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在的,其實這樣拋頭露麵的場合,唐嫵確實是不願意去的,且不說她這身份注定會被人指指點點,就說要同那麽多人噓寒問暖,她多少還是有些抗拒。

    但耐不住程煜和程曦一起磨她,最後唐嫵還是點了頭。

    入了夜,紅珠進來吹了燈,“唿”地兩聲,這屋子就瞬間暗了下來。

    唐嫵在床上輾轉難眠,不是她矯情,是她心裏真的有點兒怨上了那個說要來看她的男人,果然,男人汗流浹背時說的話都是不可信的。

    唐嫵借著皎白的月光,看了看瀝彩金箔所製的燈罩,又瞧了瞧眼前暗紅色的房梁,倏地想到了二房的事。

    要說二房的事對她沒影響,那定然是假的,平心而論,就二房今日這遭遇,這天下的女人聽了,有哪個會不唏噓呢?

    她不由得也想到了那人。

    那人看著清心寡欲,可她卻看過他貪婪成性的模樣,她入府不過一年,屋裏頭的床就換過一次,不過不是皇家禦用的木匠做工不好,而是左下角的柱子生生被搖出了一道裂痕,若不是落英提早發現了,說不定哪日就被他撞塌了!

    思及此,唐嫵不禁想,這幾個月她都不在府中,他房裏難道會不放人嗎?

    王妃是走了,可他的院子裏還有楚側妃,還有素姨娘,等她迴去的時候,會不會院子裏也塞滿人了亦或者,他哪日心血來潮,又去永揚街吃了酒?

    唐嫵一邊跟自己念叨別去想,一邊又忍不住神遊到那處所以直到早上,紅珠起來給她梳妝打扮時,她仍是嗬欠連連。

    論梳妝打扮的手藝,紅珠是林芙身邊最好的,她用金釵的把頭慢條斯理的給唐嫵梳理著發鬢,一根一根來迴擺弄,光是這挽發,就用了整整半個時辰。

    等紅珠給唐嫵塗抹完脂粉,唐嫵都不禁感歎了一聲,“這發髻如此好看,隻怕我晚上迴來都舍不得拆了。”

    紅珠低聲道:“姑娘要是喜歡,紅珠日日都這樣給姑娘梳。”

    ——

    這長公主的蹴鞠賽,是在燕宮黎園辦的,左側為馬球場地,右側為蹴鞠場地,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均用了矮牆圍住,除此之外,又在東邊造了一排高台作為看席,看席中間兒加上簾子,再加上隔段,遠遠一看,就像是連城一排的涼亭。

    此時“涼亭”裏的人都快要坐滿了,東三間,是長公主特意為程府留的。

    說起程國公府,今日在座

    的哪有一個不好奇的,無他,因為今日,是程家那位嫡長女,和外室女首次出現在眾人麵前。

    這不,程家的馬車剛一出現,四周就出現了些許的躁動聲,有不少人都坐不住了,起身掀開簾子,翹首以盼。

    “誒,那個就是吧,程家那個。”

    “程家哪個呀,程家最近的新鮮事可多了,誰能想到,短短一個月的功夫,竟認迴了兩位姑娘,一個是外室女,一個是在窮鄉僻壤長大的嫡長女。”

    “窮鄉僻壤?我聽我娘說她養父是尚書戶部郎中呀。”

    “可得了吧,她養父以前隻是個校驗尚書戶部郎中,是個堻州的地方官,要說我呀,這就叫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那蘇大人救了她,從此以後,程國公府就是他們家靠山了。”

    “姐姐,我聽說堻州水土不好,皮膚都黃,頭發也糙,是真的嗎?”

    “你等走進了,你好好瞧瞧就是了,都說窮鄉僻壤出刁民,我倒是”她這話還沒說完,就被迫噤了聲,好像她自己的喉嚨都不允許在讓她說下去。

    不得不說,這程府一家子的容貌擺在這,他們都是有一肚子的惡言也說不出了。

    就程蕤這個庶女往這兒一站,那也是要比旁人家的姑娘豔麗上幾分的,她尚且如此,就更別說唐嫵那張迴眸一笑百媚生的小臉了。

    真是不怕美人裝清高,就怕美人低頭笑,唐嫵走的每一步,甚至包括臉上的表情,想當初那可都是顧九娘親親自調教過的。

    其目的就是讓人一見,就失心失魄失魂,恨不得把兜裏的銀子都砸給她。

    不過也別說,這男人跟女人有時候天生就是反著來,男人眼裏覺得婀娜多姿的,在女人眼裏就成了狐媚魘道的。

    瞧瞧看台那邊就知曉了,女眷的臉就有多黑,一旁那些少年兒郎就有多激動。

    程家尚未議親的大姑娘,竟生的如此美豔絕倫,這誰的心能不癢癢?

    本來已經擺手不準備上場的寧國侯府的世子寧曄,都“刷”地一下起了身子。

    在給長公主問過安後,程煜一直給她們送到了東三間的看台裏,才轉身離去。

    可人剛一走,東三間隔壁竊竊私語的聲兒就沒斷過,聲音忽大忽小,忽高忽低,接連不斷,明眼人皆是知曉,這可都不是什麽好話。

    其實這種私議,比明著說還要膈應人,因為他們既想你知道他們在說你,但又不讓你知道

    他們在說些甚。

    唐嫵有充耳不聞的本事,可程曦和程蕤都沒有,外室女這樣的字眼才出現了兩次,程蕤的眼眶就紅了。

    程曦忍下一把掀了隔壁簾子的衝動,低聲道:“妧妧,你可別聽她們瞎說”

    程曦話還沒說完,東二間立馬就有人接話道:“那麽喜歡在背後講究別人,倒也不怕閃了舌頭!”

    說話的是溫寧郡主,她擠兌的是剛嫁到肅寧伯的顧三姑娘。

    京城裏誰都知道溫寧郡主就是長公主的眼珠子,她出來插這麽一腳,誰還敢繼續說。

    這不,沒過一會兒,就那頭就沒動靜了。

    半晌之後,溫寧緩緩掀起了東三間的簾子,她與程曦本就交好,於是頷首對著程曦道:“曦妹妹安。”

    程曦低聲給唐嫵程蕤提了個醒,三人紛紛起身行禮道:“溫寧郡主安。”

    溫寧郡主除了程曦,唐嫵和程蕤她都沒見過,她上前一步,在好奇地打量了一番二人之後,就單單衝唐嫵笑道:“這個肯定是妧姐姐。”此後再就沒看過一眼這位程三姑娘。

    要說這溫寧郡主,也是被慣地無法無天了,看著程蕤的臉已經漲成了豬肝色,可她還偏偏一臉的不在乎,說不給台階下,就是不給台階下。

    寒暄了一會兒,溫寧郡主衝一旁的女使招了招手,輕聲道:“把東二間和東三間的紗簾給掀開吧,同樣的茶水,這邊也備上一摸一樣的。”

    說完,溫寧郡主用手臂碰了碰程曦的手臂,然後道:“曦妹妹不介意一起吧。”

    程曦笑道:“是我求之不得才是。”

    等兩頭並了桌,茶水也端上來後,常跟在溫寧身邊的朱薇等人也圍著桌子一同坐下了。

    她們這邊喝著茶,吃著瓜果,下麵參加蹴鞠賽和馬球賽的人也都紛紛戴上襆頭,分別到了各場的中央。

    這樣的比賽,幾乎所有未出閣的姐兒都是在瞪大了眼睛看著,說是望眼欲穿也不為過,因為光明正大見外男的機會就這麽幾次,誰也不想在成親前,連自家郎君的臉都沒見過,就兩眼一抹黑的嫁出去。

    溫寧郡主在低頭抿了一口茶後,旋即詫異道,“誒,你們瞧馬球場那頭,凞哥哥身邊站的可是安衿?”長公主與先帝是一母同胞,也是郢王的親姑母,所以溫寧郡主嘴裏的凞哥哥,說便是郢王殿下宋凞。

    聞言,朱薇道噗呲一笑,“還真是,看來這安家二夫人,

    可是真著急了。”

    安衿乃是安家的三姑娘,二房嫡出。

    眼下正是敏感的時候,家家戶戶都是人精,這時候但凡特意往郢王身邊湊的,誰能不知道這其中的打算。

    自是奔著郢王妃的位置去的。

    按說郢王再娶,那便是娶續弦。

    一般京城權貴家的嫡女,聽到續弦二字,是絕不願意往上湊的,可像郢王這條件的,自然就得另當別論了。

    且不說他與原王妃安茹兒本就沒甚情份,二人又是和離收場,就光是郢王府尚無長子這一條就足以讓人動心了。

    聽人一提起郢王,唐嫵的手不自覺就跟著一抖,有些許的茶水濺到了桌麵上。

    唐嫵順著溫寧郡主的目光望去,隻見他一手牽著一匹突厥馬,一手垂握著球杖,他身著一身白色的大氅,腳踏玄色金色暗紋長靴,明明他還是她熟悉那副英俊瀟灑的清貴模樣,但唐嫵就是覺得當下她與他的距離,比這看台到馬球長的距離還要遠些。

    也不知是因為他的身邊站了一位安家大姑娘,還是因為她與他的名義變了,抑或是因為太久沒見他了

    就在這時,朱薇又道:“郡主,那安衿可是也還未定親?”

    溫寧郡主嘖嘖了兩聲,挑著眉低聲道:“那是自然,依我看呐,他們安家就是盯上郢王妃的位置了,凞哥哥府上的唐側妃才過世幾天啊,那安家大夫人就把安衿領到凞哥哥跟前說話去了。”

    這京城裏想給郢王做續弦的多了,可這安家的往那兒一站,有些人自然就得退了。那畢竟是安國公府的嫡女,又與郢王沾親帶故,誰有那個本事去搶她的風頭?

    安衿的出現,讓不少姑娘心裏都紛紛都打起了鼓。

    平日裏馬球都是短賽製,今日則是長賽製,短賽製以“一籌”定輸贏,長賽製則要以當日定下的籌數定輸贏,今日的籌數是四十籌,哪一隊先得滿,算哪一隊勝。

    四十籌,時間可是不短。

    計籌架上的旗幟獵獵作響,打了足足一個多時辰,郢王和程煜這邊才立上了“四十”的牌子。

    待程煜和郢王脫下錦袍時,二人已是汗流浹背,眾人紛紛退場,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往東三間走去,步伐雖快,但卻是極招人眼。

    這樣的一幕總是會讓人臉紅心熱的。

    比如小鹿亂撞的溫寧郡主,比如心花怒放的程蕤,再比如做賊心虛的唐嫵。

    程煜剛一跨上台階,就見溫寧郡主起了身子,他是怕極了溫寧郡主的熱情勁兒,所以搶險一步對著離自己最近的程曦道:“二妹妹,快,給我盞茶。”

    郢王一上來,先說了一句免禮,旋即,他就極其自然地走到了唐嫵身側。

    這人的氣息和溫度實在太熟悉了,立即攪散了唐嫵剛剛的那些小心思。

    他剛在她身後挪了個杌子坐下,唐嫵就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背,試圖離他再遠一點。

    她正襟危坐,絕不敢迴頭瞧他。

    程煜一來,溫寧的眼珠子就跟著掛在他身上了一般,從沒伺候過人的郡主,也轉過身去尋茶壺,哪裏還顧得上她口中的凞哥哥。

    唐嫵表麵佯裝鎮定,可心裏已經隱隱發顫了,恨不得伸出一隻旁人看不見的手趕緊把他給推走才是。

    過了片刻,唐嫵見他未與自己說話,她才漸漸放下心來,可剛大喘了一口氣,那人的一隻手臂就從她脖頸旁穿過來,一把拿走了放在她麵前的那盞茶,在眾目睽睽之下,一飲而盡。

    這樣得到動作一出,除了溫寧以外,眾人皆是怔住了。

    程蕤磕磕絆絆道:“殿下殿下拿的是妧姐姐的杯盞。”

    唐嫵的小手緊張地握成圈,眼下也不得其他,立馬迴過頭去看他。

    四目相對之時,他壓了壓嘴角,一臉正色道:“抱歉,程大姑娘。”他的語氣低沉沙啞,像極了耳鬢廝磨時說的情話。

    且倆人離得這般近,程大姑娘四個字就像羽毛一般在唐嫵的耳旁拂過,她就是仗著自己臉大如盆,也經不得他當著這麽多人的麵挑逗。

    一時間,整張臉直接紅到了脖子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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