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頓時變得更加嚴肅,兩人所在的位置仿佛與周圍隔絕開來,人造鬼鎮處的工人比較輕鬆,小鑽風和寓言則是忙碌。


    錢倉一深唿了一口氣,看著茶杯中淺綠色的茶葉,接著向前一拋,將其倒在草地上,接著,他輕聲說道:“我們的人生就如同這杯茶,隨時都有可能被拋棄,人蛇白練相信宿命論,但是我卻不相信。即使真的存在宿命,隻要我不知道,那就是我的選擇。”


    他說話的同時將表麵繡有禽獸花紋的陶瓷杯放在右側的石塊上。


    經過他這麽一說,無論江蘺之前是知道他的意思還是不知道他的意思,現在都沒辦法糊弄過去。


    江蘺揉了揉自己的頭發,她的視線也看向前方,“的確,不過你不能否認宿命論能夠讓人安心接受自己失敗的命運,不過我不知道我們能夠走到現在究竟算不算失敗,我個人認為我已經超過了世界上95%以上的人,未來如何,我從來沒有去思考過,因為我看清了自己的定位。”


    “我先和你說一件事吧,以前我遇到過一個人,他屬於別人家的孩子,全方麵的強,仿佛天生就是為了應對危機而生。他從五線升到四線隻需要三部電影,其中甚至包括第一部新手電影。”


    “這樣的人,我想無論怎麽成長,總會成為耀眼的新星,即使以後會死,也會有一個絢麗的死亡,然而事情並非我想的那樣。”


    “我遇見他的那部電影,他就死了,在一間鬧鬼的食品加工廠中被做成了人肉罐頭,甚至我都不知道哪些罐頭裏麵有他的肉沫,或者當批次的罐頭都有?他的死即沒有預想中的生死一線,也沒有驚心動魄,更沒有舍己為人,非常普通。”


    “實際上,他僅僅隻是在當晚調班調查了一下車間的情況而已,誰也不知道當時具體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結果就是這樣,人死了,沒了,什麽線索也沒有留下。”


    “這件事對我的衝擊很大,我深深感受到了人類的無力,從此,我也發現了一件之前沒有注意到的事情,級別更高的演員,未必一定比級別低的演員更強,但是他們一定會更加謹慎,因為他們更怕死。我想應該不難理解,熱血的青少年敢於不懼死亡提刀揮向任何人,但是年紀大的人卻不會這樣做,反而早睡早起枸杞養生。按理來說,年齡大的人應該屬於‘活夠了’的層次,然而並不會,沒有人會認為自己已經活夠。”


    “當然,這屬於負麵評價,實際上還有另外一個詞能夠形容這種情況,那就是謙卑,麵對控製著我們生命的存在的謙卑。”


    “因此,我沒有花費時間去揣測地獄電影的目的,隻是接受它安排的一切,我不接受又能夠怎麽樣呢?即使我費盡心思尋找到了一條真理,但是這條真理能夠適用於任何電影世界嗎?一旦掌握的真理被新的世界所推翻,又會如何?”


    “我稱這種情況為浮木困境。我們就像跌入河裏的人,隻能跟著河水隨波逐流,這條河非常長也非常寬,甚至有許多不同的區域。河水表麵有著許多大小不一的浮木,問題在於,這些浮木全部都不是真的木頭,而是一種正在沉睡的可怕生物,隻要生物蘇醒,就會將身邊的人吃掉,而搭載浮木的人,隻有在死亡的時候才知道浮木生物已經蘇醒。”


    “人們為了應對危險,有兩種選擇,第一種是盡量提升自己的閉氣能力,讓自己能夠隔一段時間就進行換氣,可是這樣太累,而且始終處於非常危險的情況下,誰也不知道自己能夠撐多久;第二種是利用浮木來作為支撐,跟隨浮木一同漂流,問題是不知道浮木什麽時候會變成怪物將周圍的人吞噬。”


    “有些人淹死在水裏,有些人被浮木所吞噬,河床下方,滿是屍體。”


    “我們遇到的危險就是會淹死我們的河水,而浮木,則是我們發現的‘真理’,例如你拿到的人蛇的鱗片,這就是某種程度上的‘真理’,如果你一直依賴人蛇的鱗片來對抗怨鬼和惡鬼,那麽,當情況改變,浮木變成怪物的時候,你拿到的人蛇的鱗片或許會反過來將你吞噬。”


    江蘺說到這裏輕歎一聲,她沒有再繼續向下說。


    越是深究地獄電影的情形,對未來的看法也就越來越悲觀。


    錢倉一沒有馬上迴答,他等待著江蘺繼續開口,不過江蘺似乎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我才想知道目的。”錢倉一說出了自己的看法,“我不相信你沒有任何關於目的的猜想,即使你沒有,你的團隊也有。”


    “哦,忘了件事,補充一下,你也有可能被河裏其餘的人踩在腳底用來墊腳。”江蘺眼神冰冷。


    “這就不勞煩你操心。”錢倉一迴道。


    “行吧……”江蘺雙手抱胸,繼續說道:“的確有過一個比較認可的猜想,具體的理論是侵略說,亦或者稱之為資源掠奪說。當然,這一理論依然是以人類本身的思維與經驗作為思考而提出的理論。”


    “如果我們將自身比作螞蟻,將地獄電影比作人,這樣我們就可以用人類的行為來思考地獄電影的行為,根據名字來推斷,最有可能的情況是我們參演的每一部電影都與人類的電影類似。”


    “這樣一來,有一個問題,我們不應該死亡,類似於明星寵物一樣,即使沒有得到悉心照料,也不應該隨時都會死亡,這不利於利益的持續發展。因此這一理論站不住腳,也是我們無法真正將地獄電影當作電影的原因。”


    “既然如此,那麽從死亡的角度來考慮,再結合人類本身的情況,最符合的情況實際上是戰爭。為什麽不是鬥蟋蟀或者養蠱呢?因為我們並非與同類相殘,除了某些極端的情況之外,大部分情況都不會因為規則而必定出現你死我活的情況,所以可以排除。”


    “以戰爭的角度來思考,更加深入本質,可以認為是資源的掠奪,因為層級不一樣,所以我們可以認為掠奪的資源是空間、時間或者靈魂這類我們不太清楚的東西。”


    “還記得我之前說的類比嗎?如果將地獄電影當成人類,那我們的身份將會是螞蟻或者更加低級的生物,如此一來,我們根本沒辦法作為‘戰士’加入戰場,這也說不通,不過戰爭有層級,如果我們並非正麵作戰的戰士,而是類似於信息戰和間諜戰的獨特士兵,一切看起來就比較合理了。”


    “國土防線能夠防住想要越過國境線的間諜,但是不會防止螞蟻等細小的昆蟲,如果能夠將這些螞蟻進行改裝,讓他們在一定範圍內活動,那麽搜集到的信息可以用來分析敵軍的狀況。”


    江蘺正打算繼續說下去,不過卻被錢倉一給打斷。


    “如果是在末世影視劇中經常出現的死亡競賽,應該也能夠解釋我們的處境,雖然我們的擁有者不希望我們死,但是主辦方必須要使用不可複活的噱頭來吸引觀眾,所以我們必須要經曆死亡的威脅。”錢倉一一直在仔細聽江蘺說話,因此他馬上便思考到符合江蘺所說的情況的可能。


    “不對,你仔細想想。”江蘺右手放在胸前,食指伸出,左右擺了擺,“既然如此,要麽我們自相殘殺,要麽規定我們不能自相殘殺,實際上,並沒有,我們既可以選擇自相殘殺也可以選擇通力合作,一切全憑我們自己的選擇。”


    “按照你的說法,既然是如此殘酷的比賽,我們自相殘殺相互競爭應該是常態才對,然而並不是,這一點足可以反駁你的推斷。”江蘺揉了揉自己的臉,繼續說道:“如果說侵略說成立,那麽我們的演出也需要結合到侵略說內才行,為什麽如此機密的情況會被當成電影來播放?究竟是不需要保密,還是因為別的原因?”


    “我想到了另外一個基準點,那就是侵略的目的,毫無疑問是為了資源,同樣,如果能夠將電影的利益利用起來呢?大型團隊電影、正式電影以及小成本電影,假設我們在潛入後的世界的經曆能夠做成影片,完全真實的經曆,且事關國家大事,采用這種方法,一方麵既能夠凝聚民心,讓民眾支持侵略,另一方麵又能夠從民眾手中合理收取維持地獄電影運轉的費用,可謂是一石二鳥。”


    “以上就是我的團隊進行的推測,正是我之前所說的浮木困境一樣,我也不知道這是否是未蘇醒的浮木,也許一切都是上帝開的玩笑也不一定。”


    江蘺說完搖了搖頭,依然堅持自己的想法。


    這時候,千江月、鷹眼和彭天已經迴到人造鬼鎮當中,小鑽風和寓言也已經開始進行安排,他們安排之後還需要後續跟進,這件事並非一句話然後付錢就能夠輕鬆搞定的事情。


    “你們在聊什麽?”千江月走了過來。


    “閑聊而已,我去睡個迴籠覺,你們聊。”江蘺擺了擺手,轉身離開。


    “你呢?”千江月將目光放在錢倉一臉上。


    “問一點有意義的信息。”錢倉一將茶杯拿在手中,“她告訴了我一個侵略說的說法,我認為可能性很大,或許我們能夠暫時抓住這根浮木。”


    “什麽浮木?”千江月臉上露出不耐煩的神情,“說話的方式麻煩簡單一點,我沒心情陪你繞彎彎腸子,待會我還要去說服符之遙他們,在人蛇白練的威脅之下,說服他們的難度太高,可能需要一段時間做思想工作才行。”


    “萬瑤的觀念,因為我們都是以經驗為基準來適應新世界,如果將經驗奉為圭臬,一旦來到一個完全不同的新世界,我們曾經的經驗就會害死我們。這些經驗對我們來說就像漂浮在河流上的浮木,而我們是落水的人,可惜的是,這些浮木不一定是真的浮木,隨時都可能會變成吃人的怪物。”錢倉一解釋道。


    “這邊你負責,我走了。”千江月拍了一下錢倉一的肩膀,接著向鷹眼走去。


    為了完成徐宿的要求,地獄電影的演員再次進行分類,錢倉一、皮影戲、梧桐以及江蘺待在人造鬼鎮處,隨時應對突發情況,鷹眼、千江月、小鑽風和寓言一邊驅使網絡水軍預熱鬼鎮真實存在的情況一邊去勸說符之遙等人。


    黑色的汽車邊,梧桐走了過去,“等等,有件事可能對你們有幫助。”


    她將自己在僥幸紀念館看見的景象告訴四人,包括符之遙的反應以及當時的環境。


    “謝了!”千江月擺了下手。


    “不用謝,你以前也幫助過我。”梧桐麵帶微笑,轉身離開。


    等梧桐離開之後,寓言帶著酸氣說道:“什麽啊?你們早就認識了嗎?”


    “有意見嗎?”千江月頭也沒迴說道。


    “我們出發吧!”小鑽風對鷹眼說了一句。


    汽車的引擎聲響起,踩下油門,轉動方向盤,朝公路開去。


    日曆上的時間一天一天變動,期間錢倉一幾人甚至還上山去看過,搭建好的帳篷依舊與之前離開時一樣,沒有任何變化。


    一切都變得完全不同,鬼鎮失去了蹤影,氣氛越發詭異。


    如果不是千江月那邊每天都有傳來進度,網絡上的預熱也在如火如荼地進行,錢倉一甚至產生了人蛇白練真的已經死亡的錯覺。


    直到一周之後,錢倉一在睡夢中驚醒,他睜開雙眼,看著窗外。


    幾名身上穿著白色喪服的女子緩步走過,女子手提白色燈籠,麵帶白色麵具,她們仿佛意識到錢倉一已經看見了她們,於是她們緩緩轉過頭來,看著屋內躺在床上的錢倉一,接著再繼續前進。


    這一幕的感覺,錢倉一在《僥幸》中看見過,正是邵博超兩人進入鬼鎮的方式。


    問題在於《僥幸》的劇情都是設計好的劇情,可現在,他們這些演員並沒有看見任何劇情,《僥幸2》的劇情王清芬還在重寫。


    情況越發撲朔迷路。


    錢倉一起床將外套穿好,他來到門口,可腦海中卻不由得想起了江蘺說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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