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突然天降大雪。李思城正在屋裏發呆,黃幹事打來電話:“快下樓來吧,今天我給你介紹一位老師。”李思城下了樓,便見黃幹事旁邊站著一位穿灰色風衣的青年,蓄板寸,胡子刮得鐵青,一笑時臉上有兩隻酒窩,像細沙上的蝸牛坑。黃幹事一把拉過李思城,說:“小李,這可是咱宣傳科的驕傲嗬!大名鼎鼎的作家,以前也是在你這個位置上走出去的。”李思城伸出手去,對方很有力地握了一下,笑道:“勁不小嗬!我叫邢瀚,以前是宣傳科的戰士。”李思城說:“邢班長好。”黃幹事說:“人家現在是武裝部的幹事了。”邢瀚笑道:“扯什麽?小李,聽黃幹事老誇你,你可跟對了人,黃幹事可是上過軍報頭條的。”黃幹事說:“行了,哪像你,加入了作協。”邢瀚說:“別扯了。那麽冷的天,喝酒去吧。”

    “翠翠”酒家毗鄰師部大院,邢瀚要了四個菜、一瓶二鍋頭。黃幹事不喝白酒,金李二人一個一半。幾杯下去,李思城便放鬆了。邢瀚問李思城是否發表過東西,當他得知李思城曾發表過小說時,便說:“新聞可比文學作品容易,你怎麽會發表不了呢?其實,留心身邊的事物,就會有收獲。有句話叫‘身邊處處有新聞’。”李思城靈機一動,便把前兩日到特務連碰到孫建虎為新戰士找鞋的事一講。邢瀚拍了一下大腿,說:“這不就是新聞嘛!連長四處為新戰士找鞋,從側麵反映了官兵關係,是官愛兵的具體體現!這樣,你寫一個精短故事,現在正搞新戰士教育,包管能夠發表。”李思城一激動,便幹了杯中的酒。

    李思城還想請教些問題,卻不料邢瀚的腰間“嘀嘀”地響了幾聲。邢瀚掏出一個黑乎乎、沉甸甸的家夥,說:“對不起,哥們有急事拷我,我得趕快走。”說罷掏一張名片遞給李思城,搶著付了賬,與黃幹事和李思城握手告別。

    這一晚李思城沒有睡著。邢瀚的出現讓他心緒難以平靜。聽黃幹事講,邢瀚也是農村入伍的戰士,曾有一年發表60多篇稿件的成績,而且因為社會活動能力強,居然直接到郊區某武裝部當了宣傳幹事。邢瀚能做到的事,自己為啥就做不到?李思城的心頭突然有一種衝動。他披衣起床,鋪開稿紙,思考著孫建虎為新兵四處找鞋的小事,文思湧動起來,竟一氣寫了兩千多字。寫完,又反複刪改,最後形成800字左右的新聞故事。

    等李思城真正滿意,桌上已被稿紙弄得一片狼籍,天已放亮。用過早飯,李思城給黃幹事借了一輛自行車,沿桂花路旁的引水渠向軍區進發。

    軍區報社離桂花路約50餘裏,下了大雪,路滑,李思城幾乎花去兩個小時,軍大衣上已是厚厚一層積雪。報社是一幢四層的小樓,在雪中顯得清冷。李思城在樓門處站了許久,換了幾次唿吸,終是沒敢上去。

    這是李思城第一次送稿。對於一個剛剛從事新聞的戰士,顧慮總是太多。據黃幹事說,軍區報社隸屬軍區政治部,裏麵的編輯,很多都是大校軍銜,通常脾氣都不太好。而且,自己這篇小稿,他們會不會認真看?最主要的,自己是一名小兵,進去後又能說什麽?李思城緊張起來,他甚至已經看見那名佩大校軍銜的編輯把他的小稿扔進了堆得快要滿了的廢紙簍裏。

    雪又紛紛揚揚地下起來。李思城卻覺得熱,似乎有熱汗從大簷帽的邊緣流出來。他提了提氣,終於上了二樓,恰好一個敞著軍大衣的軍官推門出來,看了李思城一眼,進了廁所。不一會,那軍官出來,見李思城仍傻傻地立於樓道裏,便問:“找誰?”

    “沒……沒找……”李思城緊張起來。那軍官緊了緊軍大衣,說:“送稿的吧?去三樓三編室找圖編輯。”說完甩門進去了,也不管李思城立正後的敬禮。

    畢竟碰到了好人,看來這些編輯們要比黃幹事講的溫和得多。李思城調整了一下情緒,上了三樓,找到三編室。

    三編室門虛掩著,一名矮個子上校在裏麵來迴踱步,嘴裏罵罵咧咧。李思城一下又緊張起來,怕擅自闖進去會遭到訓斥。那上校開始撥電話,嗡聲嗡氣地說:“喂,趙主任,我是老圖,還是房子那事。啊,怎麽年年輪不到我?說換說換都換了三年了,現在擠得孩子沒地方住。啥?那侯編輯咋有?他來報社才幾天?憑啥有他的就沒我的?叫我咋安心工作嘛!早就應該解決了嘛!啊,啊,有指標不錯,但也有個先來後到嘛!行了行了,算了算了!”“啪”!他扣了電話。

    李思城估摸這老圖為房子著急啦,心想人家正氣頭上,還是別討人煩了,便欲轉身。卻不料那老圖走出門來,差點與李思城撞個滿懷。李思城趕忙低聲叫道:“首長……”

    “首長個屁!”那老圖還以為李思城是警衛連的,說:“咋啦?啥事兒?”

    李思城鼓起勇氣說:“首長,我是來送稿的。”

    那老圖盯了李思城一眼,沒好氣地說:“什麽稿?你不會寄過來嗎?放那兒吧!”

    李思城突然不緊張了,定定地站在那。那老圖抬眼看著李思城帽沿上的積雪,突然問:“哪個部隊的?”

    “101師。”李思城說。

    “桂花路那個101師?怎麽來的?”老圖態度似乎好了些。

    “騎車。”李思城說。

    老圖用他那雙肥胖的手撲打了幾下李思城後背上的雪,突然變得和藹起來。老圖說:“進去坐。當報道員不容易,就憑你這股勁,這稿我會盡力編發的。”李思城心裏一暖,便進屋坐下,把稿子交給老圖。

    老圖也不看稿,歎了口氣說:“當初我也是報道員。當報道員鍛煉人,但也害人。你看我苦熬到這份上,還不是一個編輯?你們江政委,和我是同年兵,正師級,四室一廳住房,大學文化。而我呢?正團都四年了,還住老破房子,一下雨老婆就嚷嚷,唉,沒文憑啊,寫那麽多稿有啥用?算了算了,跟你講你也不懂。我勸你啊,趕快考個學,寫什麽破稿,耽誤人!”

    李思城說:“是。”起身告辭。那老圖寫了一個電話給李思城,說:“隨時聯係吧,有稿寄過來給我。”李思城又答:“是。”直到下了樓,反芻這兩個“是”,覺得很矛盾。但不管怎麽樣,稿是送出去了,便又騎車而迴,感到寒風刺骨。

    李思城一路神情恍惚地往迴趕,想著老圖的話,心想自己倘若因成績突出而提幹,會不會像老圖一樣?其實老圖也不錯,但他為啥有怨言?軍區機關,也是讓人羨慕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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