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

    是夜,天空黑漆一片,黑色雲團沉沉地壓抑著,寒風凜冽,大雪風暴肆虐著整個蜀山。

    我站在房間門口,冷風直往脖子裏鑽,就是運上了內力來抵抗也沒有用。對麵屋簷下的兩個守夜弟子咕噥著小聲抱怨:“今年天氣真是反常,寒潮這麽久都還沒有走,這不是要我們受罪麽……”

    兩個蜀山弟子瞟見了站在對麵的我,忽然住嘴不說了,轉身走開。

    看來我還真是不受歡迎,方才在大殿上的那番話大概犯了眾怒了吧?

    我無所謂地聳聳肩,漫無目的地遊逛了起來。

    仙劍派廣場——

    羽瑛站在高聳的牌坊前,遠方是綿延起伏的蜀山山脈,夜色昏黑中猶如連續逶迤的墨條,色彩濃重而壓抑。天上扯絮般落著大雪,狂風席卷天地,蒼茫一片,三十步外的物事隻剩下朦朦朧朧的影子。蜀山夜晚的暴風雪,囂張而狂暴。

    身後傳來踩在積雪上的腳步聲,“羽瑛,還沒睡麽……”

    羽瑛迴過頭來,冰色的身影站在離她四五步遠的地方,雪落在她的肩頭和頭發上,冰色的衣衫幾乎隱入雪夜之中,隻有雙眸像星星一樣明亮。

    羽瑛笑笑:“你不也沒睡麽?……怎麽,睡不著?”

    “嗯!”我走到羽瑛的身邊,靠著仙劍派的牌坊,仰頭看那仿佛要壓下來一般的天空,“明天,就要去鎖妖塔了。”

    羽瑛沉默一下,轉頭迴望綿延的墨黑山巒,良久,幽幽的聲音才傳過來,風很大,吹得聲音有些縹緲不定:“小風,你一定要沒事才好。”

    “……,羽瑛?”我有些訝異。

    羽瑛沒有迴頭,“鎖妖塔……很危險……傳說進去的人,沒有一個可以出來……我總是有預感,這迴,不比以前了……一定會有事要發生……”

    “……”我的心忽然顫了一下,默然,許久才勉強說:“羽瑛,別胡思亂想了,大家一定都沒事的……鎖妖塔未必就是天衣無縫了,或許到時會有辦法呢?”

    風唿唿地刮著,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羽瑛的身體似乎輕顫了一下,她迴過身來看著我,眼裏有著憂傷:“不是的,小風,我的預感不會騙我,這次進去,就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出來了……”

    “……,你害怕了嗎?”我站直身子,直視羽瑛。

    她愣了一下,搖搖頭道:“害怕?你覺得有可能嗎?自從師父告訴我該怎麽走以後的路的時候,‘害怕’這個詞就不允許出現在我的思想裏了。”

    風雪愈加的大,四周都是簌簌的落雪聲,我怔然未語,羽瑛的手放在我的肩上:“我隻是擔心。小風,我知道,在少宮主的生命裏,你和逍遙兄弟是起最重要作用的人。這次進去,如果一定要出事的話,那希望出事的那個人不是你們中的一個……而且也一定不能是你們……你,逍遙兄弟,月如,還有淩兄弟……在以後的道路上,你們都比我更有能力去保護少宮主……”

    “我們都不會有事的!”我深吸一口氣,抬頭看著天:“不管是誰,這次都會好好的。”

    “……”羽瑛低下頭。

    寒風砭骨,我推推羽瑛:“好了……迴去睡吧,不要再想其他的了。”

    羽瑛點點頭:“你也早些睡吧。”說罷,轉身離開。

    我一個人站在雪地裏,感覺著身邊的寒意,腦子裏閃過一幕幕鎖妖塔的畫麵。我慢慢地靠著牌坊坐了下去。月如的生死,就看這迴了。無論發生什麽事,她都不能有事的,不能,不能……

    禦辭站在不遠處,望著冰色的身影蜷縮著坐在雪地裏。

    他慢慢地走過去,她抬起頭,四目相對,她有些驚異。

    “你……怎麽來了?”我看著在身邊坐下的白衣。今天晚上,有這麽多人睡不著麽?

    “看你。”依舊是言簡意賅。

    “……”我撇開頭,“我好端端的,有什麽好看的。”

    “好端端的會睡不著麽。”這個冰塊在拆我的台。

    “……”我氣惱地迴頭瞪了他一眼,他眼皮都沒動一下,依舊是那號表情,看著我,仿佛可以把我看透。

    我有些泄氣,和他在一起,真是一點事都藏不住。不由有些鬱悶。

    我不說話,他也不語,兩個人默默地坐著,隻有四周風雪的聲音,陰冷的風像針一樣紮著皮膚,很不舒服。我把臉埋進了膝蓋,聲音悶悶地傳出來:“明天就要去鎖妖塔了,我有些擔心……在那裏麵,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雖然剛才在安慰羽瑛,但我心裏真的沒有什麽把握,有些心慌,有些緊張。

    “鎖妖塔,未必有傳言中的那麽可怕。”

    “你以為我在害怕嗎?”我瞥了他一眼,“妖魔鬼怪有什麽可怕的,可怕的是人心黑暗的一麵……我隻是,怕我們之中有人會出事……”比如說,月如。

    “……”他抬頭看天,頭靠在牌坊上,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卻沒有說出來。

    有一朵小雪花飄到他的眼睫毛上,我忽然發現,禦辭的睫毛很長很密,很好看,很漂亮,給他平添幾分溫柔的味道,不會顯得太淩厲和鋒芒畢露。

    我碰碰他:“我聽逍遙說,你也要去鎖妖塔?”

    他沒有反應。

    “為什麽?”我看著他,“這件事,和你沒有關係的,你沒必要去冒險。”

    “……”他還是沒有說話。

    我不出聲,他不說話,就靜了下來,默然半晌,我輕輕歎了一口氣,起身要迴房。

    “從前,有一個小男孩……”就在我起身的動作在完成一半的時候,低沉的聲音傳來,“他有一個很幸福的家,但是,在他十二歲的時候,一把火把他的一切都燒毀了。”

    我轉頭看禦辭,他緩緩閉上眼睛,“那時,有一個蒙麵的少女,把他和妹妹從火場裏救出來,把他送到他父親的朋友處……一路上,很多人追殺他,但是,他一點都不怕,因為她說過,她不會離開他,會一直陪著他,不管發生什麽事情……可是,在後來,她終究還是走了……走得幹脆利落,什麽東西也沒有留下來,什麽都沒有。”

    “……,然後呢?”我脫口而出問出這句話,然後,就看見禦辭的手慢慢地攥在了一起。

    “然後……然後他醒來的那天早上,就像發了瘋一樣到處去找她,他的妹妹在一邊哭著叫他,可是他什麽都聽不進去,他不信她真的就這麽走了,把他一個人孤零零地扔在原地……”

    “……”

    “男孩的父親有很多舊部,他們找到了他,重新擁立他為少主……從十二歲開始,他的肩上就壓上了很重很重的擔子,重得幾乎要壓垮他……”

    “……”

    “可是他不能倒下,他要找出當年縱火的元兇,還要去找她……”

    說到這裏,禦辭停下來,手漸漸鬆開了,好像覺得很累很累。

    我怔在那裏,不知道怎麽辦才好,想安慰一下他,又覺得有些突兀。半晌,才道:“之……之後呢?”

    聞言,禦辭睜開眼睛,看向我,輕輕地、極小極小地勾了勾唇,“你說他還能怎麽辦?除了不分日夜地修煉,去做自己要做的事,他還能怎麽辦?”

    我怔然了,心靈被他唇邊的那個笑容所震撼。

    那種感覺,很失落,很無奈,很自嘲,也很……絕望!

    “那……你找到她了嗎?”我知道的,他在說自己的故事。可是,我不知道怎樣來安慰他,現在的他,就好像被改變了分子結構的水晶,很脆弱很脆弱,似乎隻要輕輕地一碰,他就能破碎掉。

    “……,找到了。”

    “……”有些奇怪,不知怎麽的,心裏竟升起了酸酸澀澀的感覺。

    “隻是,她卻忘了一切。”平平淡淡的語氣,仿佛在說著事不關己的事。隻是,這樣的他讓人心更痛。

    “為什麽?”我追問。

    他沒有說話,起身,身上的雪落了下來,然後聽見他說:“我也很想知道,為什麽她會忘了我……”

    我愣在原地,禦辭走了,隻是他走的時候迴頭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我看見了那雙從來隻有冷傲的眸子裏,氤氳著如水般的憂傷。

    雪,依然下著,風,還是那樣狂暴。

    風雪之中,她看見他的身影漸漸消失,那個身影,顯得那麽落寞,那麽絕望。

    心弦就這樣再次被撥動了。

    禦辭,

    禦辭,

    禦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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