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夫人用驚奇的眼神,望了一下白文玉腰畔的佩劍,柔聲疑問道:“文公子,不必多禮,妾身看你腰懸寶劍,可是行走江湖中的人嗎?”


    白文玉沉著淡定地一笑,平靜地迴答道:“稟夫人問話,劍乃學生防身之物,晚生不個一介無家可歸的落泊秀才罷了!現在是四海為家,隨遇而安。”


    他幼時就早早是秀才,被譽為神童,可惜父母並未打算讓他參加每三年一次的鄉試,說不定後來的會試,拿個狀元當當,也未嚐不可能。


    鄔夫人將他上下仔細地打量一番,除了臉黑一點,有些不喜,倒的確是一個文弱秀才,其他也沒有什麽可疑之處,不覺有些滿意地點點頭,微笑問道:“不知文公子,今日欲往何處?”


    “晚生也不知,天涯海角,走到哪裏就算哪裏。”白文玉顯得心事重重,無可奈何地迴答。


    “文大哥,何不到川兒新家處,咱們住一起?你教我馬術,我教你打架的方法,行嗎?”鄔川小公子在一旁,沒心沒肺地插嘴說,後來還裝出一副滿臉期盼的神色。


    鄔夫人正中下懷,口裏卻笑罵道:“小孩子家家,要你碎嘴多言,就知道玩,還敢教人打架,是不是皮癢癢了?你爹知道了,可又沒有好日子過了!不過,文公子,川兒的話,有些道理。妾身看你們倆甚是投緣,你可願到本府,暫時屈就做一下川兒的啟蒙私塾,本府絕不會虧待於你的!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白文玉沉靜思量一下,覺得介於當今江湖險惡形勢,是嚴重對自己不利的,目前暫且隱身官府深宅,安全地療傷練功,何樂而不為?主意已定,遂含笑答應說:“恭敬不如從命,多謝夫人好意收留,隻是晚生有個小小條件,還請夫人見諒。”


    鄔夫人愕然,詫異地問:“文公子有什麽條件,隻管道來,本夫人絕不會怪罪!”


    白文玉淡淡一笑,光明磊落地說:“晚生棲身貴府,隻教川兒文章功課,府中繁文縟節請勿打擾,還請夫人原諒則個。”


    鄔夫人先是一愣,爾後展顏笑道:“公子,既如此,不必多慮,本夫人答應就是,也算不得什麽?川兒,還不快給文老師叩頭行禮!”


    鄔川小公子心中有些不樂意,必定大哥變成老師,自己隨時有可能被挨揍的概率,神色顯得有些遲疑。


    “來,小弟,你文大哥還是你大哥,平時是你大哥,功課時就是你老師,可要聽話,怎麽樣?”白文玉伸手拍一下他的肩膀,毫不在意地說。


    鄔川小公子頓時滿臉烏雲盡去,立刻高興得手舞足蹈,正待彎腰屈膝行禮,白文玉攔住他,拉著他的小手,告一聲退,就轉身向自己坐騎走去,目光轉動,無意瞥見,那輛粉色馬車窗口倚簾的那個可人兒的脈脈目光,好似緊張地鬆一口氣般,這令白文玉心中有種預感,覺得大大不妥,臉色有些不自然。


    這支人數不算多的遷居車隊,在一陣吆喝不斷中,整隊繼續前行。鄔川小公子自然坐在白文玉雄峻的馬上,顧盼神飛,與白文玉開心地玩鬧,倒也讓白文玉無處宣泄的悲傷和痛苦,減輕了許多,得到了一些釋放。


    臨近黃昏,一路順風,這支隊伍已進入成都府城,到達鄔知府的住宅地,知府大人帶著洪總管及一幹親信、仆役、丫鬟,在大門前迎接。相見的場麵,自有一番相擁而泣的感人場麵,然後便是人歡馬叫、熱鬧喧騰的忙碌景象,暫且按下不提。


    白文玉進府前,非常注意那個背大膀粗的洪總管,發現他太陽穴高突,行動敏捷有力,猜知是個內家高手,想不到堂堂知府大人府中,竟然臥虎藏龍,實是一大異數。卻不知道,自己才是那條藏龍。


    洪總管在鄔夫人介紹時,虎目不停地在白文玉身上掃過不停,似乎要發現些什麽疑點。結果,毫無所獲,向從容不迫的白文玉放心地禮貌點頭,便不再理睬這毫不起眼的黑麵年少書生,顧自忙碌料理府中事務去了。


    進得府中,不管家事的鄔知府,進士出身,為官清正多年,本來官應該越做越大,可惜與某人牽連,從江浙巡護下放迴鄉述職,官越做越小了。雖如此,他依舊心胸開闊,決不屍位素餐地苟活。


    他一見白文玉甚是投緣,倆人就跟多年的好朋友,談得非常投機,四書五經、孔孟之道、孫子兵法,海闊天空地談經論道,唯獨政治和官場閉口不談,這是忌諱,免惹人非議。


    白文玉應付自如,無所不精,無所不曉,令堂堂知府大人驚為奇才,大是折服,也自歎弗如。想不到這毫不起眼的黑麵書生,弱冠之年,竟精通如此之多天下之學,若是投身科場,狀元非他莫屬也!


    知府住宅,是一個富有蘇州園林的風範,隻見紅閣雕樓,隱藏若現於枝幹橫伸廣大的古榕樹之間。假山石林,顯得嵯峨嶙峋;一條花間小道,一座石欄小橋,橫貫其中;藏源、引流、集散之水,令人無不想尋根索源,興趣濃厚,心境無比新鮮舒暢。


    那小石橋和小道,直通後院家眷住宅,兩旁灌木、蔓藤奇落伸延有序,若非時值冬日季節,庭院內必是繁花似錦,古木成蔭,鳥語啾啾,綠水叮咚流淌。勢必引來婢女、丫鬟衣袖飄逸往來,嬉語翩躚,笑靨如花地追逐花間蝴蝶、飛蛾。


    白文玉住在知府大人後宅與前廳交接的地方,位置靠近院牆,是順勢修建的一間琉璃瓦屋頂,下麵有著兩扇花格活窗的紅木偏房內。


    開頭數天,府中新遷,百事待舉,人人忙碌勞累不堪,應酬接送不迭。因了鄔夫人的交代和關照,誰也未去理會新到的黑麵私塾先生,連調皮搗蛋、頑劣非凡的鄔川小公子,也沒來麻煩他,樂得一人清閑自在,可以靜心打坐療傷,恢複神功。


    這天,恰是十五月夜,一輪皎潔明亮的寒蟾,高懸黝黑的樹頂,層層白色鱗雲如紗,映照銀色月光如朦。夜風徐徐吹動,樹梢輕輕搖頭,發出沙沙鳴響。


    白文玉打坐療傷收功畢,呆坐床間,想起被毀的家園,被害的雙親、喬大爹父女,以及皇甫盛祖孫倆,心中絞痛,引得情緒煩躁難耐,止不住推門而出,移步庭院內,向假山上的一個可俯瞰全宅的八角亭走去。


    他負手踽踽而行,白色儒衫長袍飄動,腰畔懸劍蕩悠,若非臉上膚色,在雪白的月光裏顯得黝黑平凡,那一股超塵拔俗的天稟氣質,被人窺見,那會是怎樣的驚世駭俗。


    步進亭內,已有先行人,遊目一望,卻發現前方靠近紅木憑欄處,橫架一把古色古香的古弦琴,檀香初燃繚繞,不知是誰如此雅興?


    他四外一望,等了一會,卻始終不見人來,一時興起,突發奇想,何不將異人留傳的《天籟罡音十二仙譜》化入古琴彈奏?


    這個奇異想法,令他血脈賁張,情緒大為興奮,渾忘了身在何處?想到做到,不管三七二十一,匆匆撩衣坐下,見古琴是普通宮中用品,隻能彈奏一般的樂曲,雖說有點失望,但還是聊勝於無。平靜一下心緒,首先調整試弦幾聲,然後緩緩起音,舒指彈奏起來,腦海中不斷閃現仙譜前兩式的神秘音樂符號,漸漸心靈進入虛空。


    但聞瀾靜的夜空,琴音悠悠倏起,一串串清悅爽人的仙樂,劃破茫茫月色夜海,有一隻掛著白帆的小舟,悄離家鄉美麗的彼岸,搖搖晃晃,駛向無垠的世界。藍色的海風輕吟,天上繁布的星耀光輝,像美麗秀美的朦朧少女,眨呀眨著深邃無邊的星眸,讓人沉醉!


    一會兒,那浪跡天涯的江湖遊子,瞬間,又走入了一處鮮花盛開的山穀峽地,漫空迴蕩著如歌的翠鳥鳴聲,以及小燕子的翻飛呢喃,這是一個春天般的家鄉夜月,一個孤獨無依的遊子,寂寞地徘徊在燭光搖曳的舊木窗前,外麵蛩鳴似海……


    那天籟般的琴音,逐漸驚動了整個知府中人,本來是一個喧聲煩亂的景象,霎時都沉浸在一片肅穆的寧靜。


    大家在琴音中,各自對人生有了情不自禁的感悟,無論悲與喜,還是快樂與否,紛紛放下手中的物事,不約而同地來到了花園中,靜立在融融的月光下,如癡如醉地仰望著假山之巔,注視著八角亭中那個端坐撫琴的白衣身影。


    白文玉絲毫未覺無心中彈奏仙譜的前兩式,是如此地驚世駭俗,所產生的威力,凡人如何抵擋?他們幾曾聽到本該天上有的琴聲仙樂?


    小亭外,琴聲如風,拂過不知何時來到的綽立的倩影。那嬌媚專注的眼神,透射出無盡的心曠神怡般的秋泓。她毫不掩飾地癡癡注視著眼前的黑臉少年,覺得他是那麽瀟灑迷人,特別是那劍眉星目中閃動的無上智慧之光,令她魂牽夢縈!令她秀目淚水輕湧,如涓涓溪流,淌下粉白嬌嫩的臉龐!仿佛眼前之人,就是她穿過千年時光尋找的生死之人!


    突然,白文玉彈得興起,舒指忽變,從罡音仙譜的二式角音,猛升到三式“杜鵑萬歸啼血”的徵音中,隱泛重重殺伐之機,血腥時隱時現。不料,“哢嚓——”琴聲中斷,古琴承受不住他手指倏加的三成內家真力,弦斷琴毀,把洗耳恭聽的人們,驚了一大跳,立馬夢中驚醒,心靈迴到凡間。


    他們哪裏知道《天籟罡音十二仙譜》的妙用和威力,這是外星高級文明創造的奇跡,巧妙利用空中能量元素,以聲殺人於無形的絕技。當內家高手彈奏此絕譜,心神自然沉浸融匯於琴音中,體內的真力運行也隨之注入音符之中,並且隨著音階逐漸加強而加高。所以,即便普通人獲得此仙譜,也是望譜興歎,無從彈起。


    幸好白文玉彈奏的古琴是一般的古琴,否則,會害死多少也不自知。


    白文玉見別人的古琴,莫名毀在自己手中,不禁愕然。晃眼間,山下好似有許多人在看自己笑話一般,心中難免惶然慌亂,有些不知所措。


    “嘻嘻!”迎麵傳來清脆悅耳的嬌笑,把白文玉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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