘭,更是明豔的不可方物。


    她麵無表情,隻一動不動的坐在床榻上,直到帳外傳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納蘭抬起頭,她知道,董木合來了。


    喝的醉醺醺的男人走進了帳子,看見他進來,服侍著納蘭的侍女皆是俯身行禮,董木合看也未看,隻粗魯的命她們退下,侍女們依次退出,偌大的一個帳子,便隻剩下納蘭與董木合兩人。


    董木合望著眼前的美人,隻覺心中無限暢快,他朗聲笑著,向著納蘭走了過去。


    “從今往後,你便是我董木合的閼氏了。”董木合拍了拍胸口,衝著納蘭道。


    納蘭看了他一眼,聲音卻十分漠然,隻問了句;“餘下的三萬兵馬,你何時會讓他們從嚈噠出發?”


    見她開口便問起那三萬人馬,董木合微微皺起眉頭,他伸出手,一把握住了納蘭的胳膊,“今夜是咱兩的新婚之夜,等洞了房,我再告訴你,他們何時動身。”


    董木合說完,便是欺身向著納蘭壓了下來,納蘭身姿一閃,便是躲開了他的輕薄,她的身形靈動,從床上站起了身子,立在董木合身後。


    “董木合,我已經嫁給了你,但你若想得到我的身子,就先去打敗萬重山。不然,我絕不會依你。”納蘭聲音清冷,看著董木合的瞳仁中,不見丁點暖意。


    董木合聽了這話,頓時惱羞成怒,他從塌上坐起身子,對著納蘭道;“你不要忘了,你已經嫁給了我,我今夜偏就要碰你!”


    董木合說完,作勢便要向著納蘭撲來。


    納蘭向後退去,不知如何從懷中取出了一把彎刀,刀尖筆直的指向了董木合。


    “你!”董木合臉色一變。


    納蘭神情未動,隻木然的轉過刀柄,將刀尖抵上了自己雪白的頸脖,對著他道;“你若強來,得到的隻會是我的屍首。”


    董木合一手指向納蘭,黑眸中又驚又怒,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若想洞房,就盡快派出那三萬強兵,與我大遼一道奪迴漠北。”納蘭的聲音平靜到幾點,就那樣看著董木合,逐字逐句的開口。


    董木合傾心她多年,心知她的性子剛烈,而今又兼之她國破家亡,倒也的確擔心自己強來會惹得納蘭做出蠢事,他咬了咬牙,望著納蘭手中的圓刀,終是道;“好,我答應你,但你也要記著自己的話,等著我幫你打敗萬重山,你便要一心一意跟了我。”


    納蘭沒有吭聲。


    董木合看著她美豔的臉蛋,卻是看得見,摸不著,他心下煩躁,一句話說完,便是大步衝出了納蘭的帳子。


    見他走後,納蘭緊繃的身子倏然一鬆,方才驚覺自己後背已是起了一層冷汗,她喘著氣,緩緩鬆下了自己的手,望著那一柄刀,唇角慢慢的浮起一絲淒楚的微笑。


    萬家軍軍營。


    輕舟夜間醒來時,就見身旁並無萬重山的身影,她心下詫異,從塌上支起身子,借著燭光,就見帳外豎著一道影影綽綽的身影,她心知,為了避嫌,每逢萬重山晚上迴來,他們的帳外都是不設親兵的,衛兵都是駐紮在數米外,而那一道身影,顯然便是萬重山。


    輕舟心下疑惑,隻披起衣裳下床,向著帳外走了過去。


    “重山。”輕舟掀開帳簾,輕聲喊著他的名字。


    萬重山迴過頭,看著她韻致楚楚的站在那兒,他立時張開胳膊,將她護在了懷裏,用自己的胸膛為她抵禦北境的夜風,


    “怎麽出來了?”萬重山攬著她的纖腰,當心她受著風寒,當下便是帶著她迴到了帳子。


    輕舟眸心蘊著擔憂,看著他的眼睛,問他:“你怎麽出去了,是睡不著嗎?”


    萬重山攬著她的身子,與她一道在椅子上坐下,他握著她的手,聽著她的話便是淡淡道;“的確是睡不著。”


    “是不是有心事?”輕舟仍是擔心。


    萬重山便是笑了,他搖了搖頭,沉默了片刻,才道了句;“沒什麽,隻是有些.....想小寶。”


    聞言,輕舟先是一怔,繼而整顆心都是酸了,念起那小小的嬰兒,隻讓她的眼眶頓時濕了起來,她掩下眸子,不願讓萬重山看見自己眸心的淚光,而她的聲音很輕,略帶沙啞的開口;“我以為,隻有我才會惦記他。”


    這些日子,輕舟一直沒日沒夜的惦記著兒子,而萬重山那樣繁忙,他每日不是在校場訓兵,便是在主帳商討戰事,他從未提起過小寶,輕舟甚至以為,他已是將那小小的孩子給忘了,此時聽他這樣說起,心裏既是驚訝,又是苦澀。


    見輕舟這般說來,萬重山便是搖了搖頭,“他是我兒子,月兒,我和你一樣惦記他。”


    輕舟鼻子澀的厲害,想起那般小的一個孩子,便讓她狠心的丟給了祖母和乳娘,她一走兩個月,也不知他每日裏吃的如何,睡得如何,有沒有災,生不生病,娘說沒錯,她是在孩子最需要的母親的時候,把他給丟下了。


    輕舟心中難過極了,隱忍許久的眼淚終是決堤,看著她的淚水,萬重山歎了口氣,將她抱在懷中,“就是怕你哭,才不敢告訴你。”


    “重山,我想小寶。”輕舟倚在他的懷中,眼淚一顆顆的落在他的胸膛,幾乎將他胸前的衣襟都給打濕:“我們時候才能迴京看他?”


    萬重山撫上她的臉,為她將那些晶瑩的淚珠拭去,他想起臨行前,李雲召的囑咐,他此行並非隻要誅滅大遼餘孽,更要尋機殲滅其餘大大小小的部落,徹底瓦解胡人對北境的威脅。


    見萬重山不說話,輕舟的心漸漸涼了下去,她的聲音很小,喃喃問道;“是不是還要很久,我們才能迴去?”


    萬重山抵上她的前額,與她道;“月兒,我答應你,我會盡快打完這一場仗,不會讓你們母子分離太久。”


    輕舟噙著淚,將臉龐埋在他的胸口,萬重山攬過她的身子,察覺到她對孩子的思念,隻讓他心中亦是浮起些許的酸楚,捫心自問,他平日裏被諸事纏身,白日裏並無功夫去思念遠方的稚兒,唯有在深夜,他時常會在夢中看見自己的孩子,這一夜亦是如此,他夢見小寶讓乳娘抱著,在繈褓中對著自己咯咯的笑,隻讓他看著心中溫軟極了,他大步走向孩子,想去將兒子抱在懷裏,孰知乳娘卻抱著孩子離自己越來越遠,他從睡夢中驚醒,懷中是輕舟熟睡的麵龐。


    他憶起這個夢,隻覺再也無法安睡下去,索性從床上起身,不知不覺走到了帳外。


    念起孩子小小的,軟軟的,透著乳香的小身子,萬重山心中亦是思念成海,他身為人父,已是如此,更何況是懷胎十月,九死一生,才將孩子生下的母親?


    萬重山每念及此,都是十分愧疚,他撫著輕舟的後背,剛欲哄她睡著,就聽帳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他身子一震,在深夜中來尋自己,隻會是軍中出了大事。


    萬重山凝神聽去,傳令兵的聲音已是在外麵響起,對著帳中恭聲開口;“啟稟王爺,屬下有要事稟報。”


    “說!”萬重山高聲吐出了一個字。


    “大遼與嚈噠人勾結,大遼汗王與嚈噠國汗一道率領大軍,向著漠北逼近!”


    “他們有多少人?”萬重山手勢微鬆,仍是攬著輕舟的腰身。


    “迴王爺,羅將軍說,怕是有數萬人之多。”


    萬重山眉心擰了起來。


    “重山.....”輕舟看著他的神色,便知此事十分棘手。


    萬重山收斂了神色,他安頓著輕舟躺下,與她道;“自己先睡,我先去主帳一趟。”


    說完,萬重山為她將被子掖好,俯身在她的額頭親了親,方才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輕舟看著他的背影,想起接二連三的戰事,隻覺心中浮起無盡的倦意,這樣的日子,不知何時才是個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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