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

    翠竹縣城最大的客車在這個城市裏簡直小得可憐。李思城看見窗外有兩三個客車長的公共汽車唿嘯著在比翠竹縣城寬三四倍的大街上疾馳。從車窗裏隻能看見高樓的腰部。大街上沒有那麽多的人群,但車輛多了起來,一輛接一輛,像雙河裏的魚群一樣順水追逐。

    車是天亮後駛進城的。在城區行駛了半個多小時,卻還是看不到城市的邊。李思城終於想信了母親沈華的話。而且,一個長期生活在山裏的農村人,想像力再豐富,也決不會想像一個城市會那麽大,會那麽讓人迷惑。

    坐在李思城旁邊那個把嘴巴張成喇叭花的麻臉漢子正在酣睡,時不時地把快要流出來的哈喇大口大口地咽進喉嚨,突出的喉結上下運動著。這漢子至少四次把他的腦袋壓到李思城的肩上來,但李思城沒有動。這一夜他沒有睡意。一則他這兩天情緒波動太大,二來,放在衣服裏的二十多塊錢是值得保護的。萬一被人偷走,連去少林寺的路費都沒有了。他得感激林如鳳。細心的林如鳳把這趟車票買了,至少他可以省下八塊錢。坐火車,就便宜了。他可以忍著不吃嘛。昨夜,車到一處地方,司機叫大家下來上廁所、吃飯,他下車找一無人處尿了,但飯是不能吃的,便一個人迴到車上等著。一車人誰也不理誰,各自打各自的瞌睡,後座有一中年女還說起了夢話,而那麻臉漢子一上車就睡著了。李思城現在倒有點佩服他們了。據李思城判斷,這些都是到城都來運貨的生意人。他們的大包小包就放在客車頂棚上。昨晚半路休息時,李思城看見他們還爬到頂棚上去翻東西,並嗚呀嗚呀地亂叫。

    李思城正胡亂地想著,突然一個急刹車,所有的乘客身體都向前猛衝,那麻臉漢子的麻臉一下子撞到前座上。不過他好像沒有在意,摳掉眼角兩粒幹硬的眼屎,打了幾個哈欠,自言自語:“媽的,終於到了。”

    車裏亂起來。人們都在找自己的東西,罵聲不絕。那麻臉轉頭問李思城:“兄弟,幹啥去?”李思城見他老江湖的模樣,後悔昨夜沒有找他聊天,這次機會可不能放過,便急答道:“到河南去,不知咋坐車?”

    “河南?鄭州還是開封?那地方我熟得很,八二年我去過。”他的手平削了一下,說:“那地方平得很哎,媽的火車走了半天,就是看不到一個山頭,嘿,兄弟去幹啥?”

    “我要到少林寺去,大哥曉得咋坐車不?”李思城見那麻臉已經站起身來,急道。

    “少林寺?”麻臉一下就傻了,撓撓腦袋,說:“你先坐到鄭州吧。鄭州是河南省會,到那以後好找。你到少林寺幹啥?那地方可不好進哩,那地方的人出來,一個能打好幾十個。聽說那些人出來後,好多都到中央當了保鏢哩!”

    李思城立即感覺到這麻臉也不知道少林寺怎麽走。但他總算搞明白了,到了鄭州就好辦。他問麻臉:“大哥,火車站咋走?”

    麻臉向前一指:“打這走,向左拐彎見到一個十字路口,再往右手拐就到了。”

    李思城謝過麻臉,拍拍衣服上的塵土,按麻臉的指向走。一大客車人,此時像幾料碎米花撒進盛滿水的大鍋裏。耳旁全是陌生的口音,那有點夾舌頭的成都話很刺耳。但李思城認為,生活在這個城市裏就必須說這種話。他自信自己的普通話說得不錯,不過還是等出了省再說。普通話是說給省外人聽的。省內人,不管哪個地方的方言,總歸還是聽得懂的。

    李思城看著街上到處都是賣小吃的,熱氣騰騰。也許是昨晚受了風吹,他的肚子隱隱發痛。他走到十字路口時,肚子已經嘰哩咕嚕地叫起來。他知道要壞事。放眼望去,沒有一個廁所,隻有密密麻麻的高樓。

    他屏住氣。他夾緊屁股。他現在最需要一個廁所。如果可以,他甚至可以拿出一塊錢來找一個廁所。

    他沿街疾走,但他焦急的目光始終沒有搜索到一個廁所。

    這鬼城市!李思城心裏罵開了。他瞅準一個胡同向裏麵拚命地鑽,但胡同的對麵卻是更為寬大的廣場。一抬眼,他就看到了“成都火車站”幾個字。

    歪打正著。他終於在火車站一側找到了廁所。正準備進去,一個穿著髒白大褂的女人把他擋住了,大聲說:“錢,五分錢一個。”那婦女雞爪般的手伸過來了。

    上廁所還要錢?李思城站住了。但這是成都,不是翠竹縣。他很不情願地從內衣裏小心地掏出一毛錢。那婦女冷漠地找了他一枚硬幣,然後拿了一張髒兮兮的紙遞給他。李思城走進臭氣熏天的廁所,剛才的便意一下子消失了。蹲了半天,沒有任何結果。他擔心時間長了還要加錢,便提了褲子出來,再也不敢向那冷漠的婦女多看一眼。

    李思城花了一毛錢五分錢買了一張全國地圖,終於找了到河南登封。他知道少林寺就在登封縣的嵩山。從地圖上看,離登封最近的是河南洛陽市。一張到洛陽的車票是19塊錢。現在,李思城隻剩下四塊一毛錢了。

    上車再說。李思城想,隻要到了洛陽,就好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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