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詠霖迴到軍中,把主要將領們和文職軍官們召集一下,宣布了這件事情。


    他宣布這次相親行動的順利,以及他在一個月之內就會結婚的事實。


    “我的婚事宜快不宜慢,宜早不宜遲,盡快辦理完畢,塵埃落定,則一切都穩定下來了,接下來的事情也好處理,總之,金主南下之前,咱們要把能準備的都準備好。”


    蘇詠霖火速解決了自己的人生大事,這讓部下們驚喜莫名,隻覺得他們的未來有了保障似的,心中喜悅,辦事也麻利。


    蘇詠霖控製區域於是顯示出一派欣欣向榮的氛圍。


    而縱觀整個北方大地上,就目前這個時間節點來看,也唯有蘇詠霖控製區域還能維持如此的局麵,稍微有點正常樣子。


    其他各地區就別提了。


    金廷控製區、趙開山控製區和契丹起義軍控製區都挺混亂的。


    金廷控製區就別說了,被完顏亮的大動員政策折騰的苦不堪言,中央官僚和地方官僚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首先,女真正兵就是巨大的麻煩。


    時代不一樣了,女真人都富裕了,不富裕的也有了土地了,至少不會餓肚子了,他們根本不缺吃穿,也就沒有最大的戰爭動力。


    既然生活上沒什麽問題,很多人壓根就不願意從軍,不想放棄現在的幸福生活去冒險打仗,誰知道現在走了還能不能迴來?


    於是他們就用各種理由搪塞、欺瞞征兵官員,還動用各種社會關係或者求情或者幹脆的威脅,就想著避免服兵役,避免南下征戰,以至於動員效率極低。


    各地官員不得不想出各種各樣的餿主意,巨額賞錢、查實欺瞞全家連坐、武裝強征之類的手段通通都用上了,各村有各村的高招。


    其中一些關係過硬或者能拿出足夠多的錢財的人家免除了這次被征兵的命運,而那些關係不那麽硬、錢也不夠多的猛安謀克戶還是被征了兵。


    就這樣,相當一部分女真正兵哭爹喊娘的被從居住地拖著離開了,在征兵官員和武裝征兵隊伍的恐嚇、驅使之下哭哭啼啼的踏上了未知之旅。


    這群人對於戰爭的反感、對朝廷的反感和對皇帝的反感是可想而知的。


    女真正兵尚且如此,就更別說被強征從軍的契丹人、漢人、奚人和渤海人等外族人了。


    動員令一來,簽軍令一下發,得到消息的各地立刻掀起了大量的逃亡狂潮。


    大量各族適齡壯丁拋妻棄子逃到燕山、太行山脈中,就往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當中逃跑,就想著躲風頭,指著風頭一過,他們就能活著迴到家中繼續過日子。


    這些地方雖然危險,未開發的土地上有著各種未知的食人猛獸,對於他們來說危險一樣很大,但是有句話怎麽說來著——苛政猛於虎也。


    麵對苛政,誰還在意老虎呢?


    腿腳快的、消息靈通的人們得到消息之後就跑走了,但是總有腿腳不快消息也不靈通的。


    武裝征兵的官吏兇神惡煞的抵達之後,這些人就倒黴了。


    官吏們黑著臉拄著刀就開始強征簽軍,不管是誰,隻要關係不夠硬,出的錢不夠多,但凡是年齡適合的,全給抓走當兵。


    沒什麽好說的。


    皇帝說了,就算家裏有老人孩子也不能留下一個!全部征發!


    有老人連著三個兒子都被強征參軍,於是跪下來向征兵官員請求至少留一個在身邊給他養老,惹得征兵官員大怒。


    “皇帝陛下的命令都敢違抗,我看你是活膩了!找死!”


    然後一腳踹過去給老人家踹個半死不活,老人家吐著血沫子哭的淒淒慘慘。


    有人試圖逃跑,被武裝人員一箭射死。


    有人試圖反抗,被武裝人員一刀捅死。


    在強勢的武力壓迫之下,手無寸鐵的勞動人民們隻能淒淒慘慘的成群結隊的被當做牛馬一樣驅趕著離開家鄉。


    他們被繩索係成一列一列的縱隊,在兇神惡煞的官兵的押送之下往集結點而去,沒有任何可以逃脫的可能。


    留下淚眼婆娑的年邁父母、幼弱妻兒,一家人麵臨著生死離別。


    他們還能迴來嗎?


    可能性不大了。


    押運官員和武裝士兵是不會在意他們的死活的,一路上連最低限度的溫飽都不能保證,一天能吃上一頓飯都算是恩賜,吃飽更是想都不敢去想的事情。


    如果想要開小差逃跑,那更是純粹的找死,會被押運官員用慘絕人寰的方式處決,以此震懾其他有逃跑之心的人員。


    或者當場殺死,或者砍腦袋,或者把屍體大卸八塊,更有甚者把他們架在火堆上活活烤死。


    隻要是可以震懾人心的,都可以使用,用恐懼和武力統禦這些大字不識一個的農家壯丁。


    於是他們越發膽小、麻木,再也不敢反抗、不敢逃跑了。


    能活著抵達集結點隻是第一階段的勝利,隨後還有成軍之後的開拔和路程,還有戰爭勝負的影響……總而言之,能活著迴來簡直就是祖墳冒青煙的事情。


    民間是有不成文的潛規則的。


    一旦家裏人被當成簽軍、民夫征走了,就當他死了,迴不來了,提前立個排位,大家一起辦個集體喪事,也好省點錢。


    這樣降低心理預期,那麽萬一這家人的孩子真的運氣爆棚活著迴來了,那麽大家就能一起抱頭痛哭,感恩上蒼了。


    這樣的情況廣泛的出現在燕雲之地、遼東之地、河東之地、關中之地,金廷所掌控的剩餘的地盤上,每時每刻都在發生這樣的事情。


    完顏亮的暴虐行為不僅讓民眾感到懼怕、絕望,也讓民眾感到怒氣衝天,怕中有怒,而且是極為暴烈的怒氣。


    於是蘇隱稍微丟下一顆火星,就點燃了反抗的烈焰。


    契丹光複軍大起義開始了。


    山前山後地區的契丹人隻要能聯絡道撒八的,基本上都加入了,而聯絡不到撒八的,聽聞有人起事造反,也就跟著在當地掀起反抗,抗拒女真人的強征。


    當地的漢人、奚人、渤海人等族群看到契丹人熱火朝天的起事,並且聽聞他們也接納其他族群的反抗者,於是興奮地加入了他們,擴充了契丹光複軍的兵力。


    與其被金國征發了去賣命,不如反抗,好歹還能混上幾頓飽飯,說不準還有可能獲得自由。


    契丹光複軍在鹹平府一帶掀起反抗狂潮,很快席卷數個州府,金廷的反應還算比較快,很快就派來三萬軍隊鎮壓此次的起事。


    從三月開始,契丹光複軍就和金軍交上手了,雙方在鹹平府一帶屢次交手,互有勝負。


    金軍戰鬥力強一些,契丹光複軍的人數多、協力者多,就算一時戰敗,很快就能卷土重來,於是戰局很快進入了膠著狀態。


    進入四月之後,負責征討契丹光複軍的主將蕭禿剌為此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整日裏坐立不安,為了一時間難以剿滅的契丹光複軍和皇帝完顏亮的奪命連環問而著急上火。


    另一頭,趙開山的控製區內也很不安穩,趙開山本人的情緒更是糟糕透頂。


    趙開山盡管獲得了大名府之勝,但是隨後就在開封之戰中失敗,被迫後退。


    開封之戰損兵近萬不說,還失去了大量物資、後勤儲備倉庫。


    不僅如此,作為大後方的濟州、滕州、徐州被攪和的一塌糊塗,後勤人員損失慘重,相當一段時間內,他的大後方已經無法支撐他再一次發起進攻了。


    他必須要休兵養民,否則就會麵臨統治崩潰的結局。


    而且由於之前金軍突擊隊的百裏奔襲,後方數個州的秩序被完全打亂,很多地主豪強家庭的莊園也遭到破壞,損失慘重,一些對趙開山不滿的人也趁機搖旗呐喊試圖鬧事。


    更關鍵的是一些家住在濟州、滕州、徐州等地的光複軍士兵知道家鄉遭到劫掠和摧毀,哭天喊地,怨氣十足,在軍隊裏影響極壞。


    士兵如此,軍官也是如此。


    出身三州之地的各級軍官們群情激憤,要求趙開山給他們一個說法。


    這些人不僅僅有出身平民的,也有地主豪強出身的,家族利益受損,他們就像是被踩了一腳尾巴的貓,瞬間炸毛,當然要找趙開山要個說法。


    因為這股浪潮太過於激烈,於是趙開山被逼退迴老巢沂州坐鎮,然後被迫向軍隊中的這股勢力妥協,答應給他們補償,以此平息事端。


    補償從什麽地方來呢?


    之前戰爭的繳獲,趙開山是拿了大頭的,現在需要他用自己的戰果來給受損的人們提供補償,否則情況就很嚴重。


    不說這筆補償會讓趙開山肉疼到難以忍受,單單是補償還是不夠的。


    他還需要一隻替罪羊,一隻可以轉移軍隊、官府和民眾憤怒情緒的替罪羊,一隻代替自己接下所有黑鍋的替罪羊。


    總之趙開山自己不能做這隻替罪羊,也不能下罪己詔,否則他的領帥地位會瞬間不穩,光複軍會不會繼續姓趙就不好說了。


    思來想去,趙開山也沒有想到該用誰做替罪羊,於是向失去趙作良之後唯一可以問計的趙祥詢問意見。


    趙祥的意見很簡單。


    周至。


    是他沒有成功反攻曹州和單州,沒能挽迴曹州和單州的後勤基地,並且進一步導致三州的慘劇,他沒有完成趙開山交給他的任務,所以治罪於他是最好不過的。


    趙開山對此有些猶豫。


    “周至雖然沒有成功收複曹州和單州,但是金賊的突襲誰也沒有想到,而且周至還搭建了浮橋,守住了浮橋,為大軍殿後,擊退金賊追兵,保護主力的安全,最多功過相抵,不至於治罪啊。”


    趙祥麵露苦澀,連連歎息。


    “兄長,現在已經不是考慮這些問題的時候了,不把周至治罪了,那些人就要問兄長的罪了,眼下不是講道理的時候,是要解決危機的時候,沒有人比周至更適合當替罪羊了!”


    趙開山沉默許久,又開口道:“周至跟隨我很久,對我很忠心,我治他的罪,會不會讓他失望呢?”


    “既然他忠心,那就應該繼續忠心下去,為兄長頂罪!”


    趙祥堅決說道:“他不頂罪,這件事情就沒完沒了,必須要有人為此次戰敗負責啊!不是周至,就是兄長自己,這樣一看的話,誰更加合適呢?”


    趙開山沒說話。


    好一會兒之後,趙開山認清了局麵,最終沒有繼續堅持,默認了趙祥的策略,於是決定發揮自己的傳統藝能,禍水東引,把矛頭指向周至,讓周至做自己的替罪羊。


    他公開治罪周至,說周至沒有完成保護後方的任務,以致於大軍在距離開封隻有二十裏路的時候功虧一簣,是大過。


    大軍之所以失敗,全都是周至的錯!


    然後不由分說,把周至一擼到底,直接丟到監獄裏等待進一步處理了。


    接下來就要看群眾輿論是否激烈,如果激烈的話,周至難逃一死。


    如果不激烈,或許還能把周至免職,饒他一命。


    至於遊奕軍,統製官的職位被周至的副將、一名趙氏宗族的子弟趙子然接任了,其餘的變動倒是很小。


    趙開山一出手就把鍋全部甩給了周至,還把他一擼到底扔進了監獄,這讓很多人都沒想到,一些叫嚷的很大聲的反對派對此不知所措。


    於是光複軍內部的政治危機暫時被摁住了。


    但是危機還遠遠沒有到徹底平息的時候。


    周至到底是不是主要責任人,大家心裏都有杆秤,都認為周至並不是最直接的責任人。


    然而趙開山麵對危局,直接甩鍋部下,把立下功勞的周至拋棄,一擼到底還要治罪,這使得不少外姓將領、軍官感到寒心。


    他們開始懷疑趙開山的節操,懷疑趙開山能否能真的作為他們的領袖帶著他們的繼續走下去。


    並且……


    之後再出現類似的事情,下一隻替罪羊又是誰?


    反正肯定不會是趙開山自己。


    那麽會是誰呢?


    軍隊裏漸漸有了對趙開山懷疑、不信任的氛圍和傳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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