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撒錢==

    郢王坐在正廳,在賜了唐清風和李氏入座後,便叫曹總管把唐嫵帶來。

    李氏坐在正廳左側的後座。

    她麵色有些蠟黃,看上去歲數不小,一雙眼略有凹陷,還有些抬頭紋。她身著水藍色布料的大襟女襖,梳了個傾髻。她從坐下開始就不停地張望這屋內的陳設,一雙手也是上上下下地換著交疊,能看得出來,她既緊張,又有些興奮。

    唐清風坐在正廳左側的頭座。

    他倒是滿麵紅光,發間尚為出現白絲,一雙桃花眼旁邊倒是堆了幾條笑紋,他身著褐色提花緞男長袍,腰上還掛了一個打籽繡腰包,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來,這是個風流爺。不過他從進門起還算是講禮數,至少郢王沒開口賜座位之前,他是跪在地上一動未動。

    郢王摩挲著手裏的佛珠,一顆一顆,直到看見唐嫵那抹的嬌麗的身影,才停了下來。

    順著郢王的目光,李氏便迴了頭,她已是有五年沒瞧見唐嫵了,見她出落的如此亭亭玉立,竟是連事先準備好了的“女兒”,都未曾叫出口。

    她心裏暗歎這京城裏的水土的養人,這樣的絕色佳人,滿蘇州都瞧不見一個。

    李氏用手捂麵,情緒漸起,躬起身子,一步一頓地朝唐嫵走去。

    她也不管唐嫵願意與否,直接就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十分淒哀地喊了一聲,“我的兒啊。”

    唐嫵沒想道會在這兒見到李氏,便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兩步。李氏的這聲唿喚,就如一盆冷水,當頭澆在了唐嫵身上......

    唐嫵呆滯地看了看李氏,又看了看正緩緩起身的唐清風,麵麵相窺之際,這過去種種的迴憶,就如一股凜冽的寒風,朝著她翻湧唿嘯而來.......

    唐清風對這個女兒一向不在意,如今見到了真人,才算徹底相信了坊間的傳言,就憑她這臉蛋兒,別說是被納進王府,他看就是進宮伺候皇帝都成。

    他走過去,慈愛地看著唐嫵道:“你這孩子,怎麽見到你娘,也不招唿一聲?”

    李氏看出了唐嫵的疏遠,便突然跪倒了地上,嚎啕大哭了起來,“我就這麽一個孩子,她不認我了,不認我了......”

    放在平時,誰若是敢在歲安堂的正廳如此放肆,曹總管早就叫小廝將人拖出去了,可這位是唐姨娘的親娘,殿下還未開口,自然是誰也不敢

    阻攔。

    唐清風餘光瞧見了一旁的奴才鄙夷的目光,也似乎發覺這李氏的哭鬧聲實在是大了些,便用鞋尖輕輕地點了點她的大腿根,用極低的嗓音嗬斥道:“你這死婆娘,小點聲兒!”

    李氏早已被唐清風調-教的說一不敢二,他話音兒才落下,她的哭聲就從打鳴的公雞,變成了樹梢上的喜鵲。

    這時郢王給了曹總管一個眼色,示意他去把麵前的婦人扶起來。

    隨著曹總管的動作,唐嫵覺得自己最後的尊嚴也被這他們的無恥給耗盡了,她甚至不敢去看殿下的眼睛。

    她怕昨日他眼中還猶存的寵愛,今日便會化作烏有......

    從她這爹娘找到她的那一刻開始,她便已經知曉她的噩夢已經卷土重來。

    為了要錢,要地,他們什麽都能做的出來,根本不會管她的死活。

    若是她爹鬼迷心竅地進了京城的花樓,再喝點酒,沒準還會吹噓自己是殿下的嶽丈。

    唐嫵苦笑,都說老天爺時常將世間的兒女玩弄於股掌之間,她現在算是信了。

    可她不明白,為何她的運道就這麽差!

    唐嫵緩步移動到李氏身旁,頷首跪了下去,朝郢王一字一句道:“妾身從入了賤籍那一刻起,就沒了父母,若不是殿下親手將嫵兒贖迴來,妾身早就死在了外頭。”

    唐嫵說完這話,這時李氏也不顧著埋頭哭了,她轉身拿出了放在椅下的包袱,從裏麵掏出了不少的東西。

    她遞到郢王麵前,恭敬道:“殿下請看,這是嫵兒的長命百歲鎖,這是她小時候戴過的花卉童帽,哦,對了,這還有她的生辰牌,殿下請看,這上麵還刻著一個“嫵”字。自打嫵兒離開家,老身便再不敢碰這些東西,就怕睹物思人,夜夜不能寐!如今......”

    “你住口!”唐嫵氣的眼圈都紅了,她一抽一抽道:“依照大燕的律法,就算你們將女兒賣到高門府邸為奴,你們也是可以知道我在哪,你們若是心裏還有一絲念著我,也不會問都不問一聲就將我賣到京城來!你們可知道蘇州離京城有多遠!你們可知道我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

    說完,她眼圈裏還在遊蕩的霧氣,便倏地幻化成了雨。

    在這世間,唯有她自己知曉,她是如何活下來的。

    過去的數年,天昏地暗,淒風苦雨,可她的手裏,卻是連一柄油紙傘,都不曾有過。

    這時,唐清風走了過來,他拍了拍唐嫵的肩膀道:“那些年,你祖母身子不好,她需要用錢治病,家裏把能賣的都賣了。爹也是實在沒轍了,才不得不虧待了你。上個月你祖母走了,我便可著蘇州尋你,這一聽聞你在京城,我和你娘便過來了。離家的時候你還小,你怪爹,爹也不怨你。”

    提到祖母,唐嫵更是覺得萬念俱灰。

    她小時候,並不是沒有親近過那位祖母,可是祖母從不對她笑,祖母總是斜眼看著她,問她怎麽就不是個兒子,問她為何要生成賠錢貨。

    漸漸,她再不敢進祖母的房裏......

    這時,郢王的目光落在了李氏呈上的這幾樣信物上,這長命百歲鎖,是空心鐵的不值錢,這花卉的童帽也是尋常人家的物件,可唯獨這生辰牌......並不是尋常的俗物。

    他將這方形的“嫵”字牌,放在掌心反複地去掂量。

    這塊木頭,是上好的厚犀木,這東西削下來的木屑,便是上好的藥材,比人參要好上數倍不止,還有續命之效,所以價值連城。

    別說是蘇州的尋常百姓家,就可著京城翻,也翻不出幾塊來。且就是翻出來了,也沒人舍得用它來刻一個孩童的生辰。因為這是他父皇曾與渝國征戰後,渝國送上的貢品。

    本來這東西應是隻有得了賞賜的勳貴之家才有,但因著前些年,兩國還在通商,所以民間也確實有富庶之家曾拿高價購買過。

    可唐家是怎麽迴事,他心裏早就有數。唐清風嗜賭,已是欠了一屁股債,他們若是肯把塊牌子賣了,那換得幾間宅子和鋪子不是問題。

    他們沒這樣做,那便隻有一個原因。

    他們並不認得此物。

    唐清風看郢王遲遲沒有說話,又見他這女兒鐵了心不想認他,便衝著唐嫵又道:“你是不是進了王府享了清福氣,便嫌我們給你丟人了?”說完,他又卷起袖口,指著手腕上的血管道:“我告訴你!你是我唐清風的親生女兒,所謂打斷骨頭連著筋,你我血脈相連,你不認我,是要落下個不孝的名聲嗎!”

    唐清風唱了紅臉,李氏便來唱白臉。她不管不顧地抱著唐嫵又哭起來道:“嫵兒呀,娘生你生的辛苦,疼了一天一夜才將你生下來,你怨娘,娘心裏真是不好受。你別聽你爹胡說八道,這些年其實他也沒少在嘴邊念叨你。”

    郢王見唐嫵被她這一對好爹娘氣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便在這時開口道:“你們遠道

    而來,一路也是辛苦,不知二老想在京城待上多久?”

    李氏見郢王開口了,就立即跪地端正起來,“迴殿下,我們夫婦倆就這麽一個女兒,好不容易找到了她......實在是想多看兩眼,哪怕,是給個求她原諒的時間也好......”

    這話說的夠直白了,明擺著是不打算走了。

    郢王給了曹總管一個眼神,曹總管就端著一個盒子送到了唐家夫婦麵前。

    唐清風接過,忍著未開,緩緩開口道:“敢問殿下,這是何物?”

    “本王想你們家既然在蘇州,那在京城定是沒有地方住,這裏頭有本王剛剛給你們準備的東西,你們且拿著吧。”

    唐清風緩緩打開,瞧見了裏頭厚厚一摞的東西,便立即瞪圓了眼睛。

    這裏麵,可不止有一個宅子,這地契,鋪子,還有底格下厚厚一摞子銀票......

    唐清風與李氏的手都止不住地顫抖,他們連連叩謝,嘴角都忍不住地朝外咧。

    這可真的是發家了......

    他們做夢都沒想到這便宜女兒竟是有如此大的作用!

    “近來外頭鬧饑荒,京城裏也不消停,本王一會兒派些人手跟著你們一同過去,也免得一些禍事殃及了你們。”郢王又道。

    這樣一番貼心話,更是惹得李氏涕淚漣漣,握著唐嫵的手就更是不願撒開。

    “時候不早了,再耽擱下去,天都要黑了,不如奴才帶著二位先去看看宅子可好?”曹總管躬身道。

    唐清風和李氏已得到了想要的東西,那接下來的戲碼也就懶得去演了,再次叩謝後,就起了身子隨著曹總管朝門口走去。

    可他們前腳還未跨出歲安堂。

    就見郢王將一旁的桌子全掀翻在地,一套上好的白瓷茶具碎了整整一地。

    他睥睨著唐嫵,聲音沒有一絲溫度道:“你給本王去祠堂裏跪著,前三日不許進食,本王不讓你出來,你便一直在裏頭,永遠不必出來。”

    聽到這話,唐清風和李氏大氣也不敢出,隻聽不見一般地埋頭走掉了。

    可一旁跪著的唐嫵卻是嚇壞了,她頭都不敢抬,出了這樣的事,她甚至不敢哀求他寬恕。

    “妾......妾身,對......對不住殿下......”這下她是真的難受了,心髒都像破了一個洞一般......

    她此時已是什麽念頭都沒有了,隻覺得眼前越來越白,越來越白......

    這時外麵的腳步聲也剛好沒了動靜。

    郢王瞧見她不對勁,便眼疾手快地托住了她的後腦勺,這才沒讓她直直向後倒去。

    唐嫵閉眼之前,瞳孔微微迴縮,看到的是他滿眼焦急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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