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識江楠的時候我正讀大二,她讀大一。那年某天的一個黃昏,大雨初歇,我們宿舍四個集體去南門。一路上涼風習習,不時有水珠子被風吹下,從樹上掉進脖子和手臂上,涼沁沁的叫人爽快。地麵水映天光,能讓路人有份明媚的心情。李連偉悶著頭發短信,移動校園卡優惠套餐,三十塊一千二百條短信,他經不起誘惑,淪落為拇指一族。我們其他三個則繼續保持幾年來形成的好作風,厚顏無恥地替路上的女生打分,這個剛及格,那個才三十,如果迎麵來了個恐龍,我們倆就會一齊將眼睛轉向別處,異口同聲說,天涼好個——球啊!

    那天我們的心情很好,美女一個接一個地從眼前經過,性感風騷的,清純可愛的,憂鬱冷酷的。應有盡有。我們就象過了個大年一樣。悲觀的楊東感歎:撐死眼球,餓死卵球啊!樂觀的趙良傑卻說:餓死了卵球,撐死了眼球啊。我正想對兩位的高論深表讚同,還沒開口,一輛自行車帶著一陣風就在我身邊飛快地衝了過去。我吃了一驚,正憤憤地準備開口問候騎車人的全家,嘩啦一聲,一大片水被那車濺起,潑在了我的身上。我那幹淨的班尼路啊!我今天專門挑了這身衣服準備晚上和董清芬的約會!

    按照我當時的氣惱程度,我肯定會同時跳起三條腿開罵,可那人已經騎遠了,我朦朧地隻看見了個小巧的背影,是個女生!我水淋淋地站在那,狼狽得不知怎麽辦才好。等我緩過氣來,那女生已經消失在拐彎處。路上的美女都嘻嘻地笑看我們一眼,一臉的幸災樂禍。為了證明我還有點口德,我嘴裏隻擠出兩個字:素質!

    楊東他們身上也好不了多少。可為了在美女麵前顯示自己的大方,這幫平時把髒話當口頭禪的家夥隻是默默地擦去臉上和身上的泥水。滿臉的通情達理和逆來順受。我們的腦袋靠在了一起,李連偉壓低聲音說:這婊子我認識,我們學院下一屆的。姓名,江楠。1984年4月25日出生。中性人。三圍24-24-24.性格野蠻,舉止粗魯。座右銘是向木子美看齊。她爹是個什麽局長。唯一的優點就是每天逃課……

    我們本來都氣的很,聽李連偉這麽嘰裏呱啦地一描述,立即笑得前俯後仰。那懊喪也就不當一迴事了。趙良傑半笑半恨地說:遲早叫你落在我手裏。

    江楠落在我們手裏來得很快,離濺我一身的日子隻有三天。而且也是在那條路上,這可真叫蒼天有眼。那天,我和趙良傑兩個人剛剛在郵局取東西迴來,我們聊女人聊得唾液飛濺。趙良傑忽然說:卓越,看後麵。

    我往後麵一看,久仰大名的江楠同學正騎著車子在食堂那邊過來。她穿著白色t恤,牛仔褲。車騎得很慢,優哉遊哉的。遠遠的,我還看見她那飛機場一般的胸部和一頭烏黑的短發。我看她的時候她沒看見我,因為她正四處張望著什麽。不知道是覺得兩邊的風景迷人還是在守侯著哪個男生。在騎到我們身邊的時候,我還聽見她居然吹著口哨。

    我心裏大叫一聲好,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看著她騎了過去,我忽然開了口:喂,同學。

    江楠迴頭。這個時候我看見了她的樣子。瘦削的臉,眼睛大而有神,臉光潔而白淨,鼻梁很直。嘴唇紅得出奇,象剛剛抹過口紅,但是又比口紅要自然得多。她迴頭看我們的時候,幾綹頭發隨著她的動作象絲一般地掠了過來,遮住她的額。十分可愛。她顯然對我們叫她感覺到驚訝,但並不害羞和害怕。從她的眼裏,我還看出那股子沒有因為驚訝而消退的孩子般的興奮。這可憐的丫頭,心裏肯定有什麽高興事兒。我當時就有種奇怪的想法,跟這個女孩子在一起,一定會很開心,至少比跟陳燃在一起開心。

    她看了看我們,說,是你們叫我嗎?

    我幾乎不想報複她了,但是她發了問,我隻好順著思路往下說:同學,你車輪胎著地了。

    因為那話說得無比誠懇,所以江楠當時居然沒反應過來。她哦了一聲,下了車,低下頭看了看那輪胎,然後皺起眉頭,顯得很迷茫很迷惑,嘴裏居然來了句:

    沒有啊……

    我和趙良傑看她傻嗬嗬地下車已經樂得不行了,更何況她還整出那一句“沒有啊”。我們的笑象海嘯一樣爆發了。

    我笑得淚涕滂沱,根本看不清楚她當時是什麽樣的表情。因為那樣的情況實在太可笑了。但是等我笑完,擦去眼角的眼淚時,我迷糊地看見了她近在咫尺的憤怒的臉和她自行車那飛速旋轉的前輪。我嚇得魂飛魄散,下意識地躲避但是沒有躲開,那車輪子直溜溜地撞上了我的腿。在腿與車輪接觸的那一瞬間,我覺得我應該按照一般程序倒在地上,於是不管腿疼不疼,我就倒地了。

    我笑了至少有幾十秒鍾,所以江楠完全有時間先是醒悟過來被玩弄,然後將車子掉個頭,調整好距離和速度來撞我。在學校的路上,被我用這樣的方法調戲的女生前前後後不下一百個。同學,你鞋根著地了,你輪胎著地了,你腳著地了。那些女孩子聽了都會往我說的部位看看,醒悟過來後臉紅耳赤逃之夭夭。也有些心情不好的會對我們齜牙咧嘴。惟有這個家夥敢為天下先將心中的憤怒轉化為實際行動。在我完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她一撞即中。換了平時,我肯定躺在地上賴半天敲詐肇事者一番。什麽肉體損失精神損失,算起來至少要賠個千兒八百的。然後唿朋喚友去西域飯店或者“三湘”吃上一頓好的。趙良傑的想法跟我不謀而合,扶我的時候手上根本就不使勁。我們倆若演雙簧,江楠非傻了不可。江楠臉色煞白地站在那裏,原來那雙清亮的眼完全慌亂了,那表情可憐得象一隻被逮著正個的野兔。我看到她的表情,心忽然軟了起來。我很快就很英雄氣地站了起來,並強忍著疼痛拍身上的灰塵。趙良傑問,沒事吧?我極不自然地扯動嘴角笑說,沒事。一邁動步子準備走,一股疼痛鑽進大腿,我痛得倒吸一口涼氣,身子一歪重新坐在了地上。江楠想伸手扶我,卻又縮了迴去,那紅紅的嘴唇張了張,可能想道歉,最後卻說出一句:我帶你去醫院看看。

    事後檢查卻並無大礙,醫生說隻需貼幾張膏藥就好了。當我試探著用被撞的腿在地麵上跺了跺,江楠就在旁邊破涕為笑了。我也朝她笑了笑,開心得好象我撞了別人一樣。趙良傑想借機敲詐的心未死,說卓越原來腦子就有點毛病,現在受驚嚇過度,可能會引起舊病複發,要讓醫生開幾盒子安神補腦液。被我擋住了。在以後我和江楠成為很不一般的朋友後,趙良傑好象才明白我當時的大度。他逢人就別有深意地介紹我:多善良一男人啊!

    以後的兩個禮拜,我借機不上課。每有老師點名,趙良傑楊東李連偉就跟老師來那麽一句:卓越被車撞了!說第一遍的時候,同學和老師都很表示吃驚,嗡地一聲發出噪音。幾個要好的同學立即商量著來見我最後一麵。老師當然不知道所謂的車不過是自行車,一聽說臉上立即顯哀悼的神色,好象我非死即殘。哪知道我整天呆宿舍裏打遊戲。

    江楠每天都會來我們宿舍看我,有的時候還逃課來。她模樣即使再俊秀,那頭短發和飛機場似的胸部還是讓樓管在瞬間辨別不出她的真實性別。等她上了樓,人影消失,樓管仔細想了又想,才反應過來她是個女生。可再追上來,已經找不著人了。每次江南滿頭大汗地提著一大袋的水果樂嗬嗬地過來,我就想起李連偉說她的性別:中性。不男不女。我就很想笑。等到了我覺得再裝成傷員很不好意思的時候,我和她的交流已經逾越了最初的障礙。而撞人的事就變成我們嘲笑彼此的談資。

    我曾經問江楠,為什麽要撞我?她解釋說,一時衝動嘛。

    後來我們熟悉了,我再問她她就笑著迴答:誰叫你調戲良家婦女?我立即大聲反駁:誰叫你濺——等她驚訝地張開嘴巴,我才把後麵五個字說出來“我一身泥水?”再後來她來我宿舍,就不問候我了。要不坐我旁邊看我的小說,要不就看我打鬥地主,一邊看還一邊指手畫腳說我這錯了那錯了。有的時候她出奇地乖,坐在那沉默不語,跟吹著口哨騎自行車的時候判若兩人。我常常一邊玩遊戲一邊跟她鬧,要麽踩一下她的腳,要麽拉一下她的手,要麽就是用手摸她柔軟的頭發。她抿嘴一笑打掉我的手罵我:流氓。

    我立刻憤憤地反擊:你才流氓呢!拿車撞我最要緊的東西!說真的,那次若不是我反應快移動了一下,那車輪撞上的絕對就是我命根子。那我這輩子的快樂肯定就報廢了。

    她顯得很委屈,什麽啊,明明是腿!

    我說,是啊,是腿啊。第三條腿!

    她聽我說這麽露骨的話,癟了癟嘴,不理我了。有的時候我看她傻樣子,覺得非常好玩,就說,我想抱你。可以不?她說,你發神經啊?我委屈地說,你把我撞成這樣了,你都不讓抱。她猶豫了一下,站到宿舍中間,然後伸開雙臂,笑吟吟地說,你來吧。

    她這樣一來我倒有點膽怯了,於是我指了指她的胸部,說,算了,沒什麽意思,就象男人抱著男人一樣。她的臉這才立即紅了,跳過來劈裏啪啦地打我一頓。

    趙良傑他們放學迴來時,宿舍裏常常就隻有我們倆。這幫家夥開門的時候也是賊似的,開始一點聲音都沒有,突然卡噠一聲門就開了。而很多時候,我和江楠正處於耳廝鬢磨的狀態,分開都沒時間。江楠一看他們進來就要告辭。楊東就很認真地說,繼續,您繼續。沒事,卓越很放得開的。

    江楠立即恬不知恥地迴應:我深有體會。

    說實在話,我對江楠一點欲望都沒有。江南在我眼中根本不是女人,女人有胸部,她沒有。我對她說的話不過是圖嘴上之快。就象我在網上跟很多女孩子說要和她們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一樣。我們把腦袋埋在一起,是因為我們都有點近視,看碟必須貼近顯示器,否則根本就看不清楚字幕。我把這些實在話說給趙良傑他們聽。趙良傑聽完,眨巴了一下眼睛,然後轉頭對李連偉他們鄭重地說:多善良一男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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