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城睡了一覺。對他而言,秦嶺的險峻在他的腦海裏沒有留下任何印象。不過,整個晚上他都覺得很悶,沒有多少內容的胃老是在抽搐,酸水老是湧到喉頭。幸好因為這酸水後麵沒有什麽東西,終是沒能吐出來。但是,那個第一次出遠門且總是擔心什麽事要發生似的的張傳根已經嘔吐過兩次,弄得走道裏很臭。因為這是普通快車,夜間的列車員是決不會出來的。兩個胖子已經憎恨地握緊了鼻子,打開了車窗。這可忙壞了張留根。他一麵要使勁地拍打弟弟的背,一麵又要處理這些穢物。沒有掃把,他就用包裏帶著的一個床單翻來複去地蹭。他的臉色本來不是太好,這一來他已經沒有興趣再向李思城講關於東北的故事了。

    他思城也很著急。畢竟這兄弟倆對自己不錯。萍水相逢,又同是鄰縣人,自己應該為他們做點什麽,但又束手無策。張傳根已經把昨天吃進肚子裏的全部飯菜吐了出來,卻還想吐。這下張留根可不能再讓弟弟吐在車廂了。他要把弟弟送到廁所裏去。李思城趕忙幫他扶起張傳根,連拖帶扛往廁所走去。

    張傳根在廁所裏沒有吐出來,但昏過去了。

    張留根慌了。他哪裏見過這種事。他的臉色已經變得像陰晦的天空。李思城衝了出來。他猛敲在廁所旁邊列車員小姐的門。那小姐還正趴在小台上,嘴角邊掛著口水,晶瑩欲滴。李思城幾乎砸破了手,那小姐才沒好氣地打開門,怒氣衝天地說:“幹啥子?出了人命了咋的?”

    李思城顧不得和人家論理,趕緊說:“不好,有人昏倒了,快去看看!”

    此時,列車已經停在寶雞站。

    張留根把弟弟從廁所裏拖出來放在走道裏。那列車員沒了主張。列車員跑到她那間小屋找了半天,拿了一些藥片。李思城認得那是些很可能過了期的感冒藥、腸胃藥等無足輕重的藥品。這時圍觀的人多了起來。有一個男子說:“哇,這肯定是心肌梗塞,幾分鍾內不搶救,就要死人的!”張留根哇地哭了起來。李思城一把抓住那個把臉變成苦瓜的列車員,大聲說:“找醫生!快,找醫生!”那列車員也哭了起來,說:“哪有醫生?我們的醫務室隻有一些治感冒、拉稀、中暑的藥,這病,我是頭一次見到,這咋辦?”

    圍觀的人七嘴八舌。李思城見他們的表情就如同當初在清泉村,劉二娃家的母牛產了仔時,村民們圍觀一樣。李思城聽父親說過,人昏過去了最好是掐人中。他使勁地在張傳根的人中上連掐了三下,果然,張傳根緊閉的眼翕開了一條縫,口裏也吐出了白沫。

    必須趕快找醫院強救!李思城對張留根一連說了幾遍。但張留根已經六神無主,隻顧流淚。

    汽笛長鳴一聲。火車的接頭處“咯噔”了一下。車門已經關上了。李思城著急地在張留根頭上猛拍一掌,大聲說:“趕快下車!找醫院!”

    張留根總算聽明白了。他馬上對列車員說:“停車!停車!我要下車!”他以為這是公共汽車呢。列車已經啟動了,緩緩地向前移動。李思城當機立斷。他猛掀開廁所門,再掀開厚玻璃窗,大聲對張留根喊:“快!跳車!你先跳!”張留根還在猶豫,李思城急得使勁地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腳。他才狠心伸出一隻腿去,然後雙手吊著車窗,使勁往外一跳,終於落在鐵軌外的石籽上,幸好火車還在滑動,沒有加速。這時,李思城使盡吃奶的力氣,抱起半昏迷狀態的張傳根往車窗外送。張留根隨著火車跑,終於抱住了弟弟的雙腿。李思城用力一送,張氏兄弟都滾翻在石籽上,不知死活。火車的速度越來越快,人們的驚唿聲在耳邊響。李思城心裏隻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救救這兄弟倆!他毫不猶豫地把雙腿伸出窗外,反吊著車窗,身子懸在空中。他感覺到身子像一片羽毛在空中飄,車窗伸出無數個腦袋像看西洋鏡似的觀看自己,張氏兄弟翻滾的地方已經離自己越來越遠!跳!跳!在第三個跳字於腦海間閃現的時候,他幾乎是閉著眼睛使勁往後倒彈出去。他感到火車輪子刮過的風要把他卷到冰冷的鐵軌下麵去,自己的身體像一個陀螺一樣滴溜溜地轉,身下的石籽割破衣衫,發出的嚓嚓聲音……他停下來的地方離張氏兄弟已經有二三十米遠。

    李思城掙紮著站起來,腦子裏是一片混沌。他跌撞著跑過去扶張氏兄弟。此時的列車剛好駛完最後一節車廂。最後一節車廂的尾部站著一個拈警棍的高個子警察。他揮舞著警棍指著三個跳車人,嘴裏大聲罵道:

    “摔死你狗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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