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連長帶著兩名接兵人員乘坐縣裏的專車到了清泉村,整個清泉村轟動了。

    整整花了一天,楊連長的耳朵裏充塞著鄉親們對李思城的誇獎。楊連長還親自去看了李思城的桑園、茶園。楊連長隻喝了一口由李思萍燉的老母雞湯,臨走時很敬重地向李青山敬了一禮。李青山隻覺得眼睛裏有液體想流出,怕楊連長看見,就沒有遠送。

    李思城將去北京當兵的消息傳遍了山鄉。凡是曾被李思城教過兩手的朋友們,都自動前來了。李思城用塑料桶裝了80斤白酒,殺了一頭豬。前來賀送的朋友有的連李思城也不認識。屋裏坐不了,就坐在壩子裏;沒有那麽多板凳椅子,大家就席地而坐。凡是來送行的,都掏出十元二十元的現鈔,塞給李思城。當晚李思城家裏鬧翻了天。至少有十幾個自稱酒量大的人當場醉倒。大家鬧到半夜方散。李思城今晚沒有怎麽喝酒,等客人散盡後,他悄悄地進了山,向母親告別。

    山裏靜得讓人害怕。偶有野風掀動野草,沙沙的,如若幹條毒蛇滿地遊竄。李思城跪在母親的墳前,任野風刮走臉上的淚珠。良久,他才默默地站起來,頭也不迴地下山。

    爐火裏的炭由紅變黑,屋外是陣陣寒風。李思城走進灶火間,想給忙乎了兩天兩夜的姐姐說會兒話。灶火後麵,姐姐像一隻田螺一樣蜷在那裏,紅腫的眼睛像兩個爛桃子。

    有風從瓦屋上壓下來,有瓦渣在房頂的斜麵上滾跌。李思城呆呆地看著姐姐。姐姐背過身去。姐弟倆無聲地對峙著。疲憊的燈絲懶懶地散著黃光。牆角那張模糊的蜘蛛網上,一隻肥大的黑蜘蛛脹痛了李思城的眼。灶房裏擺滿各種農家用具,黑沉沉的磨盤,人高的大水缸,能裝一擔水的大鍋,被煙火熏得黑亮的土灶,狼籍的碗筷擺滿了寬大的案板……這一切,都讓李思城感到一種重壓;這一切,讓李思城既熟悉又陌生。

    就要遠離它們了,永遠嗎?他不知道。他從楊連長身上看到了一種東西。一種無法用語言表達的“氣”。楊連長的形態和一舉一動,無不被這種“氣”籠罩著。無數次朦朧的夢境中,李思城隱約地記得夢中的自己也像楊連長那樣。李思城清楚地記得村裏人擠在他家的籬笆後麵用一種幾近仰視的目光看著楊連長。楊連長在武裝部的一腿一拳,已經讓他感到了軍人的身手。但這決不是劉小三能夠具備的身手。李思城相信自己能具備這種身手。難道自己流浪學藝,是上天安排的?是必然的?李思城突然感到生命的神秘。生命的運行難道早已注定一種模式,而愚昧的世人隻是像無頭蒼蠅一樣瞎撞,渾然不知冥冥中已有定數?新的生活即將開始,他將到部隊去鍛煉。部隊是什麽?爸爸講過,但不明白;劉小三講過,也不明白。

    李思城根本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穿上軍裝。他從小就不想當兵,他隻要當一個大俠,在別人需要幫助的時候像神仙一樣突然出現在求助者的麵前。但現實中哪有大俠呢?他的夢被現實擠壓得粉碎。這個時代有槍,這種東西能穿透人體,帶走人的生命。而軍隊,是與槍緊密相聯的。軍人就是拿槍的人。除了槍,軍人好像被什麽東西注入了身體。楊連長就讓他感到了軍人之不同之處。軍人的行動是幹練威猛的。這些特質讓李思城既陌生又興奮。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能當上軍官,同樣會和楊連長一樣幹練威猛。媽媽一輩子的心願就是讓自己成為城裏人。爸爸當年很不情願地從部隊上迴來,直到現在爸爸仍然向他的聽眾講述部隊的故事。這些事故並不會因為年頭久遠就腐爛變質。它已經注入了爸爸的情感裏,生命裏,所以它在承載它的肉體和精神裏活著。而自己呢?自己的生命是單薄的。生命因為缺乏經曆缺乏磨礪變得沒有質量。親人們和林老師、林如鳳以及所有的朋友,都希望自己成才。成才是什麽?是當上軍官?和楊連長一樣在別人的仰視中淡然地鑽進小車?生命的體積大同小異,而生命的質量卻有著強烈的反差。無論如何,自己已經站在新的道路前麵,像夢裏的情節一樣讓自己不敢相信它是真的。農村人總是在乎身份的。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當上了軍官,那種感覺會怎麽樣呢?

    李思城的腦子混亂一團,各種感想魚網似的交錯縱橫。總之,他是明白了一點:此去必須有所成就!親人和朋友們的一切行動都是在自己身上傾注了他們的希望。他必須竭盡全力地去拚殺,以迴報這種厚望!別無退路!別無退路!!

    李思城佇立良久,猛然感到肩上搭著父親的手。父親輕咳一聲,震碎了李思城繁亂的思緒。姐姐已經站起來,瘦弱的肩和疲憊的臉讓李思城感到了一種重壓。

    李青山沒有對兒子講什麽大道理。李青山隻是說:“到了部隊,好好幹。部隊是個培養人的地方,你一定要聽領導的話,好好幹。”

    李思城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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