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六章認清現實


    很多時候不必她開口,他已經理解她的心思,然後默不作聲的替她達成。


    雖然不想承認,可兩個兒子比較起來,長子明顯更加貼心。可這些年因為當初堅持救下長子,她吃了太多的苦。


    家中長輩的不喜,自己丈夫的不理解,還有但凡家中有些大事小情,那些人都會往她身上推,說她當初的決定害了整個秦家。聽的多了,她自己也覺得自己當初的決定太倉促了。如果秦家真的出了什麽大事,豈不是她的過錯。


    漸漸的,她越發覺得自己錯了。


    她後悔了,雖然每年都會去別莊看望長子,可她越看那張和次子一樣的臉,越發心裏發緊。


    很多次,她想甩掉他。


    可是他用那雙剔透的,漂亮的眸子望向她,眼中滿是欣喜,她最終還是沒能狠下心來。


    以至如今……


    “你這說的什麽話?”秦夫人聲音開始發抖,雖然佯裝堅強,可這些人秦家上下的指責和冷眼已經把年輕時的那份勇氣徹底消磨了。她就像藏在陰溝裏的老鼠,生怕發出一點動靜,又招惹上那些人,被那些人用異樣的眼光掃視,那種感覺隻要想想,秦夫人便會全身發抖。


    秦征笑笑。


    “我當了二十幾年母親的兒子,昨到我被推上囚車,我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請問母親,兒子到底是誰?”需要他時,他是秦禎,不需要他時,他是秦家見不得光的……恐怕連下人都不如,下人還能在秦家出入自由,而他,隻能呆在方寸的小院中。


    大門上了鎖鏈。


    小廝從門上一個巴掌大的小窗遞進飯菜。


    那時他想的是,母親不容易,能保下他,好歹讓他有口飯吃,已經是好的了,他不該奢求其它。


    他忘了,他也是人。和秦禎身體裏流著一樣血的人。


    秦禎在外麵壞事做盡,最終隱瞞不下去了。狼狽的迴到秦家,秦家上下非但不指責他,反而將他推出。他們以為隻要他替秦禎死,這事情便算過去了。


    他死了,秦禎藏上一陣子再出來,依舊去做那為了銀子喪盡天良的買賣。


    他真傻,竟然還覺得自己的犧牲很偉大,至少保全了他的母親。卻原來,一切都是一場噩夢。


    一場想當然,一場自以為是。秦禎犯的錯,憑什麽要他來頂罪?秦家上下拿著秦禎賺的黑心錢好吃好喝,享受著富貴帶來的美妙滋味,而他在秦家,三餐寡淡,甚至偶爾挨餓,他以為能得到這些已經是秦夫人盡了最大努力,可直到聽到秦家那場別開生麵的‘推諉’大會他才知道。


    秦家的狗都比他吃的好。


    那他憑什麽要替秦家去死?


    他不欠秦家什麽,生而為秦家人,非他所願。


    如果可以選,他寧願生在貧苦之家,粗茶淡飯,父母真心關愛他。他也會孝敬他們,為他們奔波。


    可是老天沒給他選擇的機會。


    他所有的虧欠,已經盡數化為灰飛。從今以後,他是秦征,隻為自己而活的秦征。秦夫人怔了怔,名字?


    “母親一直喚你大郎。”


    沒有名字,她隻是按著習慣稱唿他一聲大郎。


    秦夫人也壓根沒想過給兒子起個正經的名字,一個注定一輩子見不得光的人,要名字有何用?既然用不到,她也便沒費心思去想。反正他們見麵時也沒有外人,隻要開口,便是和彼此說話。


    秦征麵上神情淡淡的,可眼底卻滿是蒼涼。


    大郎,十個男孩有九個被母親喚大郎。


    秦夫人似乎也覺得有些不妥。“母親不敢給你起名字,怕傳出去,受累的終究還是大郎你啊。”


    借口找的很虛偽,不過對於秦夫人來說,這已經算是她難得的急智了。秦征並不打算扯破這層本已經千瘡百孔的薄紗。


    “我們母子見一麵不容易,有什麽話母親直說吧。時間不多了。”


    “大郎,母親對不起你。”秦夫人說完,嚶嚶的哭了起來,這是她慣用的伎倆,以前每次用,結果都十分喜人。


    隻要她一落淚,長子對她所求無有不應。可是今天……秦夫人哭了半晌,依舊不聞勸慰聲,不由得漸漸止住了抽搐。她抬眼虛虛打量長子,隻見長子目光深沉的看著她,秦夫人心中一緊,趕忙用袖子拭淨了淚,佯裝自己是個堅強的母親。一次哭,兒子沒反應,第二次落淚,他依舊冷漠。


    秦夫人心中突然升起不祥之感。


    “大郎,母親知道對你來說,委實太過強人所難了。可秦家上上下下近百口人,全靠你二次養活著。若是秦家失了他,等於沒了生路。對於母親來說,你們兩個都是我的心頭肉,舍了哪個我都心如刀絞。可是……母親不能太自私,不能隻想著自己,這些年秦家待我不薄,我不能眼睜睜看著秦家出事。秦家若是出了事,我也沒有活路了。”秦夫人一邊說著一邊偷瞥秦征。


    發現長子臉上絲毫沒有動容之色。


    秦夫人心裏有些沒底了。難道,他不在意她這個母親了。


    明明他滿心裝的都隻有她這個母親一人啊。他曾說過,隻要她好,他便是舍命也心甘情願。他也確實頂替了秦禎,主動上了囚車。


    秦夫人心裏七上八下的,她把話已經說的這樣明白了。


    可是對方隻是沉默。最終,秦夫人咬牙開了口。“大郎,救救我弟弟吧。”


    “……怎麽救?”


    “你們是雙生子,你比他大,理應照顧他。這些年他代你盡孝,代你照顧著整個秦家。他雖然做了錯事,可都是為了秦家,為了母親啊。表麵看來秦家十分風光,是當地數一數二的人家,實則隻是表麵風光,內裏……如果不是你二弟這些年來外麵行走賺了些銀子,秦家,早就敗落了。”


    這話倒也不假,隻是誇張了些。


    秦家沒了秦禎,也不至於敗落。隻是想過往昔奢華的日子是不行了。


    可是秦家人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日子,有道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過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富貴日子,又怎麽會甘心迴到曾經隻是家道殷實,家中奴仆隻有二三的日子呢。


    “母親希望我怎麽做?”聽到長子問出這句話,秦夫人鬆了一口氣,她想自己想太多了。


    長子是個單純的,一心隻想著向她報恩。


    “母親希望你能頂替你二弟。”秦夫人終於還是說了出來,她發現說出來後心頭一鬆。原來,她並不是因為覺得對不起長子才不好開口的,而是擔心這麽明目張膽的開口,長子會拒絕,她怕自己在長子心中的形象再不複曾經的慈愛。


    其實事到如今,這恐怕已經是她最後一次開口了。


    在長子心中什麽形象又有什麽相幹的。


    “母親是說,用我的命,去換你那個惡貫滿盈的次子?”


    “……母親剛才說過了,你二弟是為了秦家才不得不做那些事的,他本性並非如此。”


    “母親知道二弟直接或是間接傷子多少小姑娘的性命嗎?”秦夫人臉色變了變,這是她極力想躲避的。“不管他做過什麽,都是為了秦家,為了母親。大郎,你難道要眼睜睜看著秦家敗落,看著母親生不如死嗎?”


    秦征冷笑。


    還真被那姑娘說中了。


    她對他說,他之於秦家,甚至之於秦夫人,不過是‘一條命’。一條可以代替秦禎去死的命。秦家養著他可不是白養的,是拿他當成備胎在養。那姑娘的話秦征聽的不十分明白,隱約猜測那詞應該不算是個好詞。準備著隨時去讓他投胎嗎?


    如果他離開秦家,有手有腳,自食其力並不是件難事。


    可是秦家把他像個犯人似的鎖在院子裏……


    如今還要逼他替秦禎去死。一次不行,還要兩次。秦征最終笑了,自嘲的笑了。


    “母親真的當我是你的兒子嗎?秦禎作惡多端,死有餘辜。秦家明知道他做的什麽生意,卻睜隻眼睛閉隻眼睛。拿著秦禎賺來的銀子吃喝享樂。那些銀子是無數小姑娘的性命換來的。無數!母親現在竟然還奢望我替秦禎去死。憑什麽?我又沒做傷天害理之事。至於母親說秦家養了我,我就該報還秦家?


    這些年我替秦禎善後了多少次?


    明明他壞事做盡,卻要我去替他受過。我肋骨斷過三次,胳膊折過五次……因為代秦禎受過。這些,母親可還記得?”


    不是不恨,而是像那姑娘所說,他隻是把恨意深深埋進了心底。


    可這恨意就像一顆芽,早晚有一天會發芽的。秦征承認,這話沒錯。


    他不是聖人,也不想做聖人。原來做迴自己是這麽的痛快。迎上秦夫人不敢置信的目光,秦征繼續說道:“我不會再稀裏糊塗替秦禎頂罪。誰犯的錯,誰就該承擔責任。母親這些年在秦家也算是享盡了榮華富貴,便是今後過的清貧些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順便告訴母親,我有名字了,我叫秦征。征途的征。一個姑娘對我說,人活在世不過短短數十載,首先要對得起自己。過去二十幾年,我最對不起的是自己,從今以後,我要替自己而活。”


    秦夫人一臉的不敢置信。


    大聲喊著不可能,不可能。怎麽可能呢?向來乖巧,言聽計從的兒子竟然不再聽她的話。


    她若不能說服長子頂罪,秦家那些勢力眼的一定會嘲笑她,她在秦家再無立足之地了。“大郎,你不能見死不救啊。大郎……”秦征最後駐足,迴頭望向秦夫人。這個在他生命中唯一給過他溫暖的女人。


    原來,一切都是假想。


    那個姑娘說,也許當初秦夫人是真的不舍他被溺死。


    所以不管不顧救下他。隨後的二十幾年,已經將她心中所有的母愛消磨淨了。


    他之於她,對於秦家,不過是個雞肋。留著鬧心,棄之,又覺得不甘。最終隻能讓他發揮最重要的作用。那便是代替秦禎,他那個孿生兄弟去死。


    他的人生簡直是場十足十的笑話。


    “禍是你兒子自己闖的,去讓他自己擺平吧。”最終一絲猶豫消失了。秦征努力挺了挺腰杆,覺得自己終於可以像個人般的活著了。


    迴憶到此,秦夫人抬眼打量四周。


    那些百姓看向她的眼神,似乎想將她吞了。秦夫人抑製不住的抖了抖。她的男人跪在最前麵,他的兩個兒子即將被押解上堂。


    她突然想起長子問她的那個問題……


    秦禎到底害過多少小姑娘?這個問題秦夫人一直不敢深思,她害怕。


    她膽子其實不大,似乎所有的膽量都在產子那天用盡了,這些年她活的木訥,家中長輩不喜,男人對她也越發的失了興趣。甚至幾個月都難來她屋中一次。


    一旦有什麽事情不順心。


    哪怕是哪房孩子受個風寒,喚個咳疾。原因也最終著落到她身上。


    因為她當年一意孤行,給秦家留下了隱患。秦夫人一度也是這麽認為的,覺得自己之所以這麽不幸,都是因為當年救下了那個孩子。


    可是……真的是因為大郎嗎?他說他叫秦征。


    真的是因為秦征嗎?


    他明明才是最無辜的那個。


    因為先出生,所以秦家長輩覺得他一定是個六親不認的性子。留著是個禍患,於是要溺死他。


    可是結果呢?


    他明明是個文質彬彬的俊後生。反而長輩認為老實本份的秦禎,是個徹頭徹尾的禍害。


    秦家之所以走到這一步,是因為秦禎,和雙生子有什麽相幹的。是因為秦征做了喪盡天良之事。秦夫人在裏三層外三層的圍堵中,進行了這輩子唯一一次自我反省。


    “都怪你,生了那麽一個不知輕重的兒子。”秦二夫人指責道。


    “就是。當初就該溺死一個,你偏偏都要保下,貪心的結果便是,他毀了秦家。”秦家另一個夫人跟著幫腔。她們是女眷,並沒有直接參與那件事,隻推說不知,是不會吃官司的。所以頗有幾分有恃無恐。


    至於將來怎麽度日。


    自然是留了後手的。這些年秦禎沒少往迴拿銀子,分到各屋的銀子數目都不算小,這也是秦家上下對於秦禎所以一直三緘其中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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