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身上還依舊穿著上午他來打劫時的那身黑衣服,衣服上的黑色兜帽也嚴嚴實實地蓋在了他的頭上,配合著這趴在地上的動作,此刻的他,看上去就像是一隻黑色的烏龜一樣。


    “如果要談話的話,這裏大概還不是最合適的地方吧?”曇光夜四下看了看,然後用手指向了一處更加幽暗的地方,“不如到更裏麵的地方去吧,我看維特似乎有些緊張。”


    但這時,少年卻意外地主動開了口。


    “你,你們為什麽知道我叫維特?”他的身體依舊趴在地上,但聲音已經不複之前的那種緊張了。


    聽到這話,曇光夜方才想起他們還沒有對這個少年說明過來意。


    怪不得他會如此緊張。


    看樣子,少年維特大概是把季寒葉這一行人當做來追責他透露出綠色藥丸情報的人了。


    也就是說,是敵人。


    “好吧,這一點是我們的失誤。”曇光夜歎了口氣,“對不起維特,之前忘了告訴你了,我們是受了你母親的托付,前來尋找你的。”


    “哎……?媽媽?”聽到了‘母親’這兩個字,少年維特頓時翻了個身,從地上坐了起來,然後用那雙藍色的眼眸注視著曇光夜,急切而又帶著狐疑的語氣說道,“我媽媽派你們來找我?但你們不是……?”


    是的。


    曇光夜知道他想說什麽。


    這的確是個巧合。


    因為他們明明在上午才爆發過一場衝突,卻在下午又變成了這樣的關係,所以,麵對這樣的情況,無論是誰都會心生疑惑的。


    但也許是少年已經在地獄般的環境中呆慣了,又或許是季寒葉對他的態度讓他感到安心,所以他並沒有抱持那種懷疑的態度太久,而是很快就點了點頭,用充滿希望的語氣說道,“我跟你們走,帶我迴家吧。”


    曇光夜清晰地看見,在那少年的藍色眼眸中燃燒起了一團火焰。


    那大概是求生的熱量吧。


    然而,那團火焰並沒有持續多久就迅速地熄滅了。


    “不……不行。”


    少年剛才那充滿希望的聲音就好像從來沒存在過一樣,而他眼中的熱情也立刻被自己封凍了起來。


    這時,曇光夜方才想起上午季寒葉和那少年之間所發生過的一段對話。


    “拿上你的槍迴家去吧,別再吸毒了。”季寒葉說道。


    “可是我……我沒有家。”少年的聲音低落。


    沒錯,他的確這麽說過。


    他說他沒有家。


    但事實上,他是有的。


    他不是什麽無家可歸的小孩,也不是什麽從家裏叛逃而出的逆子。


    當他的母親來到事務所提出委托的時候,她的眼神很明顯是愛著她的孩子的。


    而當他聽見自己的母親在尋找他的時候,那團燃燒在眼中的火焰也必然是無法偽造的。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聲稱自己沒有家。


    那團火焰也瞬間就被自己冰封了起來。


    也就是說——有什麽東西在阻止他迴家,讓他不得不留在這個地方。


    那麽問題來了,是什麽東西?


    我想答案應該很簡單吧。


    “你口中那所謂的‘老大’,很可怕嗎?”曇光夜的身體移動到了少年的正前方,並直視著他的雙目,問道。


    他明白,讓這個少年不得不留在這裏的,除了那些人口中所說的老大以外,大概就沒有別人了。


    然而,當維特聽見‘老大’這兩個字的時候,那本來坐起來的身體就瞬間又蜷縮了迴去,不僅把自己的臉深深地藏在了兜帽之後,肢體同時也瑟瑟發抖了起來。


    他的嘴唇烏青,身體打著冷顫,甚至連本來能夠好好說出的話語,也變得卡在了喉嚨裏,蹦不出半個字來。


    “看來事情沒這麽簡單啊。”季寒葉蹲下身來,觀察了一番少年的情況後說道,“這恐怕已經是ptsd了吧。”


    (注:ptsd即創傷後應激障礙,是指個體經曆、目睹或遭遇到一個或多個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實際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脅,或嚴重的受傷,或軀體完整性受到威脅後,所導致的個體延遲出現和持續存在的精神障礙)


    “而且……”季寒葉皺了皺眉,這大概是整張臉上隻剩眼睛的他所唯一能夠做出的表情。


    “喂,少年,把你袖子挽起來一下,可以嗎?”他伸出手去,輕輕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問道。


    然而維特此刻已經連一句正常的話都說不出來了,他能夠應答季寒葉的,隻有喉嚨深處那宛如咳痰一樣的咕嚕聲。


    “沒辦法迴應……這樣啊,那就對不起了。”季寒葉搖了搖頭,然後直接伸出手去,挽起了少年衣服的袖子。


    ……


    當少年那慘白且針孔密布的手臂裸露被季寒葉裸露在三人麵前的時候,他們都紛紛倒吸了一口涼氣。


    季寒葉沒有任何反應大概是因為他經曆過太多了。


    而其他三人做出這樣的反應,則是因為這令他們想起了他們的過去。


    當他們還在灰園中作為小白鼠而生活著的時候,他們也遭受過種種非人的待遇。


    但他們和少年之間有著本質的差別。


    因為他們所遭受的待遇,是作為小白鼠,作為學者們的實驗對象而承受的。


    可少年不是。


    少年的身上所經曆的傷痛,僅僅隻是他人為了滿足愉悅而留下的痕跡罷了。


    這樣的事情,不僅沒有任何的意義,甚至還令人嘔噦。


    “明明還是根本沒有過任何經驗的孩子,就直接上注射器注射嗎……”


    季寒葉注視著少年手臂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針孔,眼眶中的機械義眼紋絲不動。


    對於老相識的薄紅槿來說,季寒葉在說話時義眼紋絲不動的情況,甚至比動的飛快的情況還要少見的多。


    而這究竟代表著什麽,即使是她也不敢瞎猜。


    但至少她明白一點。


    那就是季寒葉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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