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萬重山,輕舟的眼眶頓時湧來一股溫熱,她將眼睛垂下,不願讓他看見自己的眼中的淚水,她微微直起身子,向著萬重山叩首行禮,然而不等她俯下身,萬重山已是伸出胳膊,扶住了她的身子。


    輕舟抬起頭,就見萬重山的眸子深不見底,他沒有說話,隻無聲的收迴了自己的手指,向著靈前走去。


    萬梓安因著年紀尚輕,膝下也無子女,靈前除了一幹仆人外,便隻有輕舟一人為丈夫披麻戴孝。


    萬重山看著侄兒的棺槨,念起兄長臨終前,曾鄭重的將萬梓安托付給他,他答應了兄長定會撫育侄兒長大,他足足應了三聲,兄長方才閉目而逝,念起往事,萬重山心中湧來一股無力的悵然,他緩緩抬起了手,撫上了侄兒的棺木。


    若按年紀,他比萬梓安隻大了十二歲,猶記得在萬梓安年幼時,他也時常抱著侄兒出外玩耍,對這唯一的侄兒,他不是不心疼,在大哥去世後,他也曾感懷侄兒年幼喪父,是以對母親與大嫂對侄兒的種種溺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當萬梓安漸漸長大,他卻常年戍邊,眼見侄兒成為紈絝子弟,他又何曾盡到叔父之責?


    如今萬梓安早逝,萬重山念起自己先前對侄兒的種種嚴苛,男人深斂的眸心中有自責與痛苦劃過,他的眼睛血紅,半晌沒有動下身子,直到溫敏懿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輕聲喚了句;“二爺....”


    萬重山迴眸,見溫敏懿站在自己身後,自從萬梓安離世,萬母和寧氏俱是倒了下去,萬母年紀大了,哪能受得了如此打擊,自孫兒離去的當日便是一病不起,而寧氏更是暈厥了幾次,每次醒來都是哭喊著要隨兒子一道去了,溫敏懿隻得讓人妥善照顧著,至於萬梓安的後事,便盡數由她料理。


    “二爺還是先去娘那邊看看,娘這兩日一直念叨著二爺,一天都要問上妾身好幾次,問二爺何時迴來。”溫敏懿聲音輕柔,望著丈夫風塵仆仆的側顏,既是心疼,又是擔心。


    萬重山站直了身子,他轉過身,目光落在了輕舟身上,眼見著她整個人都是憔悴了下去,一張瓜子秀臉,沒有丁點血色,她一身縞素的跪在那裏,猶如微弱的一束白梅,仿若隨時會隨風而去。


    “二爺?”見丈夫的目光向著輕舟看去,溫敏懿暗地裏攥緊了絲帕,聲音卻仍是低柔。


    萬重山收迴眸光,隻與溫敏懿說了句;“讓輕舟迴去歇息。”


    說完,他便是離開了靈堂,去後院探望母親。


    待丈夫走後,溫敏懿收迴目光,就見輕舟仍是跪在那裏,那一身的孝服,更是襯著她楚楚可憐,韻致柔婉,溫敏懿瞧在眼裏,眸底便有一絲暗光劃過,轉瞬不見了蹤影。


    “小姐,您吃點東西吧。”


    晚間,連翹端著一碗粥,央著輕舟多少吃一些。


    輕舟的眼睛中並無多少神采,看著那一碗粥也是毫無胃口,可瞧著連翹殷切的小臉,她還是將那碗粥接了過來,強撐著吃上兩口。


    “小姐,姑爺眼下不在了,咱們今後可要如何是好?”連翹念起輕舟如今的處境,隻覺得難過,話剛說完,便是在那裏撲簌撲簌的掉眼淚。


    “連翹,你別擔心,”輕舟聲音很輕,即便自己也是滿心淒惶,卻仍是溫聲安慰起了婢女,“姑爺雖然不在了,可還有祖母和婆婆,我且在府裏守著,等再過兩年,你年紀大些,我就去求祖母,給你尋個好人家。”


    “小姐,奴婢哪也不去,奴婢就陪著您,”連翹傷心極了,她抹了把眼淚,嗚咽著說道;“小姐,奴婢是怕,有侯爺在,老夫人她們容不下小姐的,就算小姐想為姑爺守節,她們也不會答應的。”


    連翹話音剛落,輕舟便是想起萬重山,頓覺一顆心又苦又澀,她知道連翹說的不假,如今萬梓安不在了,老夫人和寧氏隻怕斷斷不會讓她留在侯府的。


    “小姐,您今年才十七歲,要不咱們就迴陳府,讓老爺再給您訂一門親事。”連翹握住了輕舟的胳膊,不住的勸她。


    輕舟搖了搖頭,“我已經嫁到了萬家,我這一輩子,都是萬家的人了。”


    “小姐!”連翹還欲再說。


    “連翹,你知道嗎?”輕舟終於抬起了眼睛,她的眼眶中盈滿了淚水,她就那樣看著連翹,小聲吐出了一句話來;“隻有在萬家,我才能再見著他。”


    “小姐....”連翹心知輕舟的心思,也明白輕舟口中的這一個“他”指的是誰,當下既是難過,又覺得不值,隻問輕舟:“您這樣,侯爺他知道嗎?”


    “我不會讓他知道,”有晶瑩的淚珠從輕舟那一雙杏眸中落下,她輕輕咬唇,說了句;“一輩子都不會讓他知道。”


    萬梓安出殯的那一天,前來吊唁的人絡繹不絕,侯府外的馬車幾乎要將整條街占滿,就連與皇上亦是派了曹公公親臨侯府,喪儀按著侯爵之製,規模甚是宏大。


    輕舟一身縞素,就連烏黑的鬢發上也是帶了朵白色的絨花,她未施絲毫脂粉,膚色卻仍是白皙而水嫩,因著落過淚的緣故,她的眼圈微紅,因著年紀還小,看起來更是讓人心生愛憐。


    “唉,這少夫人也是可憐,這般的花容月貌,丈夫卻偏偏走的忒早,倒真是可惜了。”前來吊唁的女眷中,有人私下低語著。


    “可不是,若膝下有個一兒半女的,往後的日子倒也還好熬些。”


    “鎮遠侯府如今倒隻剩萬侯爺一個男丁了,偏生侯爺夫人又不能誕育子嗣,即使萬侯爺戰功如何顯赫,這往後鎮遠侯府,可不還是連個承襲的人也沒有?”


    女眷們竊竊低語,直到禮官的聲音響起,出殯的時辰已到,那幾個女眷方才閉上了嘴巴。


    輕舟一直無知無覺,猶如提線木偶般,由著周遭的人擺弄,而當萬梓安的棺槨從侯府中抬出去時,寧氏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她掙脫了攙扶著自己的丫鬟,作勢便要向著兒子的棺木上撞去,隻讓人死死拉住,一時間場麵亂到極點。


    寧氏不住的哭號著,隻撲在兒子的棺槨上,任由誰來勸說,就是不願鬆手。


    眼見著快要誤了時辰,禮官不得不走到輕舟身旁,焦聲道;“少夫人,您快去勸勸吧,這若是誤了時辰,下官可擔當不起啊。”


    輕舟聞言,看著寧氏傷心欲絕的樣子,隻讓她的鼻尖也是酸澀起來,她上前幾步,向著寧氏跪下了身子,顫聲喊了句;“娘,讓夫君上路吧.....”


    寧氏聽到兒媳的聲音,哭聲便是微微停了下來,她低眸向著兒媳看去,就見兒媳雙眸含淚,恭敬而溫順的跪在那裏,寧氏的眼淚撲簌撲簌的往下掉,喪子之痛幾可蝕骨,便是那股子痛,讓她揚起手,清脆而響亮的打了輕舟一個巴掌。


    見狀,諸人皆是大驚,隻當寧氏因著喪子,已是神誌不清起來。


    輕舟被這一巴掌打的頭暈目眩,她的唇角沁出血絲,隻強忍著淚水,複又跪好了身子。


    “禍水!”寧氏雙眸幾近沁血,衝著輕舟啐出了兩個字,她指尖劇顫,不等她再次揚手,手腕已是讓人以一道強勁的力量一把扣住,寧氏一震,抬頭一看,映入眼簾的便是萬重山冷峻的深眸。


    寧氏看見他,唇角便是浮起一抹嘲諷,自愛子亡故後,她已是了無生意,此時見萬重山於眾目睽睽中公然迴護輕舟,隻讓她胸中的怒火更是濃烈,恨不得當著諸人的麵,要將萬重山違背人倫,惦記侄妻的事給說出來。


    “來人,”萬重山開口,頓時有人上前,“侯爺請吩咐。”


    “扶大夫人下去歇息。”男人的聲音不高不低,直讓人聽不出絲毫喜怒。


    萬重山話音剛落,頓時有人上前攙住了寧氏,將她扶到了一旁,寧氏看著那些人重新抬起了兒子的棺槨,她的哭聲淒厲,隻喚了聲兒子的乳名,向著萬梓安的棺槨竭力伸出了胳膊。


    她的淚水一顆顆的往下落,念起早逝的兒子,她實在不能讓兒子死後,還要背負被叔父搶妻的名聲,讓兒子在死後還要受世人嘲笑。寧氏哭得天昏地暗,卻終究,什麽也沒有說。


    待兒子的棺槨被人抬出了侯府,寧氏再顧不上輕舟,隻讓人扶著,一道跟了出去。


    萬重山仍是站在那裏,似是對周遭的目光視而不見,他緩緩俯下身,將輕舟從地上扶了起來,眼見著輕舟半張臉都是又紅又腫,他默了默,隻道;“迴去讓連翹用涼毛巾給你敷一敷。”


    輕舟沒有說話,也沒有看他。


    “侯爺放心,妾身會照顧好輕舟。”溫敏懿上前扶住了輕舟的胳膊,與萬重山溫聲開口。


    萬重山點了點頭,他沒有再說話,隻收迴目光,轉身向外走去。


    “走吧,嬸母陪著你。”溫敏懿將眸心的情緒壓下,與輕舟低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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