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許久,門外終於響起腳步聲。門被推開,一身黑色筆挺西裝的高大男人大步邁進來。

    鄧婉瑩立刻站起,“師兄!”

    “路上碰到一個客戶,跟他聊了聊。等急了吧。”

    鄧婉瑩搖搖頭,“我沒事。倒是你剛下飛機就趕過來。要不你先迴去休息,我們明天再討論,事情並不急。”

    “短途航班而已,你看我哪裏像累的樣子?”

    鄧婉瑩看向他神采熠熠的雙眼,定睛一瞬又轉開去。隨即聽到許建豪說,“你瘦了。”

    “頂梁柱不在,律所人人都忙瘋了,誰能不瘦?”鄧婉瑩輕輕扯開這個話題,“我把豐華一案所有卷宗都帶來了,我們開始早點開始早點結束,你好迴去休息。”

    許建豪點頭,接過厚厚的牛皮紙袋,當即坐下來開始研究。鄧婉瑩在一邊給他簡略解釋,“這是一宗較複雜的因企業間不規範的財務往來而引起的委托借款合同擔保糾紛案……”

    許建豪到底是身經百戰的老將。花一個小時了解好案情和讀了鄧婉瑩的庭審發言後,心中已有了計較。他理了理思路,“婉瑩,豐華公司的確不應該承擔連帶清償責任。這個你是對的。不過你辯護時方向把握得不對,這是導致敗訴的根本原因。”

    “方向不對?”鄧婉瑩蹙起眉頭思索。

    “嗯。”許建豪掏出鋼筆在庭審發言上劃掉幾行字,“你的重點不應該抓”豐華公司擔保是在不明真相下所為“,即使事實是這樣。豐華老總稀裏糊塗簽了擔保,這是我方的硬性弱點。法律沒有義務保護沒有法律意識的單位和個人。”

    鄧婉瑩仍是有些疑惑。許建豪進一步提示,“擔保合同是一種什麽性質的合同?”

    “擔保合同是從合同。”話剛說完,鄧婉瑩腦中靈光一閃,“對了!從合同的效力係於主合同。主合同無效的,擔保合同也無效。”

    “說得一點都沒錯。隻要貨箱廠和拖拉機廠的委托貸款協議無效,那麽豐華簽的擔保合同也失去其效力。我們接下來要做的就是主攻委托貸款協議中的缺漏。”

    許建豪緊接著分析“更甚者,我們要倒打一耙。你想想,貨箱廠隻給了250萬給拖拉機廠,那麽剩下還有300萬去了哪裏?作了何用?合同法對借款用途是做了十分嚴格的規定的。”

    鄧婉瑩立即補充“《合同法》規定,借款人未按照約定的借款用途使用借款的,貸款人可以停止發放借款,提前收迴借款或者解除合同。而貨箱廠當初向農行信用社借貸名義是購買原料急需。”

    “對極了。你想想,信用社強製劃撥貨箱廠帳上550萬還貸後,貨箱廠周轉立即變得非常緊張,幾次催促豐華還錢,說明那剩下的300萬並未在其帳上停留,而作了它用。我們就要調查,貨箱廠拿這300萬到底幹了些什麽!藉此達到倒打一耙的目的。”

    薑果然是老的辣!鄧婉瑩對許建豪敏銳的洞察力愈加佩服深一層,同時對此案思路前所未有地清晰起來。

    兩人又討論一陣,已至深夜十二點了。許建豪看看腕表,“很晚了,我送你迴去。”

    鄧婉瑩不肯,“不要。師兄,我開了車來的,你還是趕緊迴家吧。”

    許建豪沉聲說“半夜三更你一個女的,我不放心。我先去拿車,你收拾完就出去。”說完拿了鑰匙往外走。

    鄧婉瑩隻好把文件收拾進袋子裏隨後跟上。她和許建豪認識幾乎十年了,講話都是這樣。許建豪一直處於強勢地位,隻要不觸犯原則,鄧婉瑩便隨他去了。

    車緩緩駛進住宅小區。鄧婉瑩在副駕座上,問他“明天你去不去律所?”

    “下午去吧,早上有事。”

    鄧婉瑩打了個嗬欠,“正好。大老板不在,我偷個懶覺,晚點起床。”

    “瞧你那樣子,比我還累。”許建豪把車穩當地停在樓下,順手熄了火。

    鄧婉瑩瞟一眼他梳得一絲不亂的頭發和筆挺的西裝,開個玩笑,“不錯,你看上去還能大戰三百迴合的樣子。我就不行了,女人要保持充足的睡眠,否則容易衰老。”

    許建豪緊了緊握方向盤的手,“婉瑩,別把自己逼得太緊。我讓你接case,初衷並不是這樣的。”

    “得了,我知道。你不用擔心我,敗訴了很難受,但又不至於尋死覓活。還有你撐著嘛,明天晚上你請我吃火鍋啊。”鄧婉瑩有些懶懶,轉過頭又道,“我上去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快去吧。”

    許建豪看她刷門卡進去,卻沒有急著走,慢悠悠點起了一支煙,倚著車窗一口一口吸起來。

    五樓東頭窗口的燈亮起,朦朧的橘黃色透出來,過十分鍾又滅了。許建豪望望窗口,終於狠狠摁滅煙頭,發動汽車,不一會兒車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第二天何豐東打了電話來,表示他全力支持上訴的決心,並說絕對相信鄧律師。

    再審結束的時候就已經過了元旦。再忙些有的沒的,除夕迫近在眼前,所有工作都暫停了。

    由於中秋不歡而散,鄧婉瑩生日的時候沒有迴家。過年再不能迴避。大年三十吃過團圓飯,鄧婉瑩把年終分紅的三萬塊全部給了鄧媽。鄧媽喜笑顏開,跑進臥室拿出一遝嶄新紅包,坐在茶幾邊招唿鄧爸,“老頭子,過來分錢!”

    鄧子立死皮賴臉跑到鄧媽身邊,“媽,我的利市錢呢?”

    鄧媽心情好,抽了兩張給他,“給!看你姐姐讀書成績好,工作多出息,你怎麽不好好學習呢?”

    鄧子立得了錢,哪裏還有空聽嘮叨,一溜煙跑進房間玩電腦去了。

    鄧婉瑩坐在爹娘身邊,微笑看著。從小到大的慣例,除夕夜吃團圓大餐,坐在電視機前看春晚,邊看邊考慮利市錢給多少。看著爸媽忙活,仿佛迴到了小時候。

    鄧媽開始美滋滋地裝錢,“你弟學費還欠大伯五千塊,我們多給他五百。老頭子,你女兒工作才兩年就還清債,看我養女多有方。終於不欠錢了,這心裏就是舒暢!”鄧媽高興得不行。

    鄧爸一貫地嚴肅,“你大伯借錢給你和弟弟讀書,幫我們家很多。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逢年過節,別忘了去看看他。”

    鄧婉瑩鄭重點點頭,“爸,我會的。”

    鄧媽又數出一百裝進紅包紙裏,“二伯家孫女給一百好了。二伯母海蘭心腸好,以前我們家窮的時候她也經常過來串門,給你和鄧子立帶兩個包子什麽的。唉,海蘭都抱上孫女兒了,我這連影子都沒個準!”

    鄧婉瑩和鄧爸眼睛盯著電視,沒有人敢迴話。還好鄧媽不想破壞氣氛,沒有繼續嘮叨孫子,“老頭子,你三哥倆孫子,每個人三十了啊!”

    鄧婉瑩有些看不過去,“媽,一視同仁吧,都是小孩子,怎麽好一個給一百,一個給三十呢?”

    鄧媽斥道“你懂什麽,聽媽的沒錯!你三伯調動迴城的時候,我和你爸幫他多少忙?天天到人事局民政局給人家陪笑臉!後來他迴城做生意問我們借錢周轉,那時候你和鄧子立兩個都讀書,我們家哪裏有錢?他就到你大伯那裏說三道四,說我們家沒有良心不幫他拉……”

    鄧婉瑩聽這段曆史不知多少遍了,忙止住鄧媽的話頭,“媽,都是過去的事了。你管人家作什麽,做好自己的就成。現在我們家又不是出不起這一百塊!”

    鄧媽一臉“我就是不爽”的表情,“憑什麽給?這麽多年他家一條毛都沒有給我,不行!還有,瑩瑩,今年我們家哪兒也不用去,坐在家裏舒舒服服等別人上門!以前窮,為了那點壓歲錢,我厚著臉皮帶你們兩個走遍親戚。如今,我要嚐嚐在家翹腳過年的滋味!”

    鄧婉瑩看著鄧媽鬢邊白發和眼角皺紋,驀地心酸起來。

    鄧媽還在兀自喜洋洋地嘮叨,“去年我們大院有兩個孩子高考,你說多好笑,對麵五樓的梁小敏,記得不?才考了300多分!專科可能都不上!人家都問我取經,我女兒怎麽考得那麽好,大院裏最有文化的就是我們家婉瑩……”

    鄧婉瑩不能抑製地眼睛酸澀起來。起身走到陽台,外麵煙花焰火處處,人們的歡聲笑語不斷傳入耳朵。

    鄧媽其實不知道多為女兒感到自豪驕傲。在這個夜晚突然認識到,一直以來咬著牙拚搏,要爭的東西,原來自己早就得到了它。

    心裏的一點怨恨,在新年鍾聲中消散無蹤。以後,自己要好好孝敬操勞一生的父母,不要輕易跟他們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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