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


    “小姐,行李都收拾好了。”連翹進屋時,就見輕舟已是換好了衣裳,她仍是穿著孝服,素白的一張秀臉,即便不施脂粉,也仍是嫩汪汪的,連翹瞧著,便是想起了一句老話,“若想俏,一身孝”,穿著孝服的輕舟,依舊美的讓人心折。


    輕舟是新寡之身,此去也是為了修行,除了一些隨身的衣裳,並未帶太多東西,她和連翹一道走出了屋子,向著萬母的院子走去。


    輕舟進屋時,就見萬母已是候在了那裏,她向著祖母行了大禮,“孫媳此去靈隱寺修行,還請祖母保重。”


    萬母看了她一眼,也不曾讓她起身,隻道;“你有這個心,自然是好的,靈隱寺是佛門聖地,你既去那修行,自當謹守本分,千萬.....不要做那傷風敗俗,對不起梓安,對不起夫家和娘家的事。”


    輕舟聞言,臉龐頓時白了幾分,她將眼睛低垂,輕聲說了句;“孫媳謹遵祖母教誨。”


    萬母點了點頭,眸光浮起幾分意味深長,又是言道:“你是禮部侍郎家的小姐,自然最是懂禮的,女子在世,最為要緊的便是名節,你此去,便好自為之吧。”


    “是。”輕舟向著祖母微微叩首。


    “你總歸是萬家的孫媳婦,祖母也不會讓你一輩子在那伴著青燈古佛,枯守著日子,等過兩年,重山的心思淡了,祖母會命人迎你迴府,再從本家親族中過繼一個男孩兒養在你膝下,當作你和梓安的後嗣。”


    “孫媳謝過祖母。”


    “起來吧。”萬母直到此時,才讓輕舟起身,又是叮囑了幾句佛門禁忌,才讓輕舟離開。


    “小姐,咱們要不要去和大夫人,二夫人道別?”連翹攙著輕舟的胳膊,問了句。


    “娘不願見我的。”想起寧氏對自己的滿腔怨恨,輕舟眼瞳微黯,至於溫敏懿,輕舟更覺無顏麵對,她默了默,終是搖了搖頭,“咱們還是別去打擾娘和嬸母了,這便走吧。”


    “是,小姐。”連翹答應著,扶著輕舟走出了侯府,就見馬車已是候在了那裏,上車前,輕舟卻是停下了步子,抬頭向著“鎮遠侯府”四個鎏金大字看去。


    連翹隻當她心裏難受,是以勸道;“小姐不要難過,老夫人也說了,等過些日子,就會派人接小姐迴府了。”


    輕舟微微搖頭,和連翹輕聲輕語的說了句;“連翹,我不會再迴來了。”


    “小姐?”連翹一驚。


    輕舟沒有再說什麽,她無聲的收迴目光,與連翹一道上了馬車。


    趕到渡口時,天色已近黃昏,連翹將輕舟扶下了車,就見船隻已是在渡口相候,船老大見著輕舟,便是行禮道;“小人見過少夫人,貴府上說,少夫人身子尊貴,不適宜車馬勞頓,便安排夫人走水路,夫人在船上歇息一晚,明兒一早就能到靈隱山。”


    “有勞船家。”輕舟溫聲開口,船老大忙說不敢,十分恭敬的將輕舟一行人迎上了船。


    “小姐,您快看!”不等輕舟走進船艙,連翹的聲音已是響了起來,輕舟迴眸,向著連翹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見青山峻嶺,水波盈盈,岸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道身影。


    那人身著勁裝,騎著一匹駿馬,他的目光深邃,遙遙向著輕舟看去,竟不知他究竟在那裏待了多久。


    “是侯爺。”連翹低聲驚唿。


    輕舟看見萬重山,心口頓時一酸,她沒有進艙,就那樣立在船頭,微風吹拂著她的衣角,她也渾然未決,隻怔怔的站在那裏,直到船隻駛遠,萬重山的身影已是變成一道黑點後,輕舟鼻尖酸澀,隱忍許久的淚水終是決堤。


    “侯爺。”唐明生眼見船隻走遠,終是大著膽子,策馬行至萬重山身後,恭聲開口。


    萬重山望著遠處的船隻,眼見那隻船隱沒在夕陽的餘暉中,他閉了閉眼睛,轉過馬頭,與唐明生吐出了三個字;“迴武州。”


    語畢,男人便是一馬當下,策馬向前衝去,唐明生立時領著身後的將士跟上,一行人猶如離玄之箭,頃刻間遠去了。


    清晨。


    “小姐,您瞧,那便是靈隱山了。”連翹扶著輕舟走出船艙,就見靈隱山已是近在眼前。


    船老大將船隻停穩,兩個嬤嬤頓時上前,與連翹一道將輕舟小心翼翼的送上了岸,山間空氣格外清新,輕舟深吸口氣,抬頭一看,就見山頂雲霧繚繞,其中山泉潺潺,令人心曠神怡。


    “貧尼見過少夫人。”靈隱寺中的姑子已是提前得知了消息,住持已是領著姑子們在山下等候,看見輕舟後,頓時上前見禮。


    靈隱寺貴為皇家寺院,除了皇室,曆來隻接待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家女眷,似輕舟這般以守寡之身來寺廟修行的貴夫人,住持早已見怪不怪,隻是見輕舟年幼嬌柔,心中便是念了句佛號,道了聲可惜。


    輕舟俯身還禮,與住持道謝,住持與其客套了兩句,便與姑子們一道將輕舟領上了山,輕舟身份貴重,住持不敢怠慢,隻將最為幽靜的一座禪院單獨讓給了輕舟主仆居住,每日裏亦會讓姑子為輕舟送來一日三餐。


    山間的日子安詳而靜謐,輕舟每日裏除了在佛前合十祈禱,便是與連翹一道待在禪院中,或手抄佛經,或與連翹一道做些針線活兒,輕舟的性子本就恬靜,有連翹相伴,倒也不覺苦悶。


    幾乎隻在眨眼間,輕舟已是在靈隱寺度過了一月有餘。她並不知曉外間的事,每逢想起萬重山,想起如今的武州之戰,輕舟總會一次次的在佛前祈禱,以求萬重山平安。


    武州。


    “侯爺,方才得到的消息,李宗順已是自裁,其餘下的部眾也是四下逃竄,武州之亂,已是平定。”


    唐明生進了主帳,向著萬重山稟道。


    萬重山聞言,便是抬起頭,道;“李宗順已經自裁?”


    “正是,侯爺,此人不過一介農民,也敢犯上作亂,若不是侯爺親自鎮壓,隻怕這個反賊說不定還要自立為王,眼下自裁,算他有自知之明。”


    萬重山眸心深雋,他的聲音漠然,道出了一句話來。“若人人都有飽飯吃,又有誰願意做這個反賊。”


    唐明生聽著便是一驚,“侯爺?”


    “所謂的農民軍,也不過是被朝廷逼得無路可走罷了。”萬重山站起身子,向著帳外走去,唐明生不敢細想,隻抬腿跟上。


    帳外,萬重山沉默片刻,與唐明生吩咐道;“如今武州之亂已是平定,軍中諸事便盡數交由你。”


    聞言,唐明生一震,大著膽子道;“侯爺,是要先行一步迴京?”


    “不,”萬重山轉過身,向著他看去,“我是去靈隱山。”


    “侯爺是去找少夫人?”唐明生跟隨萬重山多年,對自家將軍的心思,也是一清二楚。


    萬重山點了點頭,他向著天邊看去,就見今夜月色極美,他凝視著那一彎明月,他要去找他的那一彎月亮。


    靈隱寺。


    夜色漸漸深了,輕舟還不曾入睡,她披衣起身,也不曾驚醒連翹,她向著佛堂走去,姑子們此時已是全都歇下了,偌大的一個佛堂隻顯得格外空曠與安靜。


    輕舟在蒲團上跪下,雙手合十,她望著高台上的觀音菩薩,還未開口,眼眶便是濕了起來。


    “大慈大悲的觀音菩薩,信女陳輕舟,不尊禮數,戀慕丈夫的親叔父,信女明知此事萬不應該,我是守寡之身,又怎能對旁的男人日思夜想,更何況....這個男人還是信女的長輩,可信女總也管不住自己,信女總是想著他,念著他,怕他打仗受傷,怕他被皇上責罰,怕他吃不好,睡不好.....信女深知自己罪孽深重,求菩薩寬恕。”


    輕舟說著,向著菩薩深深叩首,她的眼淚順著臉頰滑落,落在地上滴成了數瓣,她微微支起身子,白淨的臉蛋上掛滿了淚珠,她雙手合十,又是向著菩薩祈禱;“信女隻求他一世平安,與嬸母舉案齊眉,早日得子。信女願折壽十年,願終生侍奉菩薩,懇請菩薩保佑,保佑我能忘了他,求菩薩.....”


    輕舟的眼淚大滴大滴從眼眶中落下,纖瘦的肩頭亦是微微抽動著,她不知自己哭了多久,直到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腳步聲,輕舟倏然睜大了眼睛,她不敢置信的迴眸,就見月光下,男人高大的身影從天而降般出現在自己身後,他向著她一步步走去,他的臉龐逆著光,直到走近些,就見他眉如刀裁,鼻梁高挺,露出一張英氣磊落的麵容。


    看見萬重山,輕舟的臉色倏然白了下去,她眼睜睜的看著他在自己麵前蹲下身子,他的眼瞳深亮,緩緩伸出手指,輕柔的撫上了她的麵容。


    “你.....怎麽會來....”輕舟的淚水仍是一顆接著一顆的落下,萬重山沒有說話,隻伸出胳膊,將她抱在了懷裏,輕舟心頭滿是苦澀,忍不住掙紮起來,哽咽道;“在菩薩麵前,你快鬆手!”


    萬重山聞言,便是抬眸向著高台上的菩薩看去,他的黑眸炯炯,一手攬著輕舟的身子,另一手則是向天發誓,道;“菩薩,我萬重山不顧倫理綱常,鑄下大錯,所有罪孽均由我萬重山一人承擔,天打雷劈也好,進阿鼻地獄也罷,與陳輕舟毫無幹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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