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此時此刻,在我跟前的是皇上或者陳淑妃,再不濟是王瓏呀,我哥哥嫂嫂呀一流人物,我肯定是不會想太多的,我肯定也就懶得開動腦筋了——反正他們的腦子是肯定比我轉得快的,恐怕在我想出一個答案,甚至是一個可能的答案之前,就已經全盤洞悉了李淑媛這一舉動背後的含義。甚至已經想好了自己的應招。

    可當我麵前是皇貴妃的時候……事情就不一樣了,要說這宮裏如果有一個人比我更加愚鈍,我毫不懷疑這個人就是我眼前的皇貴妃娘娘。

    哎呀,這樣一想,就覺得她之所以受寵,也不是沒有道理的。你看我蘇世暖笨成這個樣子,還不是好得皇上的寵愛……

    見皇貴妃不說話也不動,隻是握著茶杯發呆,我就趕快收攝心神,也琢磨起了李淑媛這一舉動背後的意思。

    當然,李淑媛的終極目的也很簡單。我絲毫不懷疑她就是想要得寵,想要爬上王琅的龍床。這其實也就是她被送進宮中最初而最終極的目的……任何一個東宮妃嬪,當然都懷抱著同一個夢想。

    隻是她憑什麽以為這一跪,就能把自己跪到王琅床上去?

    雖然王琅實在也挺憋屈的,東宮的這幾個妃嬪,都不是他自己看中,根本是出於別人的安排。但他也沒有孬種到這個地步,連要睡誰,都得聽從別人的安排吧。

    我不禁訝異地張大了嘴——李淑媛該不會是因為自己這一跪,就能把王琅跪得心軟了吧?

    也不是我貶低王琅,但一個國朝太子的血有多冷,這是不問自明的事。要是這一跪就可以把王琅的心跪成一灘春水的話,那薑良娣早就長跪不起了。就算李淑媛不知道王琅的高燒是假的,她也不應該這麽天真才對吧?

    如果在以前,我大概也就隻能想到這一步,就不能再往下細想了——要細想,我也想不出來。

    可是現在,經過這幾個月風風雨雨的磨礪,我到底還是成長了一點點,學會從利益的角度,從政治的角度,而不是從感情的角度來看待這件事了。

    關王琅,雖然是皇上的意思,但經辦人卻是皇貴妃,李淑媛身為她的親戚這樣求情,皇貴妃——

    我看了看皇貴妃的表情,確認她似乎是一點都不在乎她的遠房侄女兒在這大冷的天穿個單衣在外頭挨凍。

    好吧,皇貴妃未必會心軟。那麽李淑媛這個賣好的計劃幾乎怎麽看都是要失敗的……

    忽然間我是醍醐灌頂,幾乎是立

    刻就明白過來了李淑媛的計劃。

    到底還是小看了她!

    如果王琅沒有高燒發作,當然她就是把自己跪成了高燒,皇貴妃也肯定不會放人的。可現在太子爺都病成這個樣子了,隻要是有腦子的人,當可知道如果皇上不想有一個傻太子,那麽是肯定要把東宮禁閉解開,把王琅接出來治病的。

    這一跪,是跪一個順水人情,賭的就是王琅始終不是鐵石心腸,知道她為了自己這樣低聲下氣的,心底會念她的情。在李淑媛看來,雖然王琅本人肯定是很清楚這裏頭的利害關係,但隻要她表現得很純潔,那麽王琅也還是可能認為她是一朵天真無辜的小白花,根本不懂得圍繞著這一病的多方角力。隻是一心擔憂著她的太子爺,一聽說太子爺病了,就恨不得以身相代,要以這樣慘烈的態度,來為王琅解圍。

    很聰明,的確很聰明,李淑媛是要比馬才人更有腦袋多了。這一招等於是搶走了我的一半功勞,現在皇貴妃要是放人,宮中上下人等,倒是有一半都要把功勞記在李淑媛身上了。以後我對她稍微苛刻一點,恐怕就要招來非議。

    太子爺被關的時候,娘娘在外頭逍遙快活,李淑媛卻和太子爺同生共死,甚至還這樣去求皇貴妃娘娘,才把太子爺營救了出來。可一旦脫險,太子妃又神氣活現重迴東宮,繼續媚上欺下,將李淑媛這樣的賢德人壓得死死的……

    我幾乎都可以想到後宮裏的閑話,會是怎樣傳的了。

    有意思,有意思。我蘇世暖入主東宮這樣久,還真的沒有和誰鬥過,第一我名正言順是太子元妃,第二蘇家聲勢顯赫是股肱重臣。李淑媛這一次出招,簡直是充滿殺氣,淩厲無匹。馬才人的那點小動作,立刻就被比下去了。

    要是皇貴妃聰明一點,能夠和她稍微配合一下把事情鬧大,恐怕她給我帶來的麻煩,還會更大得多……

    我就很小心地看了皇貴妃一眼,想知道這一位能把這件事琢磨到什麽地步。

    這一眼看過去,我心中就暗暗地叫了一聲不妙:皇貴妃雖然一貫並不聰明絕頂,但李淑媛的計策也屬於陽謀,是順勢而為沒有多少巧妙的地方,她要是連這個都不明白,那也活不到這麽大歲數——一定是自己就先笨死了。

    皇貴妃臉上的驚訝和深思,已經被她自己收斂了起來,她衝我滿是得意地一笑,輕聲細語地道,“唉,李淑媛真是行事無狀,本宮本來要罰她的……不過念在她也是一心為太子爺考慮的份上……”

    她拉長了聲音,正要往下說時,屋外忽然跑進了又一個宮女,也是氣急敗壞地道,“娘娘!鄭寶林和薑良娣、馬才人也都穿著單衣出來了!都跪在李淑媛旁邊,說是太子高燒厲害,形勢危殆,請娘娘即刻開門解禁。讓太醫進宮為太子扶脈!”

    我一下就忍不住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衝皇貴妃一臉擔憂地道,“娘娘,這聽起來,太子爺的病可真的不得了哇——”

    一邊說,一邊去解衣上的盤扣,對皇貴妃道,“臣妾身子弱,就不去外頭台階了。就在這給您跪下了,請娘娘網開一麵,放王琅出宮。”

    正說著,看到地上有個蒲團,我就拿過來擺好,在皇貴妃腳邊跪了下去。

    皇貴妃的臉像被誰潑了墨一樣,再黑一點,就是一小片黑夜。她咬著細白的牙齒說,“你——”

    想了想,忽然間又是一笑,她站起身來拍了拍裙角,“太子妃慢慢跪,愛跪多久就跪多久,本宮要到瑞慶宮請見皇上,求旨放人,先失陪了。”

    皇貴妃還很少有這種成竹在胸的表情。

    一時間我倒是有點吃驚,不過想到鄭寶林實在是個妙人,將李淑媛這一招化解於無形。就感到一陣好笑,並在心中暗下決心:等王琅一登基……不,等我一生了兒子,我一定就讓鄭寶林病死!

    現在李淑媛最大的資本已經不再特別,王琅頂多隻要稍微對她溫和一點,就算是酬賞過她第一個出來賣肉保太子的功勞。畢竟一件事,一群人都做的時候就顯得不大稀奇了。就連我這個太子妃,不也在重芳宮跪了皇貴妃一會兒嗎,雖然隻有一會,但將來說起來,‘太子妃沒有進宮陪伴太子爺,正是因為她在宮外奔走,為太子爺相機進言……’。

    我不禁頗有些得意。幫助鄭寶林,是我自己下的決定,事後柳昭訓甚至有些不讚同,更別說王琅的反應了。我知道王琅畢竟還是介意頭頂帽子的顏色,而柳昭訓更害怕的是這假死出宮的招數用多了就不靈了,但我隻是覺得有情人不能成為眷屬,乃是人間慘事。

    而這一次短兵相接,李淑媛蓄勢待發的招數,卻被鄭寶林隨手破解,使我認識到一個道理:與人為善,便是於己為善。盡管身在宮中,我卻未必要變成一個不是蘇世暖的蘇世暖。

    一邊想著,一邊不禁就是嘻地一笑,才站起身來,準備去瑞慶宮前看熱鬧。順便再插科打諢一番,演出一個賢惠擔憂的太子妃來,免得後人說起,好像王琅曆經危難時我一直在逍遙玩樂。雖說我的

    確不是個傳統太子妃,但荒唐到這份上,將來也很難對兒子交待,“你爹被關的時候,你娘在做什麽?啊哈哈哈……你娘在娘家逍遙快活,一天到晚喬裝打扮做個小太監模樣出外玩樂啊哈哈哈……”

    結果才出重芳宮沒走幾步,就遇見了馬公公手下的小太監。

    他神色倉皇,腳步也很急促,見到我就像是見到救星,整個人就鬆了一口氣。也都顧不得上下尊卑了,隻是草草磕了頭,就把我拉到宮牆角落裏,低聲而急促地道,“了不得了,娘娘,皇貴妃娘娘適才進了瑞慶宮,二話不說就跪在宮門口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說,說皇上這是把她架在火上烤。現在烤出事來了,太子爺發了高燒,心底肯定記恨皇貴妃娘娘。說太子爺對她現在就很不客氣了,將來等皇上歸天之後,她和福王兩母子更無立足之地。說皇上不顧念多年來的情分,逼著她再得罪太子爺……”

    ……姑姑在上,我是真沒有想到,原來把一個笨人逼到牆角的時候,她也是可以狗急跳牆的。

    “那皇上怎麽說呢?”我皺起眉頭趕緊追問。

    小太監喘了幾口大氣,“皇上很生氣,說貴妃娘娘是無稽之談。貴妃娘娘就哭著說絕非如此,太子妃一向賢惠大度,宮中妃嬪雨露均沾,唯獨李淑媛因為是她的遠親,從來都被冷落閨房。太子爺這就是記恨了苗家記恨了她,她請皇上開開恩,為她向太子爺求個情,請太子爺不要誤會了她,貴妃娘娘是從來都沒有對太子爺不利的心思……”

    在李淑媛之後,我又狠狠地被皇貴妃給震撼了一把。

    這女人狗急跳牆起來,還真的很有殺傷力。

    “皇上聽著聽著臉色就深沉起來,在宮裏一直沒有露麵也不肯說話,貴妃娘娘現在正在門口跪著呢,馬公公讓我趕快來給您報信。說是現在都亂了,什麽都亂了,您得趕緊拿個主意出來!”那小太監又急促地道,“馬公公還說,請您想一想,先孝嘉皇後在這時候,會怎麽做!”

    我一下就怔住了。

    馬公公的意思,已經昭然若揭。

    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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